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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愁逐野云飞(2 / 2)

作品:《风起无名草

霍兴安点点头。

那兰欢说:“兴安公子若有兴致的话,可随意逛逛,只是庄子太小,而此地的风景倒是不错。我可让人作个向导,带你好好游玩一番。”她走到了那兰悦身边。

霍兴安哪有游玩风景的心思,他摇摇头:“多谢了,我没有什么游兴。”他看了那兰悦一眼。

那兰欢似乎很警觉,她也看了那兰悦一眼,对那小丫头说:“燕巧,你陪姑娘去别处玩吧,别妨碍了客人的兴致。”

那个小丫头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那兰欢又对那兰悦说:“悦儿,等一会儿你到我房里来,我绣的那个鸣禽图你帮我绣几针吧。”

“我绣得没你好呢。”那兰悦道。

那兰欢把着她的胳膊说:“你不勤加练习怎么会绣得比我好呢?”她笑着轻推那兰悦。

那兰悦看了霍兴安一眼,似笑还羞的离开了。

那兰欢对霍兴安说:“少璞还想与你再小酌几杯呢,若无游兴,可乘酒兴。”

霍兴安这次却点了点头:“只是我酒量浅,不能尽兴。”

“少璞喜欢以酒会友。一醉方休,才叫尽兴呢。”那兰欢盛情殷殷的道,“兴安公子可随意游逛,待到午前我会叫人来请你。”

“不必客气。”霍兴安道。

看着那兰欢荷裙盈盈地离开,霍兴安却想起了刚才笑容俏美的那兰悦。他摇摇头,努力的将那兰悦的笑容模糊掉,他意识到有一个魔障正像晨雾一样弥漫过来。他握紧拳头,笃定心志。

当他踱到庄门的时候,秦少璞迎了上来。“兴安兄弟,睡得可好?昨日仓促,没和你好好喝几杯,今早我派人去山里打了一些野味,正好下酒!”

霍兴安看见几个庄丁担着满筐的猎物正从外面回庄。“秦庄主不必客气。”

秦少璞笑道:“你是贵客,理当如此。来,兴安兄弟,我们到房里说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少璞带霍兴安来到一处落锁的堂屋,叫管家过来开了锁。霍兴安随秦少璞走进堂屋,看见屋里摆满了各种兵器。正面的墙上或挂或立着十几把剑,有的带鞘,有的不带鞘。带鞘的其鞘镶珠嵌玉,华贵异常,不带鞘的则寒光隐动,锥立在木枕之上,看上去皆有非同凡器之感。秦少璞见霍兴安的目光落在剑上,便介绍起来:“这里的剑,都颇有来历。”他指着最右边的一把说:“这是昆仑派掌门云中鹫用的幼龙,当世闻名的奇剑,据说用火山之物炼铸,穿甲透胄,家师和云中鹫约战敦煌,激战一晚,云中鹫称败,家师携此剑而归,震动江湖。”秦少璞又指着两把交错悬挂的剑说,“这两把剑是洞庭双煞用的神荼剑和郁垒剑,家师在击败双煞之后,就收了他们的剑。”见霍兴安面现疑惑,秦少璞道:“家师倒不是有意相辱夺人所爱,我想家师是有集剑之癖吧。”

霍兴安心道,那黑袍客分明是个强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对秦少璞说:“这些剑,秦庄主能不能一一介绍介绍。”

秦少璞微笑道:“看来兴安兄弟也是喜剑之人。那我就一一介绍一下,看看哪把剑会落你的眉眼。”

于是秦少璞把墙上的剑逐个为霍兴安介绍,将剑的来龙去脉都细细讲解。当介绍到魁斗剑的时候,霍兴安心中一惊,觉得浑身的血几乎要喷涌而出。

秦少璞指着一把竖立着的无鞘的剑说:“这是家师当年在临安同金国四大武士过招时,从头旗武士霍伦手中夺得的。此剑虽非绝世名.器,但也是把好剑,那霍伦名头很响,当时他们在临安很是霸道威风,这下挫了他们的锐气……”

霍兴安几乎难以抑制内心山呼海啸般袭来的痛苦,他咬着牙,转脸怒瞪着秦少璞。而秦少璞没有感觉到,只是微笑着继续说:“家师本想好好教训一下对方,但看对方也不算嚣狂之徒,所以还是以切磋为主……”

