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光景(4 / 4)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李奇明面上是一个警察,背地里就是一个小偷,他穿东街走西巷不是为了保护一方平安,而是踩点,摸清谁家有多少金银财宝,家里什么时候没人,他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当地的混星子和流氓,共同策划一个盗窃案,事成后三七分成,他得七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混星子由于分赃不公威胁他,他害怕了,万一事情暴露,他的后半生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他岁数不大,不到四十岁,他有妻子,有情人,每天花天酒地,逍遥自在,他惬意,他不愿舍弃醉生梦死、骄奢淫逸的生活。
他听说坊子炭矿区需要一个把头,把头职位看着不大,却是一个肥差,一吨煤值多少钱?李奇心里有算盘,比拔葵啖枣强多了,他极力讨好日本人,得到了这份新差事。
今天是正月十五,他跑上了永乐街,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管家狗头。
狗头人如其名,尖头细耳,油头滑脑,通天鼻梁,小鼻头,满脸横肉,嘴角永远有一抹笑,那抹笑掺和着令人讨厌的邪气。
李奇和狗头走走停停,看见什么拿什么,一会儿抓起一把瓜子塞进口袋里,再抓一把攥在手心里,一边欣然自得地往嘴里送着,一边旁若无人地吐着瓜子皮。
一个卖糖葫芦的从他们身边走过,狗头跳着脚从草靶子上抽下几根糖葫芦,双手递给李奇,李奇把纸烟从嘴里抽出来捏在手指头上,把糖葫芦放到嘴边,伸出青绿绿的舌头舔舐着。
主仆二人横着膀子在街上乱窜,小买卖人见了他们就像见了老虎,躲着走。
一辆人力车由东往西而来,车夫看到了李奇,他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巷子,车上蜷缩着一个男人,一顶礼帽扣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真实模样。
李奇看到了那辆人力车,他皱皱眉头,今天的赵庄最热闹,踏进赵庄的人不一定都是来看光景的。今天晌午日本人突袭了旺台村,杀了村子上上下下几百人,在离开村子时遭到了一股来历不明的抗日力量的反击,鬼子从沙河街调来一个连的兵力,还是让那一些人逃了。
坊子火车道被炸的事情还没有落幕,日本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悬赏布告贴满了大街小巷,李奇不想错失这个邀功请赏的机会,他跟日本人打了十几年交道,非常清楚他们的脾气秉性,嘴上说得好听,不会真给钱,他不为了钱,他只为了能往上窜,蹿到许连瑜的位置怡然自得,只可惜许连瑜有侯奎这棵大树撑腰。
李奇瞥斜了狗头一眼,阴阳顿挫地吼着:“你给俺去瞅瞅,把那辆人力车盯紧了。”
狗头挠挠后脑勺,眨巴着一双绿豆眼,“大少爷,您说什么,俺没听明白,俺也没看见您说的那辆人力车,街上车这么多,您觉得哪辆车可疑呢?俺马上把他抓过来……”
“尽废话。”李奇一巴掌拍在狗头的脸上,打得狗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卖糖葫芦的大汉挤到了他们身前,一股风撩动了他头上的棉帽子,一张英俊潇洒的五官在灯影下闪烁,上宽下窄的脸,两道黝黑不浓的眉毛,一对豁亮亮的大眼睛,精神抖擞。
大汉趁李奇不备,从衣兜里掏出几个爆竹,扔进了地上的火蛇里,“啪啪”随着两声清脆的爆炸声,油火腾空而起,四处飞溅,火星子迸在李奇的身上,吓得李奇惊恐万状,嘴里叼着的纸烟掉在地上,心爱的玉烟嘴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踩得粉碎。
狗头用身体护着他的主子,用巴掌拍打着李奇身上的火星子,一刹那,主仆二人手忙脚乱,大喊大叫,周遭看光景的人几乎都是李奇家的雇工,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嘴里痛快地骂着,用劲跺着地面,高兴地又蹦又跳,笑声滚滚,随着爆竹声潮涨潮落。
李奇父亲在赵庄买了几百亩水浇地,家里有羊栏,有猪圈,有自家的碾房,还有牛棚,真是越有钱越有钱,有钱又有势,家里养着长工、月工、短工,平日里不给他们放假,今天正月十五闹花灯,才放他们一天假。
狗头忙活了半天,李奇的新衣服还是被烧了好几个洞,他气愤地怒视着看他笑话的人,“这些穷人穷乐呵,看俺怎么收拾他们?”
