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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愁逐野云飞(1 / 2)

作品:《风起无名草

霍兴安一路奔跑,只觉无趣,那个少女不仅冷心冷面的样子,而且又似乎有种喜怒无常的性子。他心里感叹了一声:算了,我只是对她一时的好感而已,她怎样的心性与我有何关系?我不要再招惹她就是了。

他一路只是抖缰快行,渐渐的,懊丧的感觉淡了许多。

他要去会的,是笑天祖的一位朋友,而此人知道他所要寻找之人的下落。一路上,他时时复习聂摩天传授给他的玄灵剑法的剑诀,只是无人指教其义。倒是聂摩天所授的青城派的那套拳法被他练得滚瓜烂熟,每天只要得空,他就会找一处空地勤加练习。他知道自己武艺不精,而师父笑天祖虽然名头响亮,也只是在白山黑水一带,天外有天,高人遍世,江南更是卧虎藏龙之地,此次偶遇强敌,连一个少女的功夫都远在他之上。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有些沮丧,对自己的前路更生一片茫然之感。

在蔡州,他见到了师父的朋友,一个法号归渡的方丈。在归渡的指点之下,他才明白了玄灵剑法的招数,从此更加勤奋练习。

只是当归渡得知霍兴安要寻找的人时,不断摇头,他劝霍兴安还是放手作罢,但霍兴安意志坚决,早已有誓死而向之心,最后归渡只有送别霍兴安并告知该人的下落。

“溪山如画,对新晴,云融融,风淡淡,最喜春来百卉荣,好花弄影,细柳摇青……”

幽谷深涧之中,有人在唱着歌儿,声音如溪水般清泠柔婉。霍兴安正好从谷中经过,听到这歌声,如嗅花香,如醉春风一般。

这是天目山一带,青峰座座,云雾隐隐,一只只白鹭踏着叶尖飞过林稍。他行程月余,寻访到此,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山明水秀之地。

霍兴安循着歌声,轻轻走下石崖和沙坡,走到一个潭边。只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坐在潭边,一边唱着歌儿,一边用一根细长的草杆逗弄水中的鱼儿。她不时地露出笑容,娇俏动人。

霍兴安停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少女衣着明丽雅致,不似荆钗布裙的农户家的女儿。少女没有注意到他,仍然唱着歌,而霍兴安只是听着,不愿意惊扰她,他觉得此谷此歌似乎都不应在凡尘,而应在玉宇琼楼之处。他这样站着,直到少女的歌声停下来,像水中的涟漪一般,徐徐荡开,如谷中的云雾一般,袅袅散去。霍兴安忍不住轻叹一声,虽然叹息声很轻,少女却仿佛听见了似的,抬起头来,看见了他。她有点吃惊,也有点好奇,她嘴唇微动,想说什么。

霍兴安轻轻一笑,刚想对她说话,却见少女身后的崖壁后面走出两个中年模样的妇人来,她们一身朴素的衣装,倒是很像附近的山居人家。她们警惕的向霍兴安望了几眼,然后恭敬的对少女道:“姑娘,该回庄了。”

霍兴安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请问袍客山庄在附近吗?”

少女眼睛一亮,两个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妇人回道:“袍客山庄就在此处,她指了指崖壁后面,请问你是要找何人?”

霍兴安又喜又惊,暗暗长吐一口气,心道,总算被我寻到!一瞬间,各种滋味从心头泛起,他绷起面颊皱起眉头,而后又慢慢舒展开眉头。看见霍兴安阴晴不定的神色,妇人不明其意,只道他远道而来略带疲意,又问道:“请问你可是要见我们秦庄主?”

“你们……你们是袍客山庄的?”

妇人点头。霍兴安再次皱起眉头。面前的少女仍然对他微笑,但是他仿佛再无好感,正眼也不瞧她。他望向崖后说:“我正要求见贵庄的庄主!”

妇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们来。”

随着三个人,霍兴安转过崖壁,又上了一段很长的石阶,然后是一段碎石的小路,顺着小路绕过半个山坡后,一座檐脊错落花树隐约的大庄院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个庄院坐落在半山腰,依山势而建,青瓦白墙,在灵秀的青峰的映衬下有几分古雅之感。

霍兴安一言不发的跟着她们到了庄前,一路想象着即将出现在面前的人,那是自己在脑中刻印了成千上万遍名字的人。他冷冷的看着这个庄子,对周围的景色毫无兴致,那少女几次回头瞅他,只看到他越来越冷峻的眼神。

在妇人进去通报之后,不久,一个穿着锦边黑衣的男子带着几个仆从自庄门走了出来,一个华服凤钗的女子跟在他的身后,那女子的模样和刚才的少女倒有些相像,但是比她年长许多。

男子来到霍兴安面前,拱手道:“请问贵客尊姓大名,来本庄有何贵干?”

