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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3 / 3)

作品:《灼灼桃花凉2

我的确忘记了。

灰白的天幕陡然照进大片阳光,天已是大亮。桑俞这回颇有眼色,估计不能指望二世子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儿,硬着头皮端了茶盏进来,塞到他手里,念叨了一句“主子,您喝点水吧”,又脚不沾地跑了出去。

祁颜微微抬眼,掀开茶盖浮了几下茶水,才将茶盏递给我。

“二哥你方才说,烟花?萤火虫?”我伸手接过来,抿下一口才觉得喉咙干涩沙哑,“你说的这些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瞥到他有些不悦的眼神,赶忙又道,“或者你再提点提点,那晚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

他将手指在扶臂上轻轻叩响,十余下之后,才云淡风轻地说道:“还有,你答应嫁给我。”

我将口中含着的半盏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祁颜抬起绣着暗纹的袖口波澜不惊地擦了把脸,一脸坦然道:“你若不信,可以问桑俞。”

我仓皇地看向外室,始终静默无声的卷帘外传来桑俞的声音:“宴席中主子确实与二世子一同离席,不多时浮夜池的方向也确实响起烟花声,陛下还问在座的各位世子是否知道是谁在放烟花。那声音响了好一阵儿才停,后来二世子将主子抱回来的时候,主子手里也确实握了几只萤火虫……”

祁颜抱我回来的?

脸颊蓦然有些发热,我将锦被掀开一角,勉强坐直身体,着急地问:“那我答应他了?”

难挨的沉默后,桑俞答道:“桑俞不知。”顿了顿,声音又高了两分,“不过看主子与二世子的那般形容,应是答应了。”

我心里一紧,抖着嗓子问:“哪般形容?”

像是说起什么高兴的事,桑俞的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喜悦:“那日主子昏迷不醒,二世子更是急得不行,面色铁青地催着宣太医,那情景简直就像梨园戏本子里演的鸳鸯眷侣……”

我听得心惊肉跳,但细想发觉此等程度还可以接受,喝了口茶强作镇定。刚想说“桑俞你实在太没见识了”,她已再次说道:“哦,对了,主子被二世子抱回来时,鬓发凌乱,衣冠不整……”

我两眼一黑,险些又晕过去,眼风瞥到祁颜似笑非笑的神情,想起方才多此一问,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翻身将自己重新裹回被中,瓮声瓮气地道:“一定是你眼花看错了,要是再乱用成语当心我罚你。”又扒开被角喊了声,“二哥,我要休息了。桑俞,送客!”

虽说从小在太学里读书,祖宗留下的大道理没有学到多少,可“言出必行”这四个字却被我奉为做人的准则。诚然,我的确不记得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且依照平日对祁颜的了解,他多半也是在拿我寻开心。

可是万一呢?若真如那些梨园戏本里所说,在那般情境下,我答应嫁给他了呢?

头顶隐隐响起笑声,我紧紧闭着眼,等了许久也未等到离开的脚步声,刚要睁开眼一探究竟,却感觉被角重新被掖好。那只手也未立即离开,而是在我的发顶停了停,许久,耳畔响起他低沉的嗓音:“那你好好休息,待我找着让你恢复记忆的法子,再来看你。”

直到脚步声渐远,我才痛苦地闭了闭眼。这样的记忆,不如不恢复了吧。

听闻我醒了,妃嫔们送来不少补品,我谎称伤重不能见客,独自在寝殿乐得逍遥。

据桑俞说,那夜我是被什么重物砸到才会昏迷不醒,至于为什么会失去记忆,经太医院诊断,大概是因为伤到脑子造成短暂失忆。可我被砸到的部位是肩膀而不是头部,这套说辞究竟是否正确还有待考量。而后祁颜又带了几位民间的神医入宫,看来看去也没能看出什么结果。

肩膀的纱布被我拆开,寸余长的伤口,依稀能看出淡淡的痕迹,却没有半分痛感。也不知祁颜从哪里寻来的神药,短短十几日竟能将伤疤淡化至此。说起来,从幼时起我似乎甚少受伤,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因调皮而碰出的伤口,也总能在一夜之间神奇恢复。太医总对我的体质抱有浓厚的兴趣,碍于身份也不好将我关起来研究,只好违心称道生命力如此顽强,果真不愧为帝姬。