狗头拉住了李奇的衣襟,疾首蹙额,“老爷说,不要在街上打架斗殴,更不可以骂人,今天是正月十五,火神降临,和颜悦色才能招财进宝,过了今天,不用您出手,俺知道怎么对付这帮穷鬼。”
这个时候陶秀梅三人的脚步到了葫芦街,街上的人像开了闸的潮水一样涌向永乐街,大多是穷人,他们破衣烂衫,衣不遮体,陶秀梅用暖袖捂住嘴巴,她的眼珠子瞟过袁家铺子,袁家铺子窗户上闪着玻璃的亮,门板杵在墙角泥浆里,虚掩的门里徘徊着一个苗条的影子,凹凸有致,俊俊秀秀。
陶秀梅向袁家铺子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骂了一句:“臭不要脸的……。”
陶秀梅怎么会与巧姑有如此仇恨呢?话说来不长,袁老爷死之前把巧姑托付给了孟正望。
孟正望那天喝醉了,当笑话讲给陶秀梅和姌姀听,“不知袁老爷怎么想的,俺这辈子不可能再娶女人,三个女人够俺受得,何况她与数儿同岁……她确实是一个好女子,不仅能干,还能忍辱负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此以后,陶秀梅与茫然无知的巧姑结下了梁子。
巧姑不仅年轻,更貌美如花似玉,陶秀梅嫉妒之心变成了痛恨,她越看越气,在疙疙瘩瘩的地面上狠狠跺了一脚,脚底下飞溅起一绺绺泥浆,溅在怡澜的身上。
“娘,你做什么呢?把俺衣服弄脏了。”怡澜白愣着眼珠子,嘟囔着嘴巴,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兰姐,你快给俺擦擦裙子。”
兰姐急忙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手巾,蹲下身子抓起怡澜的裙子,小心翼翼擦拭着。
巧姑端着一簸箕煤灰走出了铺子,把煤灰撒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抬直身子,正巧与陶秀梅神气活现的眼神相撞,她连忙弓腰施礼,“孟太太,您好。”
陶秀梅昂起头,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眉头拧成了麻花,向兰姐嘶吼了一声:“好了吗?再磨叽,热闹该散场了。”
三个人磨磨蹭蹭到了永乐街,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陶秀梅满眼放光,各种各样的彩灯飘扬在头顶,鼓槌擂的牛皮鼓震天响,龙灯耍的是祈雨,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跑旱船的是一对渔家夫妇,绕着社火跑,男扮女装的妇人坐在船里,双手分别握着两边船舷,扭着妖娆的腰肢,头上戴着抹额,斜楞着媚眼挑逗着四周看光景的人。男的撑着篙划桨,一会趴地上虎跳,一会儿翻筋斗,一会儿下蹲尥扫堂腿,演示他不惧风浪的勇敢精神。
跑旱船的刚过去,从孟家酒楼方向窜出一支耍狮子的队伍,龙腾虎跃,上下翻滚,前面一个人高高举着狮子球往前跑,狮子后脚蹬地,前脚离开了地面,极速飞起,张开血盆大口,叼起狮子球,沾沾自喜摇晃着大脑袋,脖子上铜铃“铛铛铛”响,引起阵阵喝彩声。
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穿行在人群里,警惕的眼睛东看看西瞧瞧,他们是沙河街巡警大队的治安警察,是奉日本的命令到永乐街抓捕抗日分子。
矮小的怡澜在人群里踮着脚尖跳跃,“娘,前面的人挡着俺了。”
陶秀梅向兰姐使了一个眼色,兰姐捋袖揎拳,“让开,让开,俺家太太小姐来了……你们脏呼呼的爪子不要碰到俺家太太的衣服,你们赔不起!”
大家满不情愿地让出一条路。
兰姐像个变色蛇,朝着四周的人戟指怒目,转身向陶秀梅奴颜媚骨,“太太,小姐,您们请。”
陶秀梅趾高气扬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把怡澜拉到她的身前,她的媚眼无意撩过火蛇的对面,一张英俊的面孔在灯影下一闪,霎那间融化了她的心,那是一张多么性感的脸,两道长长的眉毛笔直修长,双眸幽暗深邃如水,闪烁着温柔的光;不黑的肌肤衬托着精美绝伦的五官,加上一袭板板正正的黑色警服,气宇轩昂。
此时此刻,李奇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陶秀梅看,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瑰姿艳逸,身段丰润,身上衣服华贵,狐狸翻皮帽子透着金灿灿的亮,前胸高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恰到好处,身上的肉随着一扭一摇微颤,妩媚妖姿撩人心弦,眼波流转,顾盼之间勾魂摄魄。
陶秀梅感觉有人往她身边蹭,茫然无措地看过去,两束火辣辣的光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心慌意乱。
陶秀梅是不知廉耻之人,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向李奇欠欠身子,借势打量着他,心说:这个男人穿着不俗,家里一定有钱有势,可惜模样不敢恭维。
陶秀梅不喜欢丑陋的男人,她从怀里捏出一方手帕,惶而掩之、故作镇静地从李奇身边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陶秀梅身上的香水味让李奇心猿意马,禁不住轻轻低吟:“……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一首挑逗的诗词,让陶秀梅心里荡漾起一层涟漪,这么多年,多才多艺的孟正望从没有用这样的话讨好过她,甚至近几年越来越冷落她,想想在孟家受的委屈,她不能自已地停下了脚步,与李奇相视而笑,她手里的手帕握不住,随风飘落。
李奇弯腰从地上捡起手帕放在嘴边嗅了嗅,恋恋不舍地送到陶秀梅的面前。
陶秀梅没去接,把双手揣在暖袖里,瞥斜瞥斜一旁傻呆呆的兰姐。
兰姐心领会神,她一边从李奇手里抢过手帕,一边大声呵斥:“哪儿来的无理家伙,你的脏手怎么能随便动俺家太太的东西?”
“兰姐,休得无礼,这位先生也是好意不是吗?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恣意辱骂人家,这位先生出口成章,不是胸无点墨之人,俺钦佩不已。”
李奇速即咬文爵字补充了几个字:“俺才疏学浅,不通文墨,末学肤受,年少时在威县城念过中学。”
“喔,先生在威县城念过书,了不起,俺自小出生在威县县城,咱们还是半拉老乡哎,在这个偏远的地方遇到老乡不容易。”
“听口气太太也念过书,知书达理,长相清雅,哪家老爷有如此福气,抱得美人归……”
陶秀梅用暖袖掩住嘴“咯咯咯”笑出了声,她很享用李奇恭维讨好的话,也许是太久没有看到向她溜须拍马的男人了,她情不自禁多瞟了几眼李奇,这个男人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身后还有一个唯唯诺诺的下人。
李奇见陶秀梅没有讨厌他的意思,他心中窃喜,举起双手抱成拳头,深施一礼,强文假醋:“今日相见,君恨相逢晚,相遇未解相知苦,世间难有回头路,俺不想错失良机,冒昧请太太到酒馆小酌一杯,是否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