霍兴安没有还礼,只是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身形稳重,气度从容,目光沉定,但又含威不露,显然功夫不弱。霍兴安说:“你是庄主吧?”

“正是。请问阁下是?”

“你是,黑袍客?”霍兴安盯住他的目光,仿佛眼中随时会拔出一柄惊天一击的利剑。

男子显然对霍兴安的无礼有些微恼,但又不想形于颜色,于是淡淡回道:“那是家师,已然仙逝。”

“死了?!”霍兴安大吃一惊。

男子终于有些恼怒,若是常人如此不敬,他早就出声呵斥或者出手教训了,但此人来路不明,底细未知,虽然满怀敌意的样子,但也许是黑袍客的故交也未可知。须知江湖人士往往不拘小节,反常世俗放浪形骸者更有之。男子黑着脸道:“没错。你是来祭奠家师的?”

霍兴安心里“呸”了一声,心道,可惜你死得太早!不过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挖坟掘尸,挫骨扬灰。他咬了咬牙,又似乎平抑了心中的情绪般,轻轻道:“我想祭拜一下黑袍客先生的墓。”

男子再次拱手道:“阁下可是家师的故友?”

霍兴安未报名姓,只是拱拱手:“我是慕名而来,只想会一会黑袍客先生,既然无缘生前得见,也只好拜一拜他的遗冢了。”

见霍兴安恭敬了些,男子便和颜道:“阁下好意心领了,只是家师生前有言,辞世后只愿隐归故土,谢绝打扰。连我等都无法祭扫,只能每逢忌日焚香遥拜。望能体谅。”看到霍兴安失望的神情,男子又说,“阁下盛情殷殷,又远道而来,如不嫌弃鄙庄简陋,可小住几日,以容在下尽地主之谊。”男子说得很有礼数,客客气气,但霍兴安心道,看来这个黑袍客生前坏事做了不少,树敌太多,才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墓地所在。你就是让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我不找到黑袍客的墓绝不善罢甘休。你让我住,我就索性住下来。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那黑袍客躲了起来,对外人谎称死了。

想到这里,霍兴安点了点头。那个一直站在男子身后的女子上前附耳轻声对男子说:“这个人一脸杀气,来者不善,你怎么可以留他暂住?”

男子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拱手再次问道:“在下秦少璞,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霍兴安一愣,随即答道:“叫我兴安就行。”

男子皱了皱眉,和女子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此人讳报姓氏,明显有异,但既然已经邀住数日,不便改口,只好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霍兴安迎入庄内。

霍兴安于是在庄里住了下来,秦少璞命人安排了上好的房间,而且还摆了丰盛的宴席。在秦少璞的介绍中,霍兴安得知,那黑袍客生前膝下无儿,故而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大女婿秦少璞在他死后接任了庄主之位。黑袍客生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名叫那兰欢,嫁给了秦少璞,二女儿前年远嫁,三女儿叫那兰悦,也就是之前在潭边霍兴安遇到的那个少女。席间,秦少璞不断地给霍兴安斟酒。袍客山庄地处幽僻,而黑袍客生前又行踪不定,故而山庄所在少有外人知道,更罕有外人到访,因此霍兴安被当作贵宾相待。霍兴安看着陈设雅致的厅堂和满地伺候的仆妇下人,不由地想起自己幼年时的的情形,幼年时的家中也是这般殷实富贵,但自从父亲离世之后,母亲变得郁郁寡欢,家中也日益冷清起来,不久之后母亲也忽然病故,家中从此变得空荡阴冷,自己也再没有这般像模像样地吃过家宴。

秦少璞说:“本庄地处山中,这些都是些山野小菜,还望兴安兄弟不要嫌弃。”秦少璞举杯相敬。霍兴安也举杯还敬。其实满桌虽然小菜多些,但绝对是山珍佳肴,又不乏走兽飞禽,霍兴安哪能不知,他想起幼年的经历,对眼前的一切更生憎厌之心。虽然饥肠辘辘,但只觉饭菜无味,他接过秦少璞斟来的酒,往往一饮而尽,本就不胜酒力,数盅下来,竟然醉倒在桌上。

秦少璞正欲畅饮一番,见霍兴安如此快地喝醉,有些诧异,只好命人将他扶去房中。那兰欢走到秦少璞身边,说:“这个人一定有什么隐情,你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秦少璞摆摆手:“我倒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归渡大师是师父的至交,归渡大师的朋友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也许这个兴安兄弟真是慕名拜访想与师父切磋一下也未可知呀。”

“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那兰欢说,“你忘了我爹曾说过的了吗?江湖路窄,迟早逢敌。这个人时常面露恨意,你看不出来?”

