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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未时(3 / 5)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

“大太太会照顾她们娘三个的,你放心。”余福垂着头,向北面摆摆手,“黄兄弟,你走吧!”

黄忠沿着绳子胡同走下去,走到玉芬嫂家断墙外面,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有意无意往院井里扫视了两眼,一个盛满水的大木盆放在北墙根下,蓝天白云铺在水面上,给这个残破的小院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两只母鸡站在盆沿上低头啄水,不停地摇头摆尾,水珠溅在地上坐着的孩提脸上,孩提从地上抓起一撮泥浆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哈喇子与泥浆在他的下巴颏上流淌。

玉芬嫂家的大孩子踩着一摞砖头趴在墙头上,嘴里叠声呼叫:“娘,娘,弟弟在吃土。”

玉芬嫂好像没有听见孩子呼唤,她继续扫着地面,从墙角扫出一些砂土摊平在凹凸不平的脚印上。

“黄伯伯你去哪儿?”扒墙头的孩子看到了黄忠,咧开小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齿。

“豆荚,你梁伯伯明天回来,会给你带好吃的。”

玉芬嫂家大小子叫豆荚,今年刚三岁,个子不矮,说话晚,上半年还不会叫人,此时说话叭叭的,“梁子伯伯昨天给俺娘说过,他说,他会回来的。”

“豆荚”玉芬嫂垂着头喊了一声,没有了下文,扫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喘息声。

黄忠从身上掏出孟祖母给他的铜板放到豆荚的手里,闷头往前走,梁子去了浅滩坝口,临走嘱咐他照顾玉芬嫂娘三个,他答应了,今天他也要离开赵庄,以后谁来照顾这家可怜人?

走到胡同拐角处,从草垛子后面钻出三只小狗,汪汪叫了两声,躺在梧桐树下的大黄狗慢腾腾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黄忠面前,伸出舌头舔舔他的裤腿。

黄忠心里凄凉凄凉的,他离开孟家没带走一根草、一口吃的,他把多年的积蓄放在了另一个包袱里,留给了余福,余乘枫打算留在赵庄,替二弟在父母身边尽孝,留在赵庄需要住的地方,那钱能买处院子,或者买间铺子。

黄忠拍拍大黄狗的头,站起身沿着崎岖不平的、疙疙瘩瘩的羊肠小路往山上走,风吹动着他斜飞的刘海,撩拨着他悲忧的心情,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爬上山顶,眺望坊子矿区的天,乌黑乌黑的云被河水隔在山的那边,他的亲人也留在了山的那边,这么多年,他回去过几次,偷偷去,偷偷回,这次他没想回来。

麻雀在头顶盘旋鸣叫,微风吹来,麦苗起起伏伏,伴着哗啦哗啦的弥河水撞击着田野、大地、青山,黄忠猛地站住脚,回头看着山下,孟家院子静谧古朴,青砖黛瓦托起一片潮气,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玉芬嫂家的屋子显得更加矮小,屋顶上的瓦片破碎不堪,四周的断墙危如累卵。突然耳边传来了狗叫,低头看过去,四只黄狗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后。

黄忠半蹲下身体,用手背往山下驱赶它们,“快回去,不要跟着俺,敏丫头回来找不见你们会伤心的。”

抬起头遥望着山下,玉芬嫂怀里抱着幼儿,手里拉着豆荚站在她家的断墙外面,风刮着她头上的破围巾,遮住了她灰暗的脸,这个镜头多像婆姨和孩子送他去上工,那个时候二小子还没有出生,婆姨挺着大肚子,拽着大小子,向他招手,嘱咐他:“干活的时候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注意安全……”泪水模糊了黄忠的视线。

孟家两片厚重的街门被人从外面叩响。

“余福,你去看看谁来了?”孟祖母往长廊外倾斜着身体,眼睛注视着摇晃的院门。

余福晃晃悠悠穿过影壁墙把手里的包袱扔在耳房门口,急冲冲钻进了门洞子,沙哑着声音问:“谁?”

“余伯伯,是俺!”

余福的心抽动了一下,是巧姑的声音。今早上儿子一家四口离开了袁家铺子,难道是他们出事了吗?他猛地抓住门闩,刚要拉开门,想到了长廊下站着的孟祖母,他扭头看着老人。

“姌姀,俺听出了巧姑的声音,你快让余福打开门让她进来。”

孟祖母知道巧姑是无事不登门,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陶秀梅在月洞门口徘徊,这门开也要开,不开也要开。

门开了,巧姑站在院门口外的台阶上,她脑后的髽髻翠簪轻绾,额头沁着大颗大颗汗珠子,黏湿了她额前两缕刘海,顺着腮帮子流到了她白皙的颈部;一件碎花斜襟长褂耧着她窈窕身段,一条青布裤,裤腿镶着一圈褐色的缀边,上面各绣着一株腊梅花,花瓣上黏着点点泥巴。

余福往门后闪闪身子,给巧姑让出一条路。

“二太太在院里吗?”巧姑碾着脚尖往院里眺望,嘴里嚼着汗珠子,“俺今天是来找她的。”

巧姑的话让余福吃惊,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应答。

姌姀把余福的神情看在眼里,她低头看着孟祖母,小声说:“婆婆,俺过去问问巧姑到咱们孟家来做什么。”