至于祁颜,依旧神出鬼没,几日也见不到一次。这倒是让我松了口气,国君再也不用日日喊我去世子府让我同他联络感情了。

卧床将养了数日,我觉得再养下去着实显得娇气,遂吩咐厨房炖了些鲜鱼汤,又去花园喂了半日鱼。直至入夜,我才兴致勃勃回到寝殿准备喝汤,却看到难得一见的祁颜端坐在主厅,手边放着面比手掌大些的铜镜,此时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它。见我进来,他伸手把镜子握在手中,望了眼窗外的夜色,道:“玩到现在才回来,想必是身体养好了。”

我心不在焉地应他:“屋里闷得难受,出去透一透气。”又探头望了望,假装不在意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我生辰过了,你再想补贺礼已经来不及了。”

他点点头,见我的目光始终在他手掌中流连,便故意将镜子收入袖中,起身道:“确实是送你的,不过既然你不想要……”

我急忙伸手将他拦住:“这位壮士,还请留步。”

他垂头看我,眼底隐有笑意:“听说今晚有鱼汤喝。”

我默了默:“有是有,不过只做了一人份。”

他抬步欲走:“哦,既然如此……”

他再度被我拦下来。犹豫良久,我才忍痛道:“既然如此,那就让给二哥喝吧。”

诚然,祁颜同我相识多年,对我不可谓不了解。他越将东西藏着,我便越好奇,我越好奇,他便越藏着,一来一去,直将我的胃口吊足。于是晚饭间,我几次张口想问,都被他夹到碗里的菜堵住:“吃完再说。”

从没有一顿饭吃得如此煎熬,早早将饭扒完,我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菜,慢条斯理地喝汤,慢条斯理地净手漱口,慢条斯理地品完一盅茶。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看向我:“吃饱了,多谢款待。”一副再也无话的模样。

我耐心用尽,将筷子一放,起身就走。

身后响起他低低的笑声:“你若现在走了,可就没有好东西看了。”

我果真很没出息地乖乖回去。

祁颜藏着的的确是一面铜镜,却不是送我的礼物。据他说,这不是寻常的镜子,而是一面能够治愈我失忆症的镜子。对于这桩说法,我秉持怀疑态度,实在不能想象镜子如何治病。从前在太学,博士曾经讲过一则传说,传说中,世间有面会说话的镜子,只要问它镜子啊镜子,谁是大齐最美的人,它便会给你答案。我听后颇为不屑,骄傲地举手示意博士,说若是我,一定问它下一次随堂测试的题目是什么。

角落里不知谁闷笑一声,博士面色由红转青,将戒尺捏得噼啪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它只会回答这一个问题!”

我失望地叹一口气。

现如今,我将信将疑地从祁颜手中接过铜镜,心道若是我问它,那晚我真的答应嫁给祁颜了吗?它会不会告诉我,帝姬啊,是大齐最美的女人。

不知是否将心事表露出来,祁颜倒茶的间隙分神瞥我一眼,挑眉道:“又在乱想些什么?”

我干咳一声,不自在地拿着镜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在想,它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他顺势将倒好的茶盏推到我面前,凝神想了想,平日云淡风轻的神色中难得透出三分认真:“听闻,这面镜子只要使用得当,便能看透世间不为人知之事。”他眸子微微眯起,“甚至能穿越古今、三界六道,生生不息。”

我愣了半晌:“啊,那确实很神奇。”

祁颜:“……”

祁颜师承白衣真人,知道些奇闻异事也不足为奇。只是这铜镜是否真如他所言,还有待商榷。我想,应当多了解些细枝末节,有助于判断事情的真伪。于是,我问他:“这镜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眸光微顿,望向窗台上新剪的蜀葵:“宫中,珍宝库。”

我想了想,道:“若真是这样,这镜子早该被先祖供奉,变成历任帝王的秘密武器了吧?”自古王上皆多疑,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把龙椅实在太诱人,觊觎的人太多,让王上不能不多疑。而镜中能看到不为人知之事,换言之,朝中谁有二心,兄弟子嗣谁想谋反,只要看看镜子便知。那它简直是一件无尚的至宝,又怎么会随意丢在珍宝库中,还能被祁颜轻易找到?

