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不识明珠不识君 / 章节正文阅读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识明珠(上)(2 / 2)

作品:《不识明珠不识君

长长的夹道远处传来了监狱外沉闷的钟声和狱卒的低喝声。霎时间他猛得一激灵缓过了神,睁大眼睛环顾左右,浑身不知道自己所在何方,所寻何事,所求何愿了……该走了,他不能在此逗留太久,会招人猜忌的。但是他的身体僵硬得戳在原地,想走,却迈不开脚步。

***

他走不动,身体沉重得要陷入地下,内心满满的都是沸腾如火的感情。满腔话语堵到了嘴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身后跟满了来监视的朝廷官员,太监女官和三法司同僚们。所以他说不出,道不明,只能僵硬得站在原地,隔着监狱牢门深深得看着她,把满腔的感情从眼睛里倾泄到她身边。

他以为她会理解他来的目地的。不,她能理解他,却还是冷硬得拒绝了他。再度拒绝了他。

……也许,也许从那个两国边境的战场上晚去一步救她的时候,他就已经失败了。

聪明的她或许知道了一切。

他在战场与小梁王约定过,在最后的战争,谁先救下明前谁就有资格继续与她结缘,谁输了就退出这场奇特的竞争,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他输了,也做到了。战场上遥遥得向城头望了她一眼,就转身策马去追杀敌国大将扭转战局了,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战后,他继续在鞑靼土地上追击着溃败的敌军,把自己的行程安得满满的,使自己没有空儿去回忆这件事。他是故意得决定避开这件事的,这件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被迫放弃的案子。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茫茫战场再次去追踪李崇光,几经生死,直到抓获了敌国大将。

在战后混乱的鞑靼土地上,像个疯子似的追踪着一个飘渺的梦。就像是追踪着自己焦虑如火的心。都已经是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愿意放弃,彻底地忘记了她?那时候就像是回到了她失踪的那两年,他将满腔的激情和热忱都放在“追踪李崇光”这件事了。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心里的最空虚可怕的黑洞和绝望都转移到行动上,才会使他愤怒的脑子、焚烧的心都平息下来。不用把自己也活生生得烧化了。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得追捕李崇光,疯狂得追索着一个梦,想为自己这场青春、热烈又无望的爱情划上个完美的终点。

……结束就结束吧。

人的一生有很多不完美、不圆满的事。从他出生时就家破人亡,随着义父伍公子从贵胄名门流落到了京郊贫民窟,尝尽了人世百态和世态炎良。他就知道这世上的事大多数是悲伤的,无奈的,痛苦的。而少有幸福的,圆满的,和称心如意的。小小年纪的他就知道人生最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人们头顶上的三尺神灵是丑恶而冷酷的。

他知道幼年的自己遭遇到了世间最大的冤屈不完美,但将来,也许还会遭遇到更大的冤屈不完美。果然,这种不完美不圆满就在他二十多岁时,保了新帝打败敌国风光得回到京城后,无情得扑到了他眼前。

竟然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地戏弄了他!他还不得不直面承受着,连后退躲避的机会都没有,连在人后难过痛苦的机会也没有,就被逼着承担这种不完美不圆满了。真是太悲情的经历了。

而他只能以不停地前进奋斗,来消磨内心的苦涩和悲情。所以他执死不悟,历尽万难,几度负伤损命,放下了对那位充满传奇性的枭雄李崇光的欣赏之情,也绝决冷酷得抓获了他带回京城。是想使他和她有一丝得到“真相和公平”的机会。而他回到京城,她劝降萧五后,却落到了这种最困难的地步了。所有事都疯狂又意外得向着最坏的方向而去,她也直向了最痛苦恶劣的结局了。

……这不是他的初衷,不是他九死一生得抓住萧五,历尽万难得带回京城的初心啊。这种“真相和公平”不是他所期待的东西。他痛苦绝望得快要俯地呕吐了了,这次的“真相与公平”快把他打入了地狱。

他觉得自己太矛盾了。他从小到大都是个矛盾至极、不合时宜的人。对自己的祖父的冤屈耿耿于怀,却又必须远远放下了;爱国爱民有一颗为国家的赤胆忠心,却又必须和义父玩弄权势,选了个最懦弱无能最好掌控的朱元熹上台;进入了锦衣亲军时,心里想保持住独善其身的清高和善意,却不由自主得随波逐流得干着一些丑恶事;是皇帝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指挥使,却最终背叛了先帝,拒绝执行先帝的撤藩令,反而帮着代宗父子打击鞑靼坚守北疆……

外表是最险恶毒辣、冷血冷酷的锦衣卫高官,内心却这么纯洁忠诚得以国事为重。放弃了祖父的平冤清河崔氏的复兴也要保护国家。外表看起来又聪明又冷酷又自私,内心却拥有着世间少有的大慈悲、大仁义,大忠贞。是个真正的以天下兴亡已为任,悲天悯人式的人物。他是个天底下最矛盾的人。

还有眼前的这个最爱的姑娘,他为了“真相与公平”,数次做出了对她不利的决断,硬生生得把她推到了远方,离他越来越远。嘴里说着关怀她保护她的话,却一次又一次得伤害了她,使她伤心绝伦。越爱她,越对她和自己都苛刻。越爱她,就把她推得越遥远。

——他就是这样的不合时宜,矛盾到死的人物啊。

崔悯盯着牢狱里平静无暇的少女,心隐隐得绞痛不休。

他是不是做错了,他能不能改变这一切呢?在她失踪两年时,他也曾无数次得扪心自问,他是否做错了是否还能推倒一切重来?内心却始终没有答案。“爱”模糊了他原来坚定的信念;“爱”又逼着他去推翻信念,“爱”又逼迫着他继续追踪敌人,执著得追寻信念把真相和公平拿到她面前。“爱她”是这世上他最坚定清晰的东西,“爱她”原本就是天底下最没道理最不能控制的事啊。

现在案子大白。他为了真相能做的说的都已经做完。他便决定为自己做一件事。他决定抛去所有的额外原由,只为内心最真实的自己做一回事。

他狠狠地闭闭眼,又霍然睁开眼,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铁门旁,隔着铁栏杆向她伸出了右手,轻声招呼着她:“等等,我还有一事。有人把这个拿来了给我。”

明前盯着他,心猛然得提起来。阳光直晒着崔悯的手,一团光芒四射的红光灼痛了人们的双眼。崔悯的右手手掌里,握着一把朱红与紫红色相兼的珍珠串,上面缀着数颗绿宝石。放射出光华流转的艳光。这,这是昔日他送她的那串崔家之宝的珍珠佛链。

明前看着它觉得快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