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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秋漪(3 / 4)

作品:《千魅洲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况云再来时,额头都磕破了,正流着血,人却是欣喜万分。

他激动地拉住左秋漪,他说,他在太后寝宫外磕了半宿,终于求得了太后一个答允,天下之大,没有人能再阻止他们了……

左秋漪正手忙脚乱地为况云止血,听着听着,却忽然埋下了头,潸然泪下。

况云慌了,一把抱住左秋漪,语无伦次:“你别哭啊,朕以前就说过,朕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朕没骗你,你就让朕……让朕照顾你吧……”

左秋漪摇摇头,望向况云,伸手轻轻触向他的额角:“我只是难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日后留下了疤,可怎么办?”

声音细细柔柔的,却叫况云瞬间恍然过来,一声兴奋的尖叫,抱起左秋漪就转起了圈,笑声飘出窗外,飘得很远很远……

就在这一年,初登大位的少年帝王,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寡妇,封号左贵妃,独宠后宫。

(七)

新婚夜时,当掀开盖头,见到了眉目如画的左秋漪后,况云一下屏住了呼吸,心跳如雷。

这是他盼了好久的一个梦。只有他清楚,这份情来之不易,是历经了多少坎坷才最终换得的,没有人会比他更珍惜。

册封不久后,宫中上下就都知道,那个饱受争议的左贵妃,是当今圣上最爱的女人。

因太后压着,况云虽无法立左秋漪为后,却也没立后宫任何一个女人为后。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转眼又是两年过去,当左贵妃有孕的消息传来时,况云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激动地径直朝寝宫走去。

他在梨花纷飞的树下看到了左秋漪,她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小憩,如一幅静好的山水画。

况云轻轻走上前,屏退左右,将头埋在了左秋漪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听着,眸中笑意盎然。

左秋漪睁开眼,少年独有的气息,星星点点,与漫天纷飞的梨花一样温柔,他们相视而笑。

“朕会给你,和我们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所谓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吧。

那时的左秋漪靠在况云胸口,唇角微扬,还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句话叫树大招风,或者说,是她把后宫想得太简单了,左秋漪和况云的第一个孩子—

没能撑过四个月!

是宫中李美人送去的一碗红枣汤,左秋漪与她交好,不疑有他,谁知喝了的当夜就流产了,闹得沸沸扬扬,满宫哗然。

李美人被抓住时正在梳妆,对着镜子痴笑,仿佛早有预料,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左秋漪悲恸欲绝,在况云怀中差点儿哭得喘不过气来,她身子刚好点儿,就在况云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大牢,脸色苍白地问李美人:“为什么?”

李美人却笑得尖锐:“我才是应该恨的那个人!”

她几近癫狂:“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去你那儿吗?因为只有在你那儿,我才有机会见到皇上一面,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直到离开地牢后,那些话还久久盘旋在左秋漪耳畔,她大口地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她从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后宫,原来是这样可怕与绝望。

而她又是这样幸运与不幸,幸也由他,不幸也由他。

况云紧紧搂着左秋漪,身子微不可察地颤着,似乎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可上天从不是仁慈的,当太医诊断出,因左秋漪曾在雪地里摔断过腿,留下了病根,此次流产身体又受到极大的伤害,以后恐怕再难有孕时,左秋漪的世界几乎轰然坍塌。

她咬紧牙,默默流泪,况云慌了,再顾不上帝王威严:“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

但左秋漪就是不哭出声,她闷着,闷在心底惩罚自己。

她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是因为自己“背叛”了赵清持,舍不得离开况云,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她怨不得别人。

她甚至存有一丝庆幸,庆幸这惩罚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流言蜚语从不曾止过,太后更是忧心忡忡,对她的厌恶从不加掩饰,无论况云怎样宠爱她,她的年龄和身份都是翻不过去的篇章。

有人私下笑话,有人不解叹息。

他们是不般配的,从况云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她的那天起,她就知道。

但她既然选择了,她便不后悔,纵使千万个不该、不配,她也一一受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是真的……放不下他了。

(八)

在寝宫将养了几个月后,左秋漪终于渐渐恢复过来,她在清明节那天,去了赵清持的坟前。

坐在坟头,她轻抚着赵清持曾送给她的玉佩,闲话家常般,说到最后,她红了双眼,她说:“赵大哥,也许你会怪我,但我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过日子。”

郑重地摘下玉佩,埋进了黄土里,左秋漪离开时,如释重负。

却有一道人影,在前头一闪而过,熟悉莫名,左秋漪来不及多想,叫住了那个人。

回到宫中后,左秋漪似乎有些疲倦,况云和她说话,她也听得心不在焉,经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况云小心翼翼地向她提道:“夕和宫的苏贵人有了,听说已经二月有余……”

