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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进门(3 / 4)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

大家边说边笑踏进了院子。

“大太太,踏进院子是一家人,俺不说两家话,许家年前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许老太太不敢出门,怕冲了喜事,没有办法,舅老爷派遣俺一个外姓人把丫头给孟家送过来,俺也是为了多与丫头亲近亲近,俺,俺不舍得……”赵妈说着说着不能自已地抽噎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慌乱地用袄袖抱住嘴巴,她心里自责,这是怎么啦?路上哭过了,还嘱咐自己不要当着孟家的人流泪。

“赵妈,”小敏扔下手里的藤箱子,双手揽着赵妈的胳膊,两个字一出口,带下两行泪。

刹那间,姌姀也流泪满面,她往前走了一步,向小敏伸出胳膊,她想抱抱这个可怜的丫头,她的手停在半空,嘴里嚼着泪音,“瞧瞧,是俺不会说话,让您流泪,让丫头跟着伤心。”

“是俺不好,是俺不好。”赵妈擎起袄袖给小敏擦着眼泪,“丫头,咱们不哭,不哭。”

姌姀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背过身悄悄拭去滚到嘴角的泪水,低低嘱咐余妈:“余妈,您带丫头和赵姐去见见老太太,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是,大太太,”余妈抓起地上的藤箱子,看着赵妈说:“大妹子,您和丫头跟俺走吧,老太太早早等着您们呢,她老人家清早一睁开眼就念念叨叨,说什么,喜鹊站在她窗口叫,是好兆头,好日子。”余妈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她的身影绕过了影壁墙,往长廊方向挪了一步,差点与气喘如牛的兰姐撞个满怀。

“余妈,黄师傅呢?”兰姐的眼珠子掠过了大太太肩头瞟着院门口,她看到了余福,慌忙呲着牙,腆着脸问:“余伯,黄忠师傅回来了吗?”

余福把门栓卡在两扇门上,没有回头,语气里夹着冰,“你一个丫鬟,大太太在这儿站着呢,眼睛长后脑勺上去了吗?”

余福的话让兰姐招架不住,她使劲咬着后牙槽,吞咽着口水,极不情愿地向姌姀垂下头,“大太太好。”

姌姀张张嘴巴,想说没关系,她话没出口,余妈插话了:“黄忠师傅去后院停靠马车了,你还不快去帮他打开院门?”

如果余妈让兰姐去帮孟粟洗洗褯子,她准会用各种理由推搪过去,此时听说帮黄忠开后院门,她疾速直起腰,迈开大脚,往前冲了一步,乍然,她想起了陶秀梅交代她的事情,“那个,那个,二太太说,说让敏,敏小姐去一趟她的屋子。”

姌姀笑笑点点头,“应该的,养媳妇进门,做婆婆的都想见第一眼。好,兰丫鬟,你带敏丫头去吧,你告诉二太太,今天的酒席摆在老太太屋里,这是老爷昨天撂下的话。”

赵妈茫然地看着姌姀,用商量的口吻问:“大太太,丫头第一次出门,人生地不熟,有些拘束,俺陪她一块去觐见二太太可以吗?”

“可以,你们娘俩一块去吧。”姌姀故意在兰姐眼前把赵妈和小敏说成母女关系,“余妈,你送她们娘俩过去,帮敏丫头提着箱子。让他余伯盯紧院门,不知老爷今天回家不回家?俺去火房帮黄师傅洗洗菜,有事你去火房找俺。”

“是,大太太,俺这就带丫头去二太太院子,您,您不要太累,有活等俺回来去做……”

余妈带着小敏和赵妈穿过了前院来到了中院,左拐右拐来到了陶秀梅房间门口,余妈把手里提着的藤箱子放在门口台阶下,直起身向陶秀梅卧室方向瞭了一眼,“赵大姐,您带着丫头进去吧,俺在外面侯着你们娘俩,你们从二太太屋里出来,咱们再去后院见见老太太。”

兰姐鼓着腮帮子,气囊囊从余妈的身边挤过,蹿到小敏和赵妈身前,跳到门口台阶上,一手挑起门帘,向屋里换了一副奴颜媚骨,“太太,敏小姐来了,她是和她母亲一起来的。”

半天,屋里传来陶秀梅病恹恹的话音:“俺知道了,你让她们娘俩进来吧。”

“是,”兰姐一边唯唯诺诺应答了一个字,一边跳开身子给小敏和赵妈让出一条路,“太太发话了,让你们娘俩进去。”