听完我的理论,祁颜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在我得意的目光下,他补充道,“只不过,他们都不会用这面镜子罢了。”

我:“……”

祁颜说这是一面能看透世间前尘往事的镜子,可我看来看去,除过看出它的雕工着实精湛之外,实在没有看出别的什么。我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一阵,忽听到他在一旁问我:“看得这样认真,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一边扶正鬓角的玉簪,一边道:“二哥,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些?”

祁颜:“……”

彼时烛光恍惚,夜色浓得似墨,若时光就此停住,便不会生出日后的种种。有句话说难得糊涂,世间诸事皆是烦恼,若事事明辨,那活着也太累了,不如不要看得那么清楚,糊涂些来得轻松。

可命运之所以称为命运,正因为它注定躲不开,也逃不掉。

会有这些感慨,只因在静极的室内,我清晰地听到手中的铜镜中,传来一个柔柔的女声:“祺福帝姬。”

我惊得跌坐在地上,手一抖,铜镜应声落地。

“怎么了?”祁颜蹙眉将我扶起来,“这样不小心。”

我却没心思辩驳,深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却仍然在抖:“二哥,你……你有没有听到……”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听到什么?”

我直直盯着地上的铜镜,半晌,才颤颤巍巍道:“铜镜好像……在说话。”

祁颜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又转头看向我,半晌,眸色深沉:“看来须得找个太医给你好好瞧瞧。”说罢,他还将手搭在我的额头上试探温度。

我愤然拍开他的手,扶着不住打哆嗦的腿重新坐好。而后祁颜又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面古怪的铜镜上。

直到亥时已至,祁颜打道回府,我将他送到门外。回屋后,我几番思量,一咬牙将铜镜重新抱起来,锁在偏厅的内室。

之后几日,我曾尝试跟许多器物说话,譬如用膳时我就捧着白釉碗若有所思:“今日的汤味道鲜美,就是口味淡了些,你觉得呢?”又譬如晨起梳妆时我捏了只凤血镯在身上比画:“今日这件衣裳是配你好看,还是配青玉镯好看?”

诚然我不觉得怎么,倒是有天祁颜来宫里探望我时,桑俞拉着他在殿门口神色紧张地说了许久的话。我依稀还能听到譬如“精神恍惚、病得不轻”等只言片语。

于是,我再度产生怀疑,那日是铜镜真的会说话,还是自己听错了?

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后,我特意挑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握紧钥匙站在偏厅门口,深吸一口气,将屋门推开。

“吱呀”一声,尘土飞扬。

铜镜就摆在梨花木梳妆台前,迎着日头,映出一点明亮的光斑。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它,就像走入什么祭祀礼坛,直至走到它面前,强迫自己稳稳站住。我本想说些严肃的话,可又想起之前同器皿说话却无人回应,未免有些尴尬,只好先咳了一声,便屏住呼吸等待。

一瞬,两瞬,直至我快要窒息,空旷的室内终于响起那道我听过一遍,就足以铭记的声音:“那日将你吓到,着实不是故意,只是我太久没有同人说过话,情不自禁就……”似是哂笑一声,“这不是你的幻觉,确实是我在说话。”

我一时又不能呼吸。然而,有了第一回的惊吓,第二回多少有些心理准备,我心里一面默念“你不过是面镜子也不能拿我怎样”,一面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警惕地问:“你到底是谁?”

这个“谁”用得十分不精准,因很难判断说话的究竟是什么,便下意识地期盼她也是同类。

其实对于这面铜镜,我也做过种种猜测,一是铜镜确实会说话;二是铜镜铸成多年,机缘巧合之下修炼成精,能够与人交谈;三是……我幻听了。可万万没有料到,这铜镜竟给了我第四种答案:“微臣秦昭,见过祺福帝姬。”

“秦昭?”我惊得愣在原地。

铜镜像是知道我在诧异什么,声音里含了一味笑:“对,秦昭。秦时楚楚,昭如明月,秦昭。”

我目瞪口呆地将镜子望着。

若不是同名同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五岁那年才入太学时,恰逢王上来审查世子们的课业。听闻当年王上还准备了两个市井中颇为流行的问题,第一个是“你幸福吗”,鉴于譬如贺连齐等人很有可能回答“我姓贺不姓福”,王上便将这项问题省略,只将第二个问题逐一问他们——“你的梦想是什么”。几位世子回答得颇有技巧,什么“用功读书造福百姓”,什么“勤学武艺保家卫国”,令王上喜笑颜开,十分满意。最后,问到我这里。