“我看他是不善言笑吧。”

那兰欢坐到他身边,也小斟了一盅,一边轻抿一边道:“防着点好,一旦是心术不正之徒呢?可别遭了暗算。”

秦少璞一笑,向那兰欢举杯:“夫人说得对。”

霍兴安这一醉一直睡到天黑星亮,当他睁开眼时,看到流苏帘外的一轮圆月正浮浮升起。他想起是在袍客山庄里,蓦然一惊,伸手去摸腰间,发现短剑和随身之物都在,只是长剑不在。他坐起来,环顾房内,发现长剑斜挂在床柱上,这才放下心来。窗外,有亮光在慢慢地移动,可能是庄里的人在打着灯笼经过。他看见屋里的桌上摆放着很多点心,心想这庄主的招待倒是很周到。他抓起点心往嘴里塞着,吃了十多块,才觉得饱了些。他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他看着偌大的庄子,心想这黑袍客的坟不知埋在哪了,是不是该抓个庄丁来逼问?又想,既然黑袍客想掩外人耳目,大概也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听闻黑袍客功夫高深,江湖上人尽皆知,不知他的徒弟是不是也很厉害。正想着,忽然有两个家丁打着灯笼朝他走来,霍兴安正了身子,负手看着他们,两个家丁走近,向他施礼,问他休息得可好,霍兴安点头示意。看着家丁走开,霍兴安心道,看来他们还是提防着我。他望着乌沉沉的静谧的院落,眼里却腾起了火般。他想,等我掘了黑袍客的坟之后,一定要放火烧了这个地方!让他的后人也不得好过!仇恨,使他此刻变得如此恶毒,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好像要把手掌扎透四个洞。

他回到房里,默然地坐到桌边,半晌,看到挂着的剑,于是取了剑,到屋外来,在月光下练习起玄灵剑法来。

他想象着仇人在和自己交手,他剑走流星,步迈奇位,闪击,侧劈,剑剑夺命……遍地的枝影仿佛是被他切碎砍断的月光,最后狠狠的一刺穿心而过,树梢的栖鸦也被惊飞。他保持着最后的这一刺的姿势,仿佛要等仇人的血滴干了才收手。

“好!”一声赞喝传来。

只见秦少璞站在一个廊柱边,微笑颔首。他走过来,霍兴安好像从一场惊魂的厮杀中清醒,耷下了手中的剑。

“兴安兄弟的这一套剑法精妙之极,有穿天裂石的气势,更有排兵布阵的奇谋啊,看似像洪道门的玄灵剑法呀。”秦少璞跟随黑袍客行走江湖,阅历广博,而黑袍客和洪道门也偶有过招,所以对玄灵剑法也有印象。

“正是。”霍兴安道,“我所习未久,还较为生疏。”

“已经很好了。难道兴安兄弟是洪道门中的?”

“不,是一位路遇的朋友传授给我的。”

“哦,那可真是奇缘啊。这位朋友应该是洪道门的传人。”秦少璞说。他上前一步,看着霍兴安手中的剑说:“兴安兄弟能让我端详一下这把剑吗?”

霍兴安稍一犹豫,举起剑,不知秦少璞是什么意思。犹豫间,秦少璞微笑地拿过剑,触手之时,霍兴安手一抖,差一点将剑锋挥出去。看到霍兴安面上的紧张之色,秦少璞并未介意,他掂了掂剑身,又弹了弹剑刃,说:“我看兴安兄弟一身武艺,眉宇之间又有大志之形,可谓少年英雄,只是这剑太过平庸,配不上兴安兄弟。”

霍兴安没有作声,秦少璞笑道:“家师在世时,游历四方,广收名.器,家里倒是藏有不少好剑,其中不乏名震天下之剑,待明日,我带兴安兄弟看一看家里的藏剑,选一把好剑赠给兴安兄弟。”

霍兴安看着秦少璞诚挚的目光,好似心中一暖,但婉拒道:“多谢了,只是这把剑使惯了……”