小敏拽着赵妈的衣襟没有动。

兰姐急赖赖的眼珠子跑出了眼眶,死死盯在小敏的脸上,由于生气她下巴颏上的黑痣凸显起来,几根胡子乱颤,“别磨叽,别耽误俺的事情,俺要去火房帮黄师傅做饭,没时间伺候你们,进屋往右拐,太太住东间屋,记住俺的话,不要乱走,不要乱瞧,更不要乱动屋里任何东西。”

赵妈听不惯兰姐神气活现的语气,再想想丫头以后要与这个丑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为了丫头在孟家不被欺负,她忍住了心里的火气,牵着小敏的手走进了眼前的穿堂屋。

黑洞洞的穿堂屋没有一扇窗户,厚厚的棉布帘把阳光遮挡在院井里,大厅里的煤炉跳动着点点火星子,四周的一切影影绰绰,绕过几根梁柱,小敏抬起头,眼前是两扇薄薄的雕花木门,门上镶嵌着彩色的玻璃,一缕光落在玻璃上,显出少许的亮。小敏感觉自己在做梦,眼前是一个魔窟,空气之中飘着刺鼻的煤烟味,浑浊不清的热气呲在脸上,心里拔凉拔凉的。

门里传来一个女人冷傲的声音:“进来吧,门没关。”

这哪儿是梦?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那个声音那么可怕,让人心惊肉跳。霎时,小敏想起了舅老爷的话:“孟家二太太出名的生硬尖刻,能言善辩,表里不一,在她眼前做事倍加小心,不要与她犟嘴。”

此时还没有与这个女人相见,隔着两扇门犹如看到了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赵妈哆里哆嗦伸出手推推眼前的门,门开了,一股令人晕眩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像被关了许久的鬼魂一哄而起,密密匝匝拥挤在窄窄的门缝之间,一条无形的铁链子捆绑着它们的腿脚,一头攥在屋里那个女人手里。

从窗户上钻进来的光照在东墙根的梳妆镜上,幽暗的空气里多了点明亮,那点亮反射在一张不圆不方的脸庞上,这张脸正对着屋门口,两片薄薄的、血红的嘴唇,荡漾着虚情假意,皮笑肉不笑;她屁股下面坐着一把黄花梨莲花纹络靠背椅,双腿交叉,身体倾斜,一条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条胳膊肘杵在身后的梳妆桌上;黑缎子的圆形髽髻两边梳着两个燕尾,压在她高高的衣领后面;上身是一件绣着黄、蓝、紫三色的方角棉褂,大襟衣领扣着两粒翡翠纽扣,比汤圆还大;下身拖着褐色绣花绸缎长裙,裙下摆扫着脚面,露出一双绿色绣花棉鞋;身材苗条,聘聘婷婷,几缕碎发轻拂在她的鬓角,垂在她的肩头悠荡;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胭脂水粉,眼睛画着黑色的眼线,眉毛扯到了太阳穴,向上吊起,多了威严;粉色的胭脂抹在眼皮和高凸的颧骨上,像极了猴子屁股;头上坠着许多金玉首饰,右胳膊腕上戴着一只金镶玉手镯。

陶秀梅脸上皱纹很少,几乎看不到,看模样不到三十岁,其实她只比姌姀小两岁。

“俺身子骨不好,刚从床上爬起来,头晕脑胀,不给你们施礼了。”陶秀梅擎起一根手指不疾不徐地绕着那几根散发。

“您不必客气,您坐着坐着。咱们谁跟谁呀,丫头进门喊您一声娘,是一家人不是吗?二太太,俺们在来孟家之前,程四娘告诉俺说,二太太多忧多虑,身子不舒坦,俺们理解,今日俺把丫头给您送过来了,以后还麻烦您多包容,丫头年龄不大,好多事做不好,您多担待。”

“不知怎么称呼您?您的话俺怎么听着不顺耳呢?您能不能直接喊俺太太?!那个二字俺听着不舒服。”陶秀梅撇了撇唇角,顾盼自雄,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丫头是俺未来的儿媳妇,俺怎么会舍得让她做事呢?”

“是,是,”赵妈迭忙着连声喏喏:“太太,您说的是这个理。太太,俺没有姓氏,随着俺男人姓赵。”

“赵姐,丫头是您什么人呢?”陶秀梅摁着椅子扶手往前探探身子,眼珠子恶狠狠盯在赵妈的脸上。

吓得赵妈嗫嗫嚅嚅:“太太,俺,俺是丫头的姨母……”

小敏不喜欢陶秀梅盛世凌人的口气,还有一张虚情假意的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大不了跟着赵妈离开孟家,想到这儿,她不管不顾补充了一句:“太太,俺自小失去母亲,赵妈在俺心里就是俺的母亲,是俺的亲人。”

