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仇与忍(1 / 2)
作品:《出生于1931年的英子》!--go--
“即使这样,你们也要注意安全,还是小心点好。”王氏看着杨玉的眼睛嘱咐着。
“我们会小心的,真正的日鬼子不敢住到村子里来!”杨玉突然又加了一句,“鬼子也怕老百姓!”
“鬼子也怕老百姓?”王氏满眼疑惑。
“鬼子怕老百姓团结起来!”
“奥,俺明白了!可,那一些二鬼子也仗势欺人!唉!”王氏叹了口气。
“他们是鬼子收买的汉奸。”杨玉的话里带着无可奈何,“也许那一些二鬼子为了生存,也许他们没有看清日本鬼子的嘴脸,也许他们根本不知亡国奴的悲哀!有的还是可以教育的……”
“这世道,太乱了!”王氏长长叹了口气,她一边把面条盛到碗里,把荷包蛋放到面条的上面,她又在碗里放了一些葱花和香叶,她抬起头看着杨玉的眼睛难为情地说,“如果,如果她爹还在,家里不可能这样怠慢您……不好意思,她三婶,您莫怪俺不周全……”
“哪里,这就很好了,当年在奉天,我们,我们树皮都没的吃!”杨玉双手接过王氏递到她面前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她抬起身子扭脸看了看门口的英子,问王氏,“大嫂,孩子吃了吗?”
英子很认真地点点头。
王氏急忙说,“吃过了,吃过了!她舅母带的炸果子,她大嫂熬了锅玉米粥,我们大家都吃了,都吃了!你快吃吧,看你这单薄的身骨,还有这棉袄,有点薄,有时间我和英子帮你再续点棉花,家里给孩子做被子剩下不少棉花呢!”
“英子还会做棉袄?”杨玉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英子。英子又使劲点点头,她小脸上挂着自豪。
“听她三叔说过,英子五岁开始跟着她祖母学做针线,真好!”杨玉笑眯眯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子,她满眼都是对英子的喜爱。
“祖母死了……她还有好多手艺没教给俺,头一天,她一直念叨,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英子嘴里一边喃喃着,她一边伤心地垂下头轻轻抽涕起来。
“英子最喜欢她祖母……老人也喜欢她,唉~”王氏的话带着泪音。
大家开始沉默。
杨玉吃了一碗面条,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她跟着英子来到了堂房。秋霞和刘氏也从后院回来了,她们满身是湿漉漉的泥土。刘氏一边拍着她棉裤上粘着的土渣子,一边嘴里嘟囔着,“天冷土硬,半天才挖出三筐土。”
“大嫂,张伯伯哪?”英子抬起头看着秋霞的眼睛。秋霞弯下腰看着英子,压低声音,“他去磨坊那边倒土去了,他说把土倒远点……英芬妹子和粮喜妹夫,还在那边干活,他们恨不得一下能挖到外面去,呵呵呵”秋霞抬起头看着王氏。
“大家也不要着急,晚上声音大,不要惊动了那一些坏人,还是要注意安全呀!”杨玉看着刘氏,“刘瓒花同志,你的急性子改不了,快让孩子们停下来……”
“嗯,不好意思,俺怎么没想到呢?”刘氏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后院而去。杨玉也跟着刘氏的背影往后院而去,英子一路小跑像个小尾巴似的,她好像很怕别人把她落下,她心里想她必须紧紧跟着三婶,三婶和三叔一样是她的力量,更是她的高山,有这两座大山,再加上舅母刘氏这座大山,她谁也不怕。
年根到了,英子的弟弟出生了,王氏看着怀里的孩子不由自主轻轻哭啼起来,她在想英子的父亲。坐在一旁的杨玉心里也很难过,她不知怎么安慰大嫂王氏。
英子舅母刘氏回了她的村子王庄,年快到了,她说要为英子舅舅烧点纸钱,还要为孙子孙女们做新衣服,她是这么说的,其实,她是回她的妇救会,她们要研究一下把一些新做的棉袄怎么送到大泽山的游击队手里,天冷了,那边的孩子们不知怎么过的,吃的还有吗?
王氏有杨玉照顾刘氏也放心了许多。她走时还嘱咐英芬暂时不要回婆家,她也希望粮喜也留下来,可是,粮喜不可能留在崔家过年,他必须回家,王氏只好嘱咐秋霞准备了一些年货让他带回去,粮喜憨厚老实,他也不知推让,英芬就偷偷埋怨他。粮喜不好意思地笑,他想把英芬也带回家,又怕王氏不同意,他也没敢说出口。
“告诉亲家,今儿年英芬就留在崔家吧,毕竟,外面还乱着,不能再出事了!”王氏嘱咐着矜持地站在堂屋门外的粮喜。
王氏虽然坐在卧室的炕上,她也已经听到了门外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与恋恋不舍,英芬也算是粮喜家的童养媳,可是两个孩子的友谊随着时间慢慢起着变化,不知道是亲情?还是友情?还是真真正正的爱情?
