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进门(2 / 4)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谁欺负你了,你不知好歹,好坏不分……”余福咬牙切齿骂了几句,觉得不过瘾,他晃晃手里的铁锹,“如果,如果换了别人,俺非得一铁锹劈了她。”
陶秀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她真想冲过去给余福两口子每人一个大耳光,她的身子往前扭了一步,陡然站住了脚,在孟家院子里,余福两口子听大太太的使唤,仗着老爷的袒护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兰姐,兰姐在院子里也不吃香,她需要笼络人心,想到这儿,她惺惺作态地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她余伯,您大清早起来忙里忙外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小少爷的事吗,小少爷是谁?他是俺陶秀梅的儿子,是孟家二少爷。您千万别跟小姐一般见识,小姐不懂事,惹您生气,都是俺这个做母亲的没教育好,俺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您多多担待。”陶秀梅说着双手扣腹,深深弓腰。
余福愣了,他没想到一向嚣张跋扈的陶秀梅甘愿低眉顺眼向他妥协。
“二太太,都是俺这口子压不住火,不知好歹,小姐多一句少一句俺们下人听不顺耳也要受着,请您原谅。”余妈远远地向陶秀梅鞠躬还礼。
陶秀梅的脚步踏上了长廊,摇曳着水蛇腰到了余妈眼前,挑挑眉梢,瞅着余妈的脸,啧啧舌头:“余妈,您今天捯饬得好年轻呀,瞧瞧这头梳得清清爽爽,年轻了十几岁,余妈,您不要把俺当主人,俺也是来自平民百姓,不像俺大姐,她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咱们之间没有主仆之分,谁跟谁呀?您是孟家的老人,老爷把您两口子当家人,俺怎么能例外,俺还需要您鱼传尺素不是吗?”
“二太太,您真是外宽内明,心底敞亮,您今天能网开一面饶恕俺两口子的过错,俺们感恩戴德,以后二太太有什么事儿尽管支使俺们去做。”
怡澜总归是一个孩子,她不明白她娘怎么会向下人低三下四,她䁖睺了几眼余福,鼓着前门牙嘟囔着:“娘,俺是听您的话,想向下人打听打听俺爹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俺还没站稳脚步,遇见了那个狐狸精大摇大摆闯进了咱们家院子,她来做什么?孟家有她要找的男人吗?还是哪个下人在勾搭她?”
“啪”陶秀梅的巴掌响亮地抽在怡澜的脸上,“你这孩子,没大没小,你余伯和余妈怎么会是下人?你余伯和你爹称兄道弟,是咱们孟家的人。”
怡澜被她母亲一巴掌打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抱着脸嚎啕大哭,一跺脚往中院跑去。陶秀梅的巴掌停在半空,这是她第一次打女儿,孟粟变成了残疾,她把后半生压在了女儿身上,平日里她不舍得动女儿一手指头,为了孟家两个下人,她竟然向心爱的女儿举起了巴掌。
“余妈,有话咱们以后坐下聊。”陶秀梅扔下余妈追着怡澜的脚步直奔中院。
兰姐茫然失措地瞪了余妈一眼,碾着大脚追着陶秀梅娘俩的身影,呶呶不休:“太太您慢点,小心路滑。”
院里发生的一切姌姀看在眼里,她心里很难过,凄然泪下,怡澜是个天真的孩子,分不清是非曲直,再坏的一个孩子比一个大人好,姌姀只能用“坏”与“好”简单形容,她不是没有文化,小时候她在青岛念过中学,知书识礼,她喜欢换位思考问题。
陶秀梅嫁到孟家很不容易,丈夫明面上喜欢她,背地里不待见她,经常念叨:“如果没有怡澜和孟粟,真想给她一张休书。”
姌姀劝说,“陶秀梅三十几岁,不惑之年,女人一生有几个三十?你把人家娶进门,却让人家独守空房,孤对独灯,你是不是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女人靠哄,不是骗。”
此时看着、听着陶秀梅当着余福两口子的面打孩子,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巴掌表面上打在怡澜脸上,实则打在余妈两口子脸上,姌姀真想冲出去说道说道,她又不想面对陶秀梅那张专横跋扈的脸,陶秀梅本来对她有敌意,真怕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
姌姀的眼泪不知不觉流到了下巴颏,她抓起袄袖摸了一把脸,眼泪越擦越多,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生了许多悲哀,这一闹哄,陶秀梅不可能到后院吃饭,唉,这怎么好呢?怎么与孟粟和进门的养媳妇解释?