此时霍兴安已是面色如焦,他强忍着悲伤,垂下目光。他肩膀微晃,感觉整个身子好像都在颤抖。

“这把剑……”秦少璞正要说下去。

“我想看一下。”霍兴安忽然说。

秦少璞点点头:“看来兴安兄弟终于有一把入眼的了。”他取下剑,呈给霍兴安。

霍兴安接过剑,细细地反复地抚摸着剑身。剑身铭刻着金文,剑柄沉重厚实,剑的护手是一只铁翅飙风的鹰。这唤起了他脑海深处隐约的记忆,那梧桐院中练剑的剑风声,那秋千架下嬉闹的欢笑声……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兴安兄弟喜欢这把剑?那这把剑就送给兴安兄弟了。”

霍兴安握住剑柄,仿佛感受到了在千军万马阵前谛听圣令的威望感,这是一把带着祖先荣耀的剑,而外人是无从体会的。这把剑应该在披挂整肃的武士的腰间,而现在却沦落在草莽山居的陋室里。他眼眶濡湿,指尖微抖。他心道,我要将这把剑插入那黑袍客的尸身里,无论他是否已朽烂成骨。

“这把剑没有鞘,我选一副好的鞘给你吧。”秦少璞微笑道。

霍兴安心里怒道:这把剑的鞘已经在棺材里了,再有多么华丽的剑鞘也配不上它。

他摇了摇头。

见霍兴安收下了剑,秦少璞非常高兴。“兴安兄弟的剑法和此剑可谓相配了。”

“多谢。”霍兴安目光仍然黯淡低垂着。

秦少璞见霍兴安并无喜悦之色,只道他见过世面,不为名贵之物所动,心下倒起几分敬重之意。秦少璞再向霍兴安介绍其它物件,而霍兴安再无兴趣。秦少璞于是作罢,他哪知霍兴安的心思。

午宴时,秦少璞依旧盛情款待,霍兴安也不与他多言,仍然酒到杯干,不一会又是烂醉如泥。秦少璞与那兰欢面面相觑。那兰欢更加心怀疑虑,而秦少璞不以为意。

霍兴安这一醉又睡了很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就这样醒了又醉,醉了又醒。他把那把魁斗剑插在之前佩剑的剑鞘里,放在枕边,颇有枕戈待旦的意味。白天,他很少出庄,也很少与庄里人说话,倒是秦少璞经常来与他寒暄。自从那天和那兰悦打过招呼之后,这几天几乎没见到她出现,好似躲藏起来一般。他摸清了她的房间所在,但还没决定是否对她下手,一是还不了解她的底细,二是秦少璞夫妇总是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那兰欢又对他一直怀有戒心,白日里虽然命下人照顾得很周全,但霍兴安还是感觉处处受到庄丁们的留意和防备。他心里的苦恨一天深似一天,他愁眉不展地看着周围葱郁的山峰与苍白的天空,仿佛一个集排山倒海之势的惊天杀招因云里雾里般的对手而无法使出。秦少璞对他越盛情款待,他越是犹豫难决。

几天之后的早上,当秦少璞夫妇起床的时候,管家来告诉说,客人已经不辞而别了,房门开着,屋里没人,庄里也找不到他。

那兰欢对秦少璞说:“这个人本就来路不明,行事又鬼祟,我们待他不薄,走了却连招呼都不打。”

秦少璞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也许他出门游玩去了也未定。有些武林中人一向我行我素,什么礼数之类的他们反倒不在乎。”

“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秦少璞笑道:“你担心了这些天,现在他走了,你可以心安了吧?”

“我怎么反而有点更不安了呢?”

秦少璞哈哈一笑,把住她的肩:“夫人这几日劳神费思,现在好了,我想带你和悦儿出去走走,散散心,省得你每日都和悦儿闷在房里绣花。”

那兰欢说:“还不是怕他对悦儿有什么不轨?再说,”她看了看窗外,“悦儿看来对他蛮有好感呢。”

“兴安兄弟倒是一表人才……”

那兰欢打断他说:“名不正,言不畅的,这个人,你却偏偏说他的好话。”

“好了,夫人不喜欢他,不提他就是了。”秦少璞笑道。

其实霍兴安并没走远,他在庄里住得实在憋闷烦乱,干脆越墙而去。他在山野里大步的奔跑着,发泄般的奔跑着,他冲到山顶,又冲下山坡,他扑倒在涧溪里,冰凉的溪水使他冷静下来,他从水里抬起头来,不知是泪水还是溪水,满脸潸潸而下的,是他痛苦难抑的悲愁。他拔出魁斗剑,咆哮着抡出一圈,旁边的几颗小树齐齐断颈。他呆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须发怒张的样子,他恨自己的寡断和软弱。