“嗯,俺知道了!俺回去跟俺爹娘说说。”粮喜面对着屋子弯着腰,谨慎地应答着王氏的话。
“本来想让她回婆家,大家都不想出事不是?请亲家谅解!”王氏也知道过年留下女儿不应该,毕竟英芬已经嫁了人,可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她不得不破了规矩。
“俺知道,俺知道!”粮喜真的很老实,他嘴里诺诺着,即使他心里不舍得和英芬分开,他也不敢说出口,他抬眼偷偷看看站在一旁害羞的英芬,他想说,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英芬从粮喜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心意,她低下头,“俺知道,你也要躲着那一些二鬼子!走小路……”
“让你张伯送送粮喜!”屋里王氏吆喝着,“别忘了给亲家带好!”
“是,娘!”英芬答应着。
“让你大嫂秋霞把一些年货给你张伯,让他放车上,别忘了,快过年了,也没有好东西给亲家,不好意思,一点心意!”王氏又嘱咐英芬和粮喜。
英芬送走了粮喜,她回到她母亲王氏的屋里,她低头看看躺在母亲身旁的弟弟,她怜惜地啧啧嘴巴,“娘,给弟弟起名了吗?”
“起了,是你三婶起的,就叫英春!”王氏手里拿着刚刚换下来的尿芥子,“本来想让邱先生起名字,你三婶说春节就在眼前,就顺着你们名字中的英字,英春——这个名字听着喜庆,俺就同意了,其实你三婶说是迎接的迎——哪个英(迎)都可以,俺也不懂,俺也不认识,只要能和你们名字有联系即可——对了,告诉你大嫂,待会看看让她也回家一趟,回去送点年货,邱先生夫妇对崔家平日里有照顾,咱们也不能亏了他们,他们是好人呀!”
“俺这就去告诉大嫂!”英芬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出了堂房。
“待会吧,让俺想想,如果你大嫂不回家,邱先生和邱太太是不是很孤独?是不是把邱先生和邱太太接到崔家来?你去跟你大嫂商量商量,反正家里闲着的房子多,今年你二叔他们一家不可能回来了,他们都很忙。”王氏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却有另一番滋味,毕竟公公婆婆不在了,丈夫也不在了,孩子们三叔崔耀宏也不可能回家,至今不知他是在青岛还是在北平?杨玉也没有告诉她实话;老二崔耀聪也没有想法回到老宅过年,他们放在后院的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搬走了,崔家,崔家还剩什么?只有她孤儿寡母的,咳,人命由天呀,本来崔家大院每逢过节都喜气洋洋,人多的走路都挤不动,尤其崔老爷子活着时,崔家婴儿过百日时,崔家大院宾客盈门,停在大道上的马车连着村西到村东,左邻右舍都围在崔家门前门后,等着崔老爷子赏赐。
崔家老太太活着时,带着小辈女孩拿针绣花,绞纸样,无论大人还是孩子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衣服都出自她老人家的手,中院的厢房里常常传出女孩的“咯咯”声,还有针扎到手指的尖叫声……那一些声音就似在耳边。
老二崔耀聪娶亲时,尤其热闹,历历在目,崔耀聪的媳妇是一个中等人家闺秀,不但能绣花刺朵,还能看书识字,模样也有几分秀气,只是有一样不好,时时看着崔耀聪的脸色行事,她从不敢自己自作主张。在一年多前崔耀聪媳妇带着两个女孩子回来一趟,回来是拿两个女孩子留在崔家的杂物,那天正赶上崔耀宏带着英昌和英茂回来,她们才在崔家多住了一天,第二天她带着她两个女儿离开了崔家大院至今再也没见面。崔耀宗办丧事她娘四个都没有出现在崔家大院,只有老二崔耀聪匆匆回来后又匆匆离开了,晚饭都没吃,这也是王氏没有去沙河镇参加崔耀聪家老大婚礼的理由,虽然这还不是唯一的理由,毕竟当时孩子们身上还戴着孝,她又怀着遗腹子,她心里的苦和泪多想找二妯娌诉诉,她们不回来,她也不可能去沙河镇说给她们听,有泪,她一个人孤独地咽下去;有苦,她一个人扛下去。眼目前崔耀宏也有了媳妇,她终于有了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安慰。
杨玉这几天也不着家,她经常半夜出去,然后天快亮时才回来,王氏也不敢多问,她怕她的话音一出口招来灾祸,隔墙有耳,小心一点最好。王氏也知道杨玉在忙活什么,那天杨玉还向王氏要了两坛子黄酱装上了马车让张伯送走了。英子的小个子也在杨玉和她张伯身边转悠,英子好像一下长大了,严肃的表情,低声细语的神秘,让王氏偷偷摸摸抿一下嘴角,她再在心里“突突突”跳几下,她知道她自个帮不上忙,英子小手小脚也能够做点事,让她心里轻松了不少。眼下秋霞也有吃奶的孩子,自己身旁还躺着一个,她真心希望邱先生两口子能过来住,她也知道邱先生的为人,邱先生至少可以为杨玉他们打个掩护,这样她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也不用死死盯着窗户外面和大门口,甚至她都不放过墙头的风吹草动。
过年时邱先生没有来,在半夜吃饺子时崔英业神神秘秘回家来了。
秋霞高兴得合不拢嘴巴,她急急忙忙去后院准备把孩子抱过来让孩子爹看看。杨玉拉着英子离开了王氏的房间。王氏见到自己儿子平安回家自然高兴,她的目光向大儿子身后张望,她希望能见到老二和老三。
“娘!”崔英业环视了一下屋子和门口,他突然“扑通”跪在炕沿下面。王氏一惊,她想跳下炕扶起儿子,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娘,您坐着,俺有话说!俺对不起您,对不起俺四弟!”崔英业满脸泪。
王氏一愣,“你爹死,你们都没有回来,是俺不想告诉你们……”
“不是的,娘,俺爹不应该死,俺本来想让他逃走,可是,他怕连累咱们崔家所有的人,他选择了自杀!”崔英业满嘴都是泪水,“他知道,他如果不死或者逃跑,日本鬼子不会放过咱们一大家子,如果坐实了是他放走了俺们……”
“放走了你们?什么意思?”王氏身子抖了一下,她用迫切的眼神看着她儿子的嘴巴,她想知道自己丈夫生前做了什么?