“她来的正好,俺正想找个绣工,帮俺的新棉袄衣衿上绣几朵牡丹花,在赵庄找不出比她还手巧的绣娘。”孟祖母眼睛瞥斜着月洞门口,嘴里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人可真不能念叨,今中午,俺一边续着棉袄,一边心思怎么向巧姑开口。”

陶秀梅不动声色地瞵视着门洞子方向,阳光斜照在巧姑的身上,细致的脸蛋映着水的亮,清澈的大眼睛带着浅浅的忧虑,微张的嘴唇丰泽欲滴,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柔美的女子,让她嫉妒。

“婆婆,让一个寡妇进孟家的门,您不怕街上人说闲话吗?”陶秀梅算是找到了出气筒,语气里带着嫌弃,“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明面是开旅店,暗地里与男人勾三搭四。”

“粟儿娘,你留点口德吧,巧姑不是那种人。”孟祖母声音不高,语气严厉,“说别人的时候先拿镜子照照自己,守着粟儿俺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不要给你脸不要脸,你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陶秀梅哑然,她没想到婆婆会为了巧姑勃然大怒,她只能吞声忍气,识趣地往旁边撤撤身子,把胯部斜靠在围栏上,把手指头里夹着的烟卷送到嘴里嘬了两口,吸不出一丝火,烟卷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姌姀提着裙摆走进门洞子,向巧姑笑了笑,语气亲昵:“瞧瞧你满脸汗水,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着急把火。”

“大太太,您好!”巧姑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向姌姀行了个万福礼。

“巧姑娘,你不必多礼,老太太和二太太在院里,你是找老太太吗?”姌姀提醒巧姑说话注意,院里不止一个人。

“回禀大太太,那个许家舅老爷让俺给二太太捎个话,问问你们孟家为什么要欺负敏丫头。”

姌姀愕然,她不明白巧姑话里的意思,但听到小敏的名字,她满心、满脸欢喜。“巧姑娘,你是说敏丫头回来了吗,是许家舅老爷把她送回来了吗?”

巧姑摇摇头,“大太太,俺找老太太和二太太。”

“好,你快请进!”

巧姑跟着姌姀走进了院子,她先给孟祖母见了礼。

“巧姑娘,什么风把你吹到了俺孟家,真是稀客,稀客。”孟祖母目不斜视地打量着巧姑,越看越让她稀罕,有一次四婶说漏了嘴,说巧姑是个好女子,在街面上嘻嘻哈哈都是装的,老人听了辗转反侧睡不着,巧姑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做孟家的孙媳妇有过之无不及,可惜孟数在青岛娶了妻子。

“禀告老太太,俺是个跑腿的,也是个传话的。”巧姑把双手放在腹部,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脚面,“俺来孟家是情非得已。”

陶秀梅点燃了半拉烟卷,使劲嘬了两口,吐了一口烟圈,操起胳膊走近巧姑,挑着眉梢斜楞着半空,嘴里跑出一连串问号:“你传谁的话?替谁传话?俺孟家什么时候需要你这个女人传话了!”

“许家舅老爷让俺给二太太捎个话,你孟家丫鬟哪儿来的胆量欺负敏丫头?!”搁平常巧姑在街上碰见陶秀梅都躲着,今天有许家舅老爷撑腰,她来了底气,出口的话如晴天霹雷,炸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陶秀梅把烟卷从嘴里抽出来扔在地上,眼珠子提溜转,敏丫头进孟家门四个多月了,她早应该去探望探望亲家,她忙着与李奇打情骂俏,忘记了这档子事儿,今天许家人找上门,让她心惊肉跳,程四娘说许家舅老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赤头鬼,模样凶恶,脾气暴躁,一句话不称心如意,就变成了炸毛的狮子,逮谁咬谁,许家的人都顺着他毛捋,外人更不敢招惹他。

“巧姑娘,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孟祖母往前一步,抬起头盯着巧姑的脸问:“你快说说,别让俺着急。”

巧姑把在永乐街上见到敏丫头、遇到盛气凌人的兰丫鬟、姜寡妇拔刀相助、舅老爷勃然大怒,添枝画叶叙述了一遍,她唯独把小敏买了金家房子的事情省略掉了。

“一定是你这个贱女人为了钱跑到许家讨赏,故意埋汰我们孟家,今天,今天俺要教训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陶秀梅眼珠子落在耳房门口旁边的铁锹上,她疯了似得窜了过去。

余福眼疾手快,抢先陶秀梅一步抓起了地上的铁锹,气愤地怒视着陶秀梅,大声质问:“二太太,老太太在这儿站着呢,你想做什么?”

“你把铁锹给俺,俺要劈了她!”陶秀梅想借题发挥,余福她打不过,姌姀有老太太庇护,她打不得,打巧姑是让在场的人看看,她不是个软柿子谁想捏就捏。

余福大脸涨得紫红,他恨日本鬼子,恨与狗汉奸李奇穿一条裤子的陶秀梅,他的恨聚到了手腕上,握着铁锹的手青筋暴起,大脚板“扑腾扑腾”砸着地面,瞋目裂眦,嘴巴里打着酒嗝:“俺先劈了你!”

陶秀梅没想到余福也站在巧姑那边,看着头顶寒光闪闪的铁锹她怛然失色,语气结巴:“余福,你敢打俺,俺是你的主子。”

“呸!你是谁的主子?你不要用主子身份要挟俺,俺不怕,俺要替你主子教训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余福想起死去的儿子,想起离开孟家的黄忠,想起老爷被一顶绿帽子压得喘不动气,他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铁锹劈死陶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