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不能不说(2 / 4)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这个时间段,面馆里没有多少客人,一个女人手里端着一盆水穿梭在大厅里,认认真真擦洗客人用过的桌子和凳子。
三十几平方米的大厅,除了几张桌子,几个长方形的凳子,冲着店门的北面有一个长长的、高高的木头柜台,柜台右侧门洞子上挂着半截布帘,把一个厨房隔在里面,左边靠墙根放着几坛酒,红布绸包着塞子,那么显眼,柜台上有一把茶壶,有几个倒扣着的茶碗,还有一铁盒茶叶。
杨同庆一手挑开布帘,一手提着一把大铁壶从后厨走出来,走近柜台,打开茶壶盖子,把滚开的热水倒进去,茶壶里升起一缕缕茶香,倏然弥漫整间屋子。他低头往茶壶里瞄了一眼,一片片茶叶像一条条小鱼,在沸水里上下翻腾,用手把那缕茶香扇到鼻子下嗅了嗅,满意地咧着嘴角笑了。盖上茶壶盖子,抓起茶壶旁边的算盘子,拨拉着算盘珠子打发无聊的时间。偶尔睁开眼角瞟着店门口外面,顺便瞭瞭墙角两个男客人。
墙角桌子前坐着一老一少,穿着像火车道上的装卸工,满身煤灰,满脸劳累。
岁数大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空碗,从怀里抽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烟纸,又从衣兜里捏出一点烟渣,翼翼小心地撒在烟纸上,做这一些动作时,抬起褶皱皱的眼皮瞅瞅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压低声音说:“一些工友今天去了菲儿酒馆,听说日本人把火车道的安检营生交给了菲儿的丈夫,那个德国人,以后从火车道上捡点煤渣,还要过一下他的眼睛,你回去给你爹商量商量,咱们明天也去菲尔酒馆凑凑热闹?”
男人说着把卷好的烟卷放在嘴边,用嘴角那点面汤舔舐着烟卷纸,一会儿,把卷好的烟卷塞进嘴里,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呲喇“划着火,把火苗送到烟卷上,一边抖抖没有燃烧完的火柴杆,一边鼓嘟鼓嘟腮帮子,一股股烟从他胡子拉碴的鼻子、嘴巴里冒出来,飘荡在空气里,遮盖住了茶香。
年轻人摇头如拨浪鼓,抬起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用胳膊抱着膝盖,嘟囔说:“咱们挣不几个钱,还要去打点那一些把头,把头天天换,咱们哪有那么多钱?俺不去,俺也不会喝酒,去了沾不到一点光。”
“你随意……唉,下工后,俺看到几个工友去了烟馆,他们再这样下去,背不动一筐煤,会被开除的,失去工作是小事,丢了命撇下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嗨,俺们没钱抽大烟,嘬口旱烟叶也挺好,挺舒服。”
“那帮吸食大烟的工友到俺家借钱时,俺爹劝过他们,他们哪儿听得进去呀?俺爹说,谁黏上那一口,产生了依赖,必死无疑。”
听到他们最后一句话,擦桌子的女人身体颤栗了一下,抹布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她也不知道。
杨同庆把一切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他把手里的算盘放下,绕出柜台,弯腰从地上捡起抹布放到桌子上,没说话,甩着手里的毛巾径直走到那两个男人身旁,轻轻问:“再给您们添点面汤吗?还是喝碗茶?”
岁数小的男子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把踩在凳子上的脚“出溜”到地上,把手里的空碗递给杨同庆,“老板,俺们还是来一碗面汤实惠。”
杨同庆点点头,抓起两个碗去了后厨,一会儿,用肩膀挑着门帘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习惯性地往门口瞭了一眼,只见一个疲倦的身影蹒跚着脚步、耷拉着肩膀走了进来。
杨同庆快走一步,把手里两碗面汤放在两个男人面前桌子上,把毛巾搭在肩头,哈腰迎着老人走过去,右手放在胸前,左手掌指着店里,热情地说:“老人家,您快请……您,江伯。”
江德州的出现让杨同庆又惊又喜,他招呼江德州进屋,坐到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旁,一缕残阳照在老人的脸上,老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有疲惫不堪,还有忧心忡忡。
杨同庆砸吧砸吧嘴角,皱皱眉梢,把双手摁在桌子中间,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老人的脸,还没等他开口,江德州说话了:“杨老板,您看着俺不说话,心里瞎猜测什么呀,俺有点累,俺向您讨碗水喝,可以吗?”江德州拽拽棉袄衣摆,把长长的前衣襟往前一扔盖住两个膝盖,双手摁在膝盖上,赶了一天的路,老人两条腿疼得抬不起来。
“江伯,您腿疼,俺去找个酒瓶子装点热水,给您捂捂。”
“杨老板,不用,谢谢您有心了,俺歇会就好了,不好意思,俺今天走得匆忙,身上没带一文钱呀。”
杨同庆直起腰,哈哈一笑:“江伯,您说笑了,俺怎么敢收您的钱?让俺大哥知道还不砸碎俺的铁算盘。哈哈哈咱们是一家人,俺们哪个兄弟不敬着您,您进了坊茨小镇,不要去别家,俺给您留着这张桌子,这张桌子只有在俺杨同庆心里有分量的人才可以坐,您是其中一位。”
杨同庆说的是真心话,蟠龙山兄弟哪个不敬重年老体迈的江德州?一个颐养天年的岁数,每天穿梭在抗日交通线上,每逢遇到情报送不出去,老人总会挺身而出,这种万死不辞的精神是蟠龙山兄弟学习的榜样。
杨同庆转身从柜台上抓起茶壶,又抓起一个茶碗,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放下茶壶,双手捧着茶碗送到江德州眼前,眼珠子继续盯着老人的脸,低声说:“江伯,这茶是俺五弟从青峰镇拿过来的,刚沏了一会儿,您尝尝鲜……江伯,俺斗胆问一句,您老有什么心事吗?不妨说出来,让俺帮您分析分析,您不要一个人愁肠,愁出病来了不得呀,大家伙儿离不开您,更需要您……需要您跑前跑后,不是吗?”
“您先忙,忙去吧……”江德州一只手端起茶碗,在嘴边吹了吹,另一只手往外摆了摆,“去吧,让俺一个人喘口气,清静清静。”
杨同庆从肩膀上抽下毛巾,拎在手里游荡着,嘴里念念叨叨:“二丫头把三丫头带去了面包店,否则,俺不用这么忙,又当掌柜的,又当伙计。唉,俺铁算盘命苦呀。”
听到三丫头几个字,江德州挑挑眉梢,想追问几句,迟疑了一下,环视一圈屋子,屋里不仅有一个衣衫朴素的、满脸忧伤的女子,墙角还有两个迟迟不愿离去的客人。
擦洗桌子的女人弯下腰端起地上的水盆,在她直起腰的瞬间看了一眼江德州,她心里咯噔一下,眼前的老人好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个女人是晴盈,她被杨同庆收留在面馆里,其他时间她照旧去烟馆帮佣,毕竟面馆生意没有多大收入,赵山楮开这家面馆,主要是联络站上的同志路径坊茨小镇有一个落脚、吃饭的地儿。
杨同庆送走最后两个客人回到江德州跟前,毕恭毕敬地问:“江伯,现在店里没有其他外人,您把您这趟进坊茨小镇的事情说说吧。”
“唉,俺,俺这次进坊茨小镇,是来找许家二少爷许洪亮……”江德州把一碗茶水送到嘴边,一仰脖子倒进了喉咙,把空茶碗放在桌子上,想起在许洪亮家那个小院看到的情景,老人摇头晃脑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