虽说我入学时间短,课业修得稀疏平常,唯有史论学得最好。彼时我才读过前朝往事,这部细数了男人们的光荣史中,唯有一人令我印象深刻,那便是秦昭。于是,我郑重地说,我想成为秦丞相那样的人。王上沉默片刻,从进学堂就没歇过的笑容敛了三分,同我说丞相有什么好,要为国家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否则秦昭也不会英年早逝。末了,他面上重新挂起柔和笑意,温柔相劝道:与其做丞相,不如成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平时吃吃喝喝玩玩牌九,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我愣在那儿,原来后位竟如此清闲?

王上点点头同我道,你看当今王后。

后来我问博士,读书是为了什么。博士回答我,为了实现梦想。可我的梦想又是什么,博士却没有告诉我。

自此之后,我再没有在人前提过那个遥不可及的梦,但这不代表,我不想成为秦昭那样的人。

史论中说,大齐建业百年,民风开放却不是自古有之。若要追溯,须得从前朝开国时说起。前朝的两任王上兢兢业业保住江山,直到第三任王上继位,广袖一挥大改国法,道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此时应该广开国门招贤纳士,无论男女老少出身如何,只要德贤兼备,皆能入朝为官。

此法一出,举国上下一片哗然,反对之音比比皆是,亦有不少有识之士跃跃欲试。

秦昭便是在那时出现,初任太子的谋士。而后太子继位,秦昭顺理成章入朝,位及丞相,是史书中第一位,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女相。但不知为何,正史中对她的记载寥寥,野史中却着墨甚多。我曾有幸在民间得过一本野史,书上说秦昭之所以身居高位,是因与当年的太子,日后的项文帝关系匪浅。奈何红颜薄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香消玉殒。

而且我记得,她是死于急症,又怎么会被封在这面铜镜中?

正史所载果真不能令人信服。

铜镜就立在梳妆台的铜镜前,一大一小的镜中映出我困惑的眼,大铜镜中是我,小铜镜里面却不知装着谁。

此时,那不知道是谁的人正同我说话:“帝姬一时不能认同也是人之常情,我当年被封到这里时,也同样不能接受。”她的声音像层层叠叠的云障,将我从回忆里勾出来。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我不由得疑惑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何祁颜听不到你说话?”

“并非只有二世子听不到。”她慢条斯理地同我解释,“而是我被封入镜中百余年,见过成千上万形形色色的人,只有帝姬你才能听到我的声音。”顿了顿,“我能听到能看到镜外如何,而镜外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我。”

我皱眉不语。

她循循善诱:“帝姬既能听到我的声音,想来是你我有缘。不如我同帝姬讲个故事,听完故事,帝姬再决定是否相信我,如何?”

我思索良久,摇摇头道:“还是不了吧。”

许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她沉默片刻,柔声道:“为什么?”

我抬起眼,望向镜中:“你若真是秦丞相,自然能猜出缘由。”

我虽没什么感情,倒也有些好奇心。更何况这人若真是秦昭,那好奇心更添三筹。可我一向觉得,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下馅饼,她也不会白白将故事说给我听。秦昭的魂魄被封到铜镜中,这本就是桩离奇的事,她的故事,想来只会更加离奇。

“万没想到帝姬会这般警觉。”铜镜响起低低的笑声,只是响在这空寂的殿中,越发显得诡异深沉,“只是我太久没有同人说过话,遇到帝姬实属难得,若帝姬愿意听一听自然是好事,全当是打发消遣。”末了,她叹息似的道,“帝姬放心,如今我只剩一缕魂魄,又哪里会有本事加害于你。”

当年秦昭之所以能身居高位,更是因为她机关算尽,料事如神。野史中甚至大胆猜测,说秦昭身负能看透人心的异能,因此才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连项文帝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再次将铜镜打量一番,不可置信道:“你……果真是秦丞相?”

