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忍(2 / 3)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海秉云向小敏摆摆手,把头转向蹲在地上的雪莲,吞咽一下口水说:“雪莲呀,你把炭盆端去许家祠堂,你回到许家好几天了,还没有给你的祖先上炷香,是不是呀?……那屋冷,这盆炭至少有点热乎气,去吧。”
雪莲巴不得快快离开这间乌烟瘴气的屋子,她爬起身,双手端着火盆往屋门口走,头也不抬地说:“好,舅老爷您忙,俺这就去,去祠堂上柱香。”
小敏赶紧帮雪莲敞开门,垂下头低声嘱咐:“孙小姐,路滑,您慢点。”
海秉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朝着雪莲的背影喊了一嗓子:“雪莲呀,记着舅老爷的话,如果有生人闯进祠堂,你躲到香案下面不要出声,他们走了,你再出来。”
许家院子门外,寒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在巷子里呼啸,扫起墙角的雪在半空飞扬,刮碎了墙头上吊着的冰凌,摔在地上、人们的脸上,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冷,冻僵了手脚,寸步难行;恐慌,凝固了血液,瑟瑟发抖,“长官,俺们没带良民证呀,只是走出家门看看,看看……”胆大的瞄瞄许家门口的方向,继续结结巴巴哀求:“长官,俺们是听到许家门口打架,这大年下,想瞧瞧热闹,好奇心驱使大家走出了家门,嗨,是他们许家闹事,俺们是无辜的。”
警察的脸冷如冰霜,“没带良民证的去日本宪兵队走一趟。”
听说去日本宪兵队,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更吓坏了,沙河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要进了日本宪兵队就别想回来了。为了保命,他们顾不得地上有雪,还是有泥,一个个哭哭啼啼爬向许老太太,“砰砰砰”头磕在地上,嘴里嚼着泪水:“老太太,您说句话呀,咱们可都是多年的邻居,俺们家里还有老的少的……大家伙求您了,请您把今天的事儿与警察说说,让他们放俺们回家。”
看着脚下跪着的相邻,许老太太心生可怜,她连连后退,踮起脚尖往巷子口看了看,想当年这一些警察,在沙河街上遇到许家的人低头哈腰,见了乘轿子的她,远远地站住鞠躬行礼,溜须拍马,把挡住轿子的行人赶走。
今天他们似乎没看到她的存在,一个个趾高气扬,眼睛里只有他们的主子日本人。
无论怎样,今天的事情真真切切是许家引起来的,许老太太不可能看着大家遭难,她往前走了一步,弓下背,向跪着的邻居伸出双手,做了一个起来的动作,说:“大家都起来吧,俺许家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垢谇谣诼,一人做事一人当。”
老人站直身体,把手拂过自己的脸颊,往耳后抿了抿散发,清了清嗓子,眼睛注视着巷子口的警察说:“长官,希望您不要为难街坊邻居,一切都是因为俺许家引起来的,今天俺许家进了小偷,被俺管家抓住了。”
人群后面传来一个不屑一顾的声音:“是吗?这是谁呀,又装巫婆又装鬼,两面装好人。”
许老太太强忍住心里的恼怒,勾勾唇角,“洪黎,是你吗?白天你怎么不过来啊?瞧瞧,这黑灯瞎火的,路不好走啊。”
许洪黎装聋没听到老人的话,她的脸转向身旁的日本男人,抬起一条胳膊肘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娇滴滴地说:“井上君,前面大门就是俺许家,喔,俺忘记了,上次俺带您来过,因为有事没进门,今天您有兴趣吗,进屋坐坐,可以吗?”
日本男人背过手掌拍拍许洪黎的胳膊,点点头,“嗯,好。”
墙角的毒蝎子听到了许洪黎的声音,睁开了一只眼,他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是日本人身边的红人,他心生喜悦,抖动着手扶着墙想站起来,全身像筛糠,“噗通”摔了一个嘴啃泥,他双手摁着地面往前爬了几步,脏兮兮的爪子扑向许洪黎的腿,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闵家……三少奶奶……”
许洪黎正撇着血红的嘴唇卖弄风骚,没注意脚下窜出一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东西,吓得她惊叫了一声,跳起双脚,疾速挣脱了那双爪子,藏到了井上的身后。
身旁的两个鬼子兵眼疾手快,举起手里的刺刀向毒蝎子扎过去,只听”咔嚓咔嚓”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穿透了毒蝎子骨瘦如柴的身体,毒蝎子没来得及吭一声,一命归西。两个鬼子觉得还不够刺激,他们合伙挑起毒蝎子的尸体,在半空挥舞,一流流血水顺着刀尖“哗哗”而落,落到了鬼子擎着的手上,胳膊上,头盔上,从头盔上滑到了脸上,落到了他们的嘴巴上,染红了他们的牙齿,他们呲着血红的獠牙狂笑不止。
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巷子里回荡,在许老太太耳边盘旋,看着鬼子狰狞的、得意的表情,老人全身哆嗦。
跪在地上的邻居抱头大哭,血水淋在他们的身上,落在雪地上,像下了一场血雨。
他们多少人曾经诅咒过毒蝎子,盼他快死,也想过他的死法,冻死,磕死,饿死,被车碾死,却没想到他死得这么惨。
廖师傅举着马蹄灯的手垂了下来,他的牙咬的咯咯响,他的拳头攥出了青筋,如果不是为了身前许老太太的安全,不是为了许家大院的人,他定会冲过去,冲过去又能做什么呢?为了毒蝎子不值得。
许洪黎惊惶的眼睛越过井上的肩膀头,瞄向地上的尸体,她认出了毒蝎子,在毒蝎子嘴里死的人可真不少,他把欺负他、瞧不起他、不给他钱的人都禀报给日本人,日本人不问青红皂白把那一些人抓起来,当抗日分子给枪毙了。今天,这个毒蝎子到许家一定是来寻衅滋事,没讨到便宜,反而被一个老太监打得半死不活,又挨了两刀,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逃。
许洪黎明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她却挣脱不了她自己做的茧,她的眼珠子从毒蝎子尸体上移开,从井上身后扭出来,横眉怒目走近许老太太,假装不认识,端详了半天,阴阳怪气地喋喋着:“吆,俺以为是谁呀?老太太,你过年好,俺许洪黎给你拜年了,听说你去了沧州,这么快回来了?”