他怕她敏感多想,索性先说出来,是太后一直在催促,他不得已才……

但这一回,左秋漪却打断了况云,那双素来温柔如水的眼眸望着他,定定的,许久才不见一丝情绪地道:“我不喜欢。”

左贵妃一句“不喜欢”,底下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去“办差”,苏贵人的孩子当夜就没了。

苏贵人闹得呼天抢地,闹到况云跟前,况云却只叹了口气,挥挥手:“算了。”

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不该那么快地让别人怀上孩子,刺激到她。他对她千百次地发誓,即使她终身无法生育,他也爱她如初,他想,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慢慢走出来……

但况云错了,从那以后的左秋漪不仅没有走出来,反而“变本加厉”,用太后盛怒的话来说,就是—

恃宠行凶,肆无忌惮地残害龙裔!

的确,左秋漪像变了个人似的,温柔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寒冰般的目光,叫况云看得害怕,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

左贵妃的名声在宫里宫外开始传开了,那个从前总是淡淡浅笑,好脾气的温柔女子,像是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起初也有刚烈的妃嫔不堪忍受,被强灌红花拖下去时,哭喊着咒骂:“你这个变态的老女人,你不得好死,你还我的孩子来……”

但从头到尾,左秋漪的眼皮都不曾抬起过,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似一潭死寂的湖水。

她一次次下手毫不留情,无论对方怎样哭诉哀求,都无法融化她眼底的寒冰,终于,后宫所有女人都怕她了,没有人敢再炫耀自己怀上了龙裔,甚至有宫人私下议论,左贵妃已经“走火入魔”了,自己不能生,便要拉上整个后宫陪葬……

这一切的一切,况云不是不知道,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再也忍不下去,在后宫又一桩“无故滑胎”案时,找到了正在园中浇花的左秋漪。

他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却在见到她侧影的那一瞬,所有愤怒烟消云散,反而有些理亏地上前,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他用了最可笑的问法,而没想到的是,左秋漪竟然直接认了,像当年的李美人一样,干脆得连一句敷衍都不屑给出。

“是。”

他沉默了,还没想好怎样应答时,左秋漪却忽然望向他,雪白的脸颊柔美光滑,年轻得根本不像个“老女人”,反而让他想起当年那个毅然进入西园陪伴他的少女。

她说:“你不是爱我吗?我不能生,你希望别的女人生吗?”

声音轻轻缈缈,却仿佛一个魔咒,一字一句重重砸在况云心间,叫他一下子呼吸不过来。

他在那一瞬间就知道,他败了,而且败得彻彻底底。

左秋漪一口咬在况云肩头,况云闷声一哼,却忍着并不动弹,左秋漪就这样咬着,直咬到鲜血漫出。

那鲜血混着眼泪,模糊在他们中间,况云死死地抱住左秋漪,说什么也不放弃。

当夜,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冷风呼啸,一下又一下地拍着窗棂,无端地叫人心慌,像极了当年左秋漪跪在灵堂的那个午后。

从这一夜后,况云再不过问左秋漪“残害龙裔”的事情,甚至为此气走了太后数次,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再看向左秋漪的目光里,就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此后那么多年,左秋漪仗着况云,在后宫依旧只手遮天。

一个肆意妄为,一个心知肚明,却始终纵容。

牵绊已然渗入骨髓,渗入血液,密不可分。

这一年,况云已经年近三十,膝下却仍无一儿半女。

就像是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魔障,即便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

(九)

太后崩前,当着左秋漪的面,拉着况云的手悔不当初:“哀家只恨当年没能亲手杀了这个妖女,好孙儿,算皇奶奶求你了,留条血脉下来吧,莫再受这个妖女蛊惑了……”

“妖女”左秋漪淡淡笑着,在太后含恨而终、况云扑在她身上放声痛哭时,她仿佛忽然累了,走出殿门,仰头看向长空。

已是寒冬时节,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让左秋漪想起十七岁时,她背着况云狂奔逃命的场景。

那时哪会想到,她会和这个孩子牵绊一生。

大殿里传来阵阵哭声,左秋漪置若罔闻,只怔怔地走进了外头的雪地中,不要任何人跟随。

她脱下自己的斗篷,又不顾身后侍女们的劝阻,一件件褪去衣裳,直到只着单衣立于雪地中。

雪花纷飞,大风扬起她的长发,那道背影微颤着,显得那样单薄而伶仃,甚至让身后的侍女们产生了一种“可怜”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