原本不能看到她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感觉她在镜中含笑点头:“如假包换。”

话虽如此,可我仍然不能放心,思前想后,唯有教祁颜陪同最为妥当。于是,我遣桑俞向世子府递了帖子,傍晚时分,祁颜已翩然出现在前厅。

我将镜子摆在他面前,先澄清了一桩事:“二哥,我没疯,这镜子确实会说话。”

暮色渐沉,衬着如血的落日,将九重宫檐一寸一寸染上绯色。我将前因后果陈述一番,祁颜到底是见过大世面,听完也只是蹙眉略略沉思,而后道:“你是说,这镜子里封着秦昭的魂,而你是唯一能与她沟通的人。”

我点点头。

“我以为须得用术才可破解封印,原来……”说到这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抬起眼眸,含笑看我,“这镜子若真是神器,能帮你找回记忆也未可知。况且,不过一桩故事而已,听听也无妨。”

我一想也对,于是愉快地决定听故事。但很快,我发现一个问题,祁颜并不能听到秦昭的声音,而我同声传译又太辛苦,万一秦昭刚好讲到月黑风高杀人夜,有人要行刺她最后没有成功。我一定听得惊心动魄,而讲给祁颜也只好说“啊就是秦昭遇刺但毫发无伤”,这样会破坏很多听故事的乐趣。

正在烦恼时,忽闻镜中悠悠询问:“不知帝姬是否愿意来镜子里看一看?”

我愣了愣:“去镜子里看一看?”

她缓声道:“这镜子封住了我的魂,自然是一件法器。法器中自成一个世界,演着我生前种种,循环往复,不死不休。而旁人的意识可前往镜中,做旁观者,便能看到镜中景象。”见我犹豫,她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方才无意间听到,帝姬是患了失忆症?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相同的症状,若世子愿同帝姬亲自来镜中看一看,也许能找到治病的法子。且镜外一日,镜中十年,耽误不了多少时日。”

秦昭不愧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相,旁听了这几日,她便知道我事事存疑,然而祁颜虽沉稳,但事关我的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愿意以身犯险。

后来我曾问祁颜,为什么对我失去的这段记忆如此执着,他认真地思索一会儿,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这是我同你在一起的记忆,自然不想让你忘记。”

如今,我看着这面铜镜,想象其中声音似泠泠流水的姑娘,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等待回答。

因祁颜只能听到一半的对白,而从方才我的话语来看,他也很难猜出事情全貌,想来十分难受。夜风吹开窗格,吱呀几声,祁颜起身将窗户关好,见我仍然沉默不语,便在我身旁坐下,关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将秦昭的话转述一遍,他听完后垂眸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许久,淡淡抬眼:“既是如此,还请秦丞相相授入镜的办法。”话却是对着镜子说的。

我心中一跳,踌躇道:“可是……”

话未说完已被他打断:“怕什么,有我在。”

祁颜见多识广,又同白衣真人修习道法秘术,他说好,我便安心了几分。

我原以为,如此神奇的器物,一定要配上更为神奇的使用方法,才算得上相得益彰。可着实没有想到,入镜的方法简直简单到令人发指,据秦昭说,只要睡前将铜镜置于瓷枕下,入梦后,意识便可进入铜镜。但由此引发了另一桩问题,我和祁颜若想同时入镜,只能睡在同一个瓷枕上。

这着实让人为难,我还在做心理斗争,身旁的祁颜已毫不见外地拿起镜子往室内走去。

我赶忙追上去,喘着气道:“二哥,男女授受不亲……”

他站定,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看我:“无妨,医者眼中,不分男女。”

我:“……”

秦昭说我同她有缘,其实缘分这个东西,玄妙就玄妙在不能预料,且毫无章法可言。就譬如今次,我与祁颜恰好能一道前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也算是个缘。

幸好床铺够大,我与祁颜和衣并排躺在床上,中间还隔了半人的距离。简单嘱咐了桑俞几句,入睡前,我沉默地望了会儿青纱帐顶,想到秦昭的魂魄被锁在镜中,而镜中又要将她生前的喜怒哀乐演一遍又一遍,开心的事便罢,可那些伤心难过,本就难以忘记,还要被反复提及,着实残忍。

表达我的看法后,祁颜神色一顿,许久,淡淡道:“大约是有些事情,注定永生不能忘记吧。”

我原本极易睡着,今夜不知是因为心中有事,还是祁颜就在身旁,直到灯油几乎燃尽,我依旧清醒得厉害。近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中闪过,忽然想到什么,我猛地一拍额头。

祁颜侧过身来:“怎么了?”

我捂着眼睛懊恼道:“可惜史论已经结业,不然如今我将史册上的事亲身经历一回,连书都不用背了。”

祁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