“啪”陶秀梅的拳头砸在她身后的梳妆桌上,桌上胭脂水粉盒子上下颤抖。

“太太,您别生气,可怜丫头五岁时候失去娘亲,舅老爷非常疼惜她,舅老爷说孟家人好,才把丫头送到您身边。”赵妈情急之下抬出舅老爷解围。

程四娘从许家回来后,与陶秀梅提起过她在许家的所见所闻,她说她第一次踏进许家,椅子没坐热乎,被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舅老爷将了一军,弄得半天没下了台面,幸亏她有一张恬不知耻的厚脸皮,百般趋承,舅老爷才极不情愿答应了这门亲事。

陶秀梅费心巴力给孟粟找养媳妇根本不是她的真正目的,孟家除了兰姐对她俯首帖耳,其他下人没有一个对她唯命是从,想在孟家有地位,必须多一些死心塌地跟随她的人,儿子的养媳妇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赵姐,您别在意,俺是考验丫头遇事应变能力,丫头护主心切的性格俺喜欢。”陶秀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近小敏,伸手拉住小敏的小手,“瞧瞧,丫头的小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身上的棉袄不够厚呀,明儿俺把裁缝喊到家里来,让他们量体裁衣。丫头进了俺孟家门,做了俺陶秀梅的儿媳妇,没人敢欺负,俺也不舍得高声说教她,赵姐,您把心放肚子里去,以后丫头就是俺的女儿。”

“多谢太太。”赵妈赶紧颔首低眉,双手合十,“谢谢太太怜悯丫头。”

陶秀梅在小敏身前背后绕了半圈,眼珠子盯在小敏胳膊肘上的包袱上,“俺,俺想问问,不好意思,俺让程四娘送到许家的几件金首饰,丫头可带来了孟家?”

赵妈伸出手偷偷拧拧小敏的胳膊,把脸转向陶秀梅,“禀告太太,那几样首饰舅老爷替丫头放起来了,他说……如果二少爷长大成人,与丫头成亲的时候,他会把那几样金器亲自送过来。”

“噢,俺只是随口问问,丫头是俺孟家人,她应该把那几样首饰带在身上,不过,放在舅老爷身边也未尝不可,他老人家有心了,他是怕俺的孟粟长大了看不上丫头而悔婚,这事很正常,话又说回来了,丫头长大了也许看不上俺的粟儿,好了,话已经说到了这儿,你们跟着余妈去后院拜望一下老太太吧,俺不能越俎代庖,孟粟是她的孙儿,俺钟意了丫头,如果她老人家不满意一切都是白折腾。”

余妈把小敏和赵妈带到了后院,三间屋子坐北朝南位于石基路的尽头,正间屋大敞着门,和煦的阳光洒满屋子,东西各有一个锅灶,锅灶前面是一堵墙,墙上有灯窑,灯窑里放着玻璃煤油灯,灯油在阳光下透亮透亮的;两口大锅的水冒着蒸蒸热气,灶堂里燃烧的劈柴溅起高高的火星子,敲打着铁锅底“啪啪啪”响,一溜溜草木灰弥漫在空气里;往里走,北墙跟有一张长长的条案桌,桌上放着果盒、茶壶、茶碗,还有两根半截红蜡烛插在蜡扦上,像是除夕夜用过的,为了那两束喜庆迟迟没有撤下去;两旁的茶几上各摆放着一盆水仙花,芬芳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中间地上放着一张红木八仙桌,八仙桌四周摆放着几把椅子;靠东北墙角放着一个大水缸,缸口上盖着一个大瓷盘,瓷盘上有一个水瓢。

看着眼前的屋子,小敏想起了坊子碳矿区的家,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和自己的家差不多,自个家里没有八仙桌,没有长条案桌,其他东西一样也不少,反而多了一把虎皮椅子,虎皮椅子跟随爹半个世纪了,那是爹的骄傲。

东间屋的布门帘飘忽了几下,从里面走出一个驼背的老人,老人把头从胸前抬起来,用皱巴巴的手往后拢拢鬓角,眯着眼睛端详着门口外面的小敏和赵妈,用手掌指着八仙桌下面的椅子,嘬着缺牙的嘴,“丫头,路上累吧,来,快进屋坐下歇歇脚。”

小敏把胳膊弯上的包袱抱进怀里,走进了屋子,向老人深深鞠躬,“祖母,您好,俺,俺和赵妈打扰您了。”

“你,你,丫头,你喊俺什么?”老人用颤巍巍的手摁着旁边的灶台,满眼惊诧,语气磕巴:“丫头,乖巧伶俐的丫头,好,好,这是俺孟粟修来的福气……丫头,昨天听说你要来,余妈把西间屋收拾出来了,你去看看,需要什么跟俺说一声,俺让她们去街上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