在青岛时姌姀是父母掌上明珠,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成家之前对她疼爱有加,结婚后忙于生意,应付商场,很少回家探望父母和她,她感到孤单,自己成家后,丈夫也忙于事业,她很希望能与陶秀梅成为姐妹,互相照顾,心里有郁闷的事儿互相聊聊,陶秀梅却拒她千里之外,她只好放下孟家大太太的身价,觍着脸讨好陶秀梅,没成想,陶秀梅得寸进尺,
陶秀梅刚进孟家门时对姌姀非常亲热,姐姐长姐姐短挂在嘴边,随着时间推移,陶秀梅性格越来越孤傲,自从有了孟粟更变本加厉,居高临下,母凭子贵可以理解,但,孟粟出事后,陶秀梅变了,不要说陶秀梅没有去过医院看孟粟,孟粟被送进医院当天陶秀梅也在,大家沉浸在悲伤中时,她追着医生屁股问孟粟会不会死,醒来后是不是永远卧床不起,那样,还不如死了好。孟正望听了很生气,与她吵了几句,她一甩头离开了医院,孟粟出院后她不仅不悉心照顾,还嫌弃他打扰她的生活。
想起陶秀梅一言一行,姌姀再次黯然泪下,眼下院里乱哄哄,琐碎事烦心;外面,粮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日本人在庄上横抢硬夺,年前,日本人为了粮食杀了不少佃户,丈夫只好把自家的粮食交出去一半,又找了日本宪兵队直言不讳:杀了佃户,谁来种田?日本人暂时息事宁人,放下了屠刀,她真怕有一天日本人的刺刀架在丈夫和儿子脖子上,每每想起那个镜头,让她胆战心惊。
中院里,陶秀梅的脚步落在了堂屋门口,她用胳膊肘挑开门帘,头也不回地向兰姐吼了一嗓子,“给俺盯着前院,许家来人,把那个丫头带进俺的屋子,俺有话问她。”
“是”
“丫头进门后,你去火房打个下手,黄忠回来忙不过来,余妈她们也会去帮忙,你给俺听听她们说什么?”陶秀梅心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别人,最后一句话才是她心里话。
“是,太太俺记住了。”
陶秀梅扔下这些话,心急如焚踏过门槛,跌跌撞撞穿过前堂屋,直奔怡澜的卧室。
怡澜两条腿耷拉在床沿下,身子趴在被窝上,哽哽咽咽,“早知道俺去学校了,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这是怎么会事呀,呜呜呜……”
陶秀梅一屁股坐在怡澜身旁,伸出大手抚摸着她女儿的后背,“女儿,对不住了,娘也不舍得打你,这一巴掌你记住了,想办法打回去,打在让你生气的那张脸上,在孟家你不能打你爹娘,其他任何人你都可以打。”
怡澜停止了哭声,翻过身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不太明白她娘话里的意思。
“咱们不能让一个下人欺负,他们算什么东西,有一天你娘要走出孟家做一番大事,让那一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看,看看俺陶秀梅不是一无是处。”陶秀梅眼睛里冒出狰狞的光,“澜儿,你是孟家小姐,你爹宠着你,你娘俺疼着你,这一巴掌打在你脸上,疼在俺心里,俺心疼呀。娘是让她们逼得,你记住娘的话,孟家看着风平浪静,其实一点也不……要学着察言观色,把心里的恨藏起来,脸上要笑,做事要狠。”
怡澜的下巴颏搁在她娘的肩头,娘嘴里每个字带着一把刀,刀刀刻在她的心里。
屋外的风捶打着窗户,站在廊檐上的几只麻雀似乎听懂了陶秀梅的话,尖叫着飞过了院井,逃出了院墙,落在街道两边的树梢上。
太阳接近了中午,雪停了,孟家的马车慢悠悠走在葫芦街上,压出一道道浅浅的、灰白的车辙。街道两边的行人驻足观望,转眼间,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拐进了孟家巷子,街坊邻居七老八少,大男小女窜出了家门,往孟家巷子口巴头巴脑,仨人一伙,俩人一帮,巧姑操着手扭着胯部站在她家东山墙角,一只手里攥着一捧葵花籽,旁若无人地往嘴里送着,“咯嘣咯嘣”嗑着,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东看看西瞧瞧,几个不怀好意的光棍汉在她身边蹭来蹭,她当没事人儿似的,悠哉悠哉地吐着瓜子皮,没羞没臊地与他们戏谑着、笑着,她把在孟家受的委屈忘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妇女顽童居多,她们翻愣着白眼珠子瞥斜着巧姑,评头论足,时而唧唧喳喳,喁喁私语;有的笑出了眼泪,手脚并用,一双拿棒槌的手拍出了破锣声。真不知道这一些尖嘴薄舌的女人出来是看孟家?还是调侃巧姑?