秦少璞将剑还给他。“兴安兄弟不必客气,我和你一见如故,所谓宝剑赠英雄,望不要推辞。这一路鞍马劳顿,今夜你还需好好歇息,待明日你我再畅叙。”霍兴安再要称谢推辞,秦少璞已点头作别。

秦少璞走后,霍兴安久久不能平静。在他心里,那黑袍客可谓十恶不赦之人,但是黑袍客的徒弟看来却是好客之人,为人厚道,对自己又很热情,似乎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江湖客。此时,他心中的恨意倒是消退了许多。他也很奇怪自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但是当他在房里躺下的时候,盖着柔软温香的被子,他便又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当初自己立下的誓言,千万不能被迷惑和左右。

秦少璞回到自己屋里,那兰欢问他:“你有没有去试一试他的功夫?看看何门何派?是不是我爹以前得罪过的?”

秦少璞说:“师父一生虽然屡掀风浪扬威江湖,但行事可谓光明磊落,没见和谁结过深仇大恨,除了在那年的巫山大会上重伤了几个高手,那也是有言在先。”他把住那兰欢的肩膀道,“倒是我的欢儿给师父惹了不少麻烦呢。”

那兰欢娇哼一声,轻抚他的胸口:“就算我爹没有和谁结仇,那说不定有谁图谋不轨,想图我们什么东西的呢?”

秦少璞摩挲着她的鬓发笑道:“师父又没有埋宝在此,谁会来打我们的主意呢?”

“可我总觉得那个人心怀恶意,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我一见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以前爹和坛翁决战的时候,我都没有这种感觉。”

秦少璞搂过她,安慰道:“别多想了,我和兴安虽没有深谈,但感觉他还是正派之人。他练的一套玄灵剑法,本该轻灵诡怪,但是他却舞出了金戈铁马般的气势来。”秦少璞说,“也许是他并没有在洪道门下修习,而是半道出家自成一派。或者,传授他剑法之人根本没有一招一势地教他,他也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玄灵剑法。”

“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是知道剑诀,而不知身法?”

秦少璞点点头:“很有可能。”

“那你觉得他功夫如何?”

“他似乎内力欠缺,暂时来看,还不至于有什么威胁。”

那兰欢倚着秦少璞的胸口说:“他别使什么奸诈就好。”她抬头看秦少璞,“我已吩咐人每隔两个时辰巡查一遍庄子。”

“我看,夫人是过虑了。”秦少璞微笑道。

那兰欢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那个每年都来打扰一番的那个人,算算也就是这个时间吧。”

秦少璞也忽然想起了:“是啊,每年大概这个时候,她就会来无理取闹一番。”

“我爹之所以不想外人知道他的埋骨之处,恐怕躲的就是她。这个叫兴安的会不会是她派来的呢?”

秦少璞沉吟道:“这些年她总是独来独往,没见她收徒在身边。”

那兰欢叹了口气:“那个妖婆子要是也来了,就更麻烦了。”

霍兴安几乎一夜无眠,脑中翻涌着很多事。不知不觉地,天光已亮。

他干脆披衣而起,踱到院子里。他闲步在院子间走动,只见莺梭柳绒,花枝叠叠,庄仆在洒扫庭院,庄勇在扎步练拳。有家丁来问安他,并要伺候早点,他摆手拒绝了。

他拐过一个假山,看见地上蹲着一个小丫头,正聚精会神的用一个树枝捅一个土洞,旁边站着一个少女在好奇的看着,正是霍兴安在潭边遇见过的那兰悦。“快呀,戳呀。”那兰悦对小丫头说,忽然看见了霍兴安,顿时一羞,浅笑低眉,轻轻侧脸。霍兴安本想不扰不语地离开,但是看到那兰悦,心念一动。他想,我不如试探试探她,看看能否问出那黑袍客坟的所在。又想,这那兰悦是黑袍客的女儿,功夫必定不弱,在汴京时我连那个冷面少女都敌不过,声名塞天的黑袍客的女儿我又如何能有把握胜得了她?但看那兰悦弱柳扶风般的娇柔模样,又不像身怀武艺之人。

“姑娘,幸会了。”他皱眉道。

那兰悦抬眼望了望他,霍兴安只觉明眸如水,荡人心波。“公子好。”那兰悦声音恬柔,轻酥斯文。霍兴安听到她的话音,竟觉心情愉悦了几分,但一想到她是黑袍客的女儿,又不禁嫌恶之意暗生。他展了展眉,想说声告辞时,旁边有脚步声传来。只见那兰欢急急的走来,向霍兴安一笑,说道:“兴安公子休息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