母亲当年在病榻上的话仿佛仍回响在耳边:兴安,我可怜的儿呀,你将来一定要报这个仇……

霍兴安仰起脸,看着天上掠掠的浮云,他决定狠下心来。他狠狠地回过头,目光犀利如欲追猎杀戮的野兽。

过了些日子,霍兴安几乎被袍客山庄的人忘记了,只被当做一个风尘异客,只有秦少璞偶尔念起。

一日,天气晴朗,山谷里微风习习,山花灼灼。三三两两的妇人到谷底的潭边去汲水,那兰悦也在丫鬟的陪伴下到潭边玩儿。不时有鸟雀贴着水面飞过,有小兽在树隙间飞窜。

那兰悦逗弄着一只正缓缓潜进水里的乌龟,忽然,一只伶俐的白色小兔从她旁边的草丛里跳出来,那兰悦看到小兔,十分喜欢,上去要摸它时,小兔子跳了开,但又像是在等它来捉似的停了下来,那兰悦觉得有趣,又去摸它,小兔又跳开,就这样跳跳停停的,竟一路把那兰悦带引到了岸边的树林里。

那兰悦气喘吁吁的追到了树林里,说:“你这个淘气的,让我摸一下。”

忽然,他看见面前出现一张忧郁的脸。霍兴安正站在枝叶间,注视着她。那兰悦吃惊地看着他,继而露出浅浅的微笑:“你……”

霍兴安刷地拔出剑来,指着她:“别出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兰悦从未见过这般威胁,顿时吓得颤抖不已,她惊恐地望着霍兴安,动也不敢动。

霍兴安本来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以为她会出手反击,但见她手足失措,柔弱难禁的样子,显然是不会功夫,看着她纯真无暇的面庞,反倒令人心生几分怜惜。

他将剑尖往她的脖颈移近了一点,说:“你一定知道你爹埋在哪儿吧?”

见那兰悦不说话,他沉声道:“说话!”

那兰悦看着她,眼角竟淌出泪来。

霍兴安心里一软,剑尖微微下垂。这时听见有很多脚步声,正沿着岸边往这边来,还有人喊那兰悦的名字。霍兴安一不做二不休,他拉过那兰悦的胳膊,拽着她往树林中走。那兰悦脚步慢,走得磕磕绊绊,霍兴安着急,拽得她几次差点摔倒。

他拉着那兰悦上了一个小坡,看见坡下潭边很多人往这儿来,有的人看见了他,指着他大喊。他索性抱起了那兰悦,那兰悦惊叫一声。他抱着她向山上奔去,走山越岭是他最擅长的,不一会儿追赶的人声就消失在了耳后。

他翻过几个山坡,跳过一个陡崖,找了块平地,将那兰悦轻轻的放下来,那兰悦已是满脸绯红,神情羞涩已极。她揉着胳膊,刚才霍兴安心急之下紧紧的把着,显然捏痛了她。

沉默了一会儿,霍兴安看着她的胳膊说:“姑娘,你只要带我到你爹的坟地那儿,我就放了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那兰悦小声地问道。

“你照做就是。我保证不伤害你。”

那兰悦点了点头,然后却又摇了摇头。

“那我只能……”他话没说完便顿住了,他似乎听见有某个声音从一边掠了过去,又不似风声。他望了望四周,只有草动叶摇,而旁边就是峭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转眼看着那兰悦说:“那我只能……”

“只能和你做夫妻了……嘻嘻。”一个女子的声音接了他的话。霍兴安大惊,他执剑,环顾四周,却哪有什么人影。这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似的。

“谁!”他大喝一声。

“我!”女子应答裕如,宛如戏谑一样。

霍兴安吃惊不小,心中大疑,此地又不是荒山秃岭,哪来的孤魂野鬼?那兰悦也惊恐地交抱着双臂。

“谁!”这次霍兴安大吼了一声。声音在山间回响。他却忘了,他正掳了袍客山庄的千金躲藏在此。

“嘻嘻,一对妙人儿倒很般配……”声音时远时近般的。

霍兴安抓起那兰悦:“我们离开这里!”

那兰悦以为霍兴安又要抱起她,又羞又慌,低下了眉头。但霍兴安没有抱她,他抓着她的胳膊,向坡旁下山的方向走。杂树很多,那兰悦的裙子时而被枝条勾住,霍兴安只得在前面用剑清理出一条道来。

走了一会儿,女子的声音又响起:“嘻,跟着情郎去私奔……”

那兰悦的脸更是通红,他被霍兴安拽着,又羞赧又慌乱又害怕,一直不敢抬头。

忽然一声尖利的口哨声传来,女子的话音也停了。霍兴安回头一看,只见崖头隐约闪现出几个庄丁的身影,弯弓搭箭,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