“那天夜里,俺们潜进了宪兵队,当时宪兵队的鬼子很少,多数是叛敌的警察……俺们需要武器……更不希望县里警察帮虎吃食,用自己枪打自己人,所以,俺们把那一些枪偷运出了宪兵队,俺本想把那一些枪带出掖县,俺爹说顺利带出掖县目标太大,并且还不安全,于是他找人把那一些枪先藏了起来,然后俺爹又把俺们送出了掖县城,出城门口时一定有人认出了他,第二天日本人找到了俺爹,俺爹死活不承认,可是,毕竟他不会撒谎,他给县长留下一封遗书,就……”
王氏沉默了,她想起来了,那天孩子舅母刘氏跟那一些二鬼子说了一席话,她当时因为害怕,也没多想,敢情孩子他舅母也知道这件事,孩子他爹是为抗日、为了保全崔家所有人而死的,人已经死了,她怎么能埋怨孩子,孩子们也没有错,他们提着脑袋做事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把倭寇赶出中国的土地吗?
“起来吧!你娘俺没有文化,你爹有文化,知道什么事应该做,不应该做,他那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的死能换来许多人的生,俺应该为他骄傲。”
崔英业听了他母亲王氏一席话,突然很激动,他没想到他们的母亲如此胸襟宽广,从小在他心里他的母亲那么柔弱,那么胆小怕事,可,此时,母亲从他嘴里了解了父亲的死,母亲却坦然面对,没有一句责怪,并且还能积极帮助抗日队伍储备粮食和生活用品。
第二天崔英业准备离开家,王氏说什么也让崔英业留下来吃午饭,王氏让张伯把地窖子准备的陈酒拿出来,秋霞和英芬炒了几个菜,又把留着招待客人的一盆鸡冻拿出来,大家聚在一起准备热闹热闹。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了枪声,还有“蹬蹬”脚步声,大家互相看看,站在门口的张伯紧张地看看大家,他一边把他手里的酒递给了崔英业,一边说:“大少爷和三太太赶紧去地窖躲一躲,暂时不要出来,俺出去看看,如果没事了,俺回来喊你们!如果是自己人俺就带回来!”
“不,张伯,如果自己人先带去碾房,然后摸清底细……”还是杨玉想的周到。
“唉,俺明白了!”张伯大踏步迈出了院子。
英子紧张地站起来探头探脑瞄着院门口。
“英子,坐下,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做,只管吃饭,英芬,把桌上多的碗筷拿到厨房放起来,咱们崔家就咱们娘四个,还有两个吃奶的孩子!”王氏镇定自若地嘱咐大家。
英子使劲点点头,她双手抱着一碗饺子,她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屋门口。
一会儿,刚刚出去的张伯推开院门,他气喘吁吁闯进了院子,王氏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她紧张地盯着院里的石基路,张伯搓着一双大手站在石基路上,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起衣袖擦擦脸上的汗珠子,“日本人进村了,他们让村子人到场院去!”
英子知道村子场院在哪儿,那是晒麦子和玉米的场院,也是崔家村最大的、最宽敞的地方,也是正月里跑高跷的地方,今年跑高跷的还没来,日本鬼子却来了,是来捣乱的?还是来杀人的?英子紧紧皱着眉头,她抱着碗的一双小手慢慢变紧,似乎她再稍微用一下力气她手里的碗就要碎了。
“英子,你哪儿都不要去,俺去看看,英芬和秋霞在家看着孩子,如果可以,也地窖躲一躲。”王氏抬起手不慌不忙抿了抿她的鬓角,她又看看张伯,“他张伯,您带俺去!”
张伯垂下头,他搓着他的大手,有点左右为难,他犹豫着喃喃低语:“保长把家里人口都报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