“洪黎,你,过年你怎么不回家呀,回家吃饺子,妈,妈知道你喜欢吃茴香馅饺子,俺让赵妈单独包了一盘子……”
许洪黎从怀里掏出一铁盒烟,眼睛盯在烟盒上,慢悠悠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支烟,盖上烟盒盖子,捏着烟卷在盒盖上掸了掸,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金黄色的打火机,点燃烟叼在嘴里,把一条胳膊抱在怀里,扭着胯部,歪着脖子,盯着许老太太的脸,鼓唇摇舌:“廖师傅,把您手里灯举高一些,让俺看看,看看这个让俺喊她妈的女人是谁?妈?!这个字俺喊了这个女人二十多年,俺不敢不喊,俺怕,怕她把俺杀了,怕她像害死俺亲妈那样害死俺。”
许老太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真想说,洪黎呀,你的母亲真真不是俺害死的……老人低头看看哭哭啼啼的街坊邻居,岔开了话题:“洪……黎,洪黎呀,眼前的邻居你都认得,希望你能为邻居向皇军求个情,放他们回家。”
许洪黎一噘嘴,把一口烟吐在老人的脸上,“吆,你求俺,哼,你越求俺,俺越不想答应你,你想做好人,没门。”
许老太太弯腰拍拍衣裙上的雪,避开妖里妖气的许洪黎,把身体转向井上,双手放在腹部,鞠躬行礼,“太君,俺老身斗胆向您求个人情,请您放了这一些邻居,他们都是良民。”
井上是沙河街日本宪兵队的一个中尉,也是许洪黎的姘头。一个多小时之前他和许洪黎搂着走出宾馆,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许家巷子口,他们看到了许家管家和一个大烟鬼扭打在一起,他骂了一声:“低俗。”从怀里掏出手枪向半空开了一枪,同时让身边的卫兵通知沙河街巡警到许家巷子集合。
井上三十多年以前来到中国,在奉天一家粮店做伙计,是日本政府安排到中国的间谍之一,他通晓中国风俗,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他不仅心狠手辣,还有很强的判断能力,他觉得眼前的许老太太不简单,看到杀人,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把一切责任揽到她的身上,值得敬佩,更值得怀疑。
他听许洪黎说侯奎的女儿与她许家结了亲家,侯家是日本政府的朋友,他不敢得罪,也不能得罪。
没等许老太太话音落地,井上抬起一条胳膊,往后挥了挥手,瞬间堵着巷子口的警察让开一条路,一个警察说:“大家快回家吧,谢谢皇军开恩,”
几个邻居互相搀扶着哆哆嗦嗦从雪地上站起来,向井上和两个日本兵鞠躬作揖,战战兢兢退着离开了许家巷子。
许老太太看着平安离去的相邻,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向井上双手合十,“太君,谢谢您,如果您不嫌弃时间太晚,俺诚心实意请您进屋坐坐,喝碗茶,暖和暖和。”
旁边的许洪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挺起胸脯,扭着水蛇腰,挨着许老太太的肩膀走过,一脚踏上了高高的门口台阶,她把身体转到墙角,给井上让出一条路,微微哈着腰,“井上中尉,您请进。”
井上没有理睬许洪黎,他径直走到许老太太身旁,很有礼貌地把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掌往许家大院里摆了一个请的动作:“许老太太,您是主人,您前面请。”
许老太太知道,刚才两个日本兵大庭广众之下狼突鸱张与这个日本人平日里的教化脱不开关系,此时他在伪装自己,装得很绅士,其实是一个暴戾恣睢、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古语说:人无三尺,内心藏刀,不知他如此客气有什么企图?
“您请,您是客人,请__”
“恭敬不如从命。”井上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身后的两个日本兵跨进了许家院子。
许家院子里只有堂屋有明亮的灯光,灯光窜出了屋门和玻璃窗户,撒在通往门洞子的台阶下,与门檐上的灯交相映辉。
走在前面的许洪黎往院里探视了一眼,疾首蹙额:“这大过年的,怎么不把电灯开开呀,黑乎乎的,像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