在嘈嘈嚷嚷的声音里马车停在了孟家院门口,小敏紧紧跟在赵妈的身后迈下了马车,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偷偷瞄一眼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争先恐后往前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然后交头接耳品头论足,好像是在议论她们家的儿媳妇。
被惊扰的蛐蛐在墙角根底下的杂草里啾啾,不怕人的麻雀口里衔着枯草从头顶飞过,掠过门檐,落在西墙头旁边的杨树上,
几只喜鹊也赶来凑热闹,站在门口柿子树枝上冲着小敏喳喳叫个不停,时不时张开翅膀忽闪几下,把羽毛上的雪抖落掉。
小敏的视线不经意与巧姑的视线相撞,她想把眼神收回来,巧姑竟然傍若无人地擎起胳膊,尖着声音招呼了一声:“喂,小丫头,你好。”
霎那间引起一些女人的讥讽,巧姑依旧我行我素,扒拉开挡住她视线的一个个乱蓬蓬的脑袋,向小敏投来善意的微笑。
小敏拘拘束束点了点头,向巧姑远远躬躬腰,行了一个礼。
孟家门口台阶上走下了袡姀和余妈,姌姀脚步如一缕春风,随声而至,声音如涓涓泉水美妙,沁人心扉:“是亲家吗,俺期盼已久,快,快院里请,吆,这是敏丫头,瞧瞧,多俊俏的丫头呀。”
余妈紧追其后,眼角细细的褶皱笑开了花,“太太您慢点,小心脚下,瞧瞧您高兴得像吃了蜜一样,跑得比俺都快……”
赵妈背过手拽了拽小敏的衣襟,往旁边欠欠身子,小敏领悟了赵妈的意思,向姌姀跟前挪了一步,深深躬腰,喊了一声:“太太好。”
小敏身上穿着许老太太送她的衣服,浅灰色对襟棉袄,上面绣着粉色米兰花,长过膝盖;一条青色棉裤,遮着脚上的小马靴;长长宽宽的袖口裹住她细细的手,她左胳膊弯上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包袱里装着几件衣服和针头线脑;右手里提着一个藤箱子,这是舅老爷送给她的,里面装着她自小到大的衣服,衣服穿小了她也不舍得丢弃,上面有娘亲留下的针脚,是她的念想。衣服下面藏着巴爷送她的义和拳令牌和弹弓,有它们在,就像巴爷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
姌姀笑眯眯看着小敏,越看越喜欢,“丫头,路上累吗?”
小敏摇摇头。
赵妈双手扣在腹部,向姌姀行万福礼,“您好,俺不知怎么称呼您,俺是,俺是这个丫头的姨母,舅老爷身子骨不好,他让俺把丫头送过来。”赵妈把海秉云教给她的话念了出来,“丫头岁数小,多蒙您关照,以后……”
姌姀上前搀扶住赵妈的胳膊,连声说:“大姐,您折煞俺了,快起来,咱们谁跟谁呀?咱们把繁文缛礼都抛到脑后去,快进院子,有话到屋里坐下慢慢聊……”
一旁的余妈向赵妈点点头,“这是俺家大太太,您和敏丫头不要拘泥,孟家二少爷也是大太太的儿子,今儿二太太身体不适,没有出门,俺陪着大太太恭迎敏丫头进门。”
赵妈赶紧说:“您话重了,丫头是小辈,怎么能劳烦大太太亲自出门迎接,俺娘俩诚惶诚恐。”
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小敏暗暗打量着姌姀,三十多岁的年龄,脑后竖着一个髽髻,髽髻上扣着宽宽的银扣子,穗头上垂着两个桃仁般的银坠子,耳珠上栽着两个金钉子,头上没有过多的首饰;不浓不淡的眉毛下有一双微笑的瞳眸,略带点愁怨,鼻梁不高不矮不失雅致,嘴角向两边勾起,让外人深感亲切;上身穿一件酱紫色绸褂,绣着红色牡丹,斜襟纽扣处用金线勾勒出几片祥云,下摆是一朵朵润泽透明的玉兰花,绿和棕两种颜色重叠,刺绣出曲曲弯弯的枝叶;开叉处露着内衬的青竹色棉袄,紧紧包裹着她清癯的身段;衣香鬓影,典则俊雅,娴静的模样像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比母亲多了点笑。
“赵姐,您不要见外,您直呼俺的名字即可,俺叫姌姀……昨儿俺听孩子爹说,说今天许家赵姐亲自送丫头过门,俺心悦,说明丫头在许家舅老爷眼里举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