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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4 / 5)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

许连成张开眼瞭望四周,硝烟弥漫,遮云蔽月,这儿离着沙河街只有五里多路,沙河街的鬼子也许正往这边赶来,不能恋战,可,自己负伤了跑不远,即使手里没有武器也要想办法拖住鬼子,能拖多久算多久,给王晓和连瑜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想到这儿许连成站直了身体,朝着鬼子开了一枪,前面一个探头探脑的鬼子应声倒下。

鬼子的子弹像流星一样射过来,许连成不敢抬头,身子埋在泥土下面没有动,眼睛穿过眼前的干草枝子,盯着山下的动静,鬼子的手榴弹在堤坝前方爆炸,炸出一个个土坑,浓烟扯着雪土弥漫,遮挡住了视线,只听到鬼子叽叽咕咕,二鬼子喊:“他们死的差不多了,没有子弹了,冲呀,抓活的。”

许连成掂掂手里只有一颗子弹的枪,皱皱眉头,堤坝下至少有二十多个鬼子,敌我人数悬殊,只能等他们一个个靠近,从鬼子手里夺取枪支和子弹。

他用手抚摸一下受伤的右腿,摸了一把血水,他想找点东西包扎一下伤口,堤坝下传来了鬼子大皮鞋砸在冰面上、鞋底防滑钉与冰面摩擦发出硌牙的声音,还有嘶吼声:“去前面看看还有活着的没有?”

许连成眼睛迅速瞄向一棵被炸歪的小树,这棵小树有两个碗口粗,没有多少乱枝,这个季节更没有树叶,看着就很顺手。他拖着伤腿挨近它,伸出双手拔起它攥在手掌心里。

就这个空挡,两个二鬼子哆哆嗦嗦、磕磕绊绊从堤坝下冲了上来,前面是一个大头兵,一脸胡茬子,胡茬子上黏着草叶子,与哈气结成了冰,随着脚步游荡在下巴颏上;他头上戴着一顶捂着耳朵的棉帽子,露出绿油油的刀把子脸;双手里端着一支大鼻子捷克式步枪,枪筒上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刺刀。

后面那个二鬼子,弓着腰,龟缩着脖子,个子不高,像夹着尾巴的老鼠;一只手里提溜着一支三把二十四响匣子枪,一只手揣在怀里,一双小眼珠子左顾右盼,生怕从黑洞洞的脚底下窜出一只猫。

两个二鬼子一前一后、如履薄冰到了许连成身旁,许连成眼疾手快用胳膊肘支撑着地面一跃而起,他的动作拉扯着腿上的伤口,鲜血从伤口挤了出来,流到了鞋子里,赤裸裸的脚丫子似乎踩在黏糊糊的面汤里,出溜滑,为了站稳身体,用脚指头深深勾住鞋底,手里树根结结实实“吧唧”砸在前面二鬼子头上,对方没吭一声横躺在地上。另一个二鬼子反应很快,调转屁股往后蹿,到了眼前的猎物怎么能放它走呢?许连成手里的树干从半空劈下来,“扑通”一声,二鬼子的身体硬邦邦摔进了河沟里。

许连成捡起地上的两杆枪,轻轻扔进了身后的土坑里,咬着后牙槽,拽着一条流血的腿,往后一纵,像一只断翅膀的燕子飘落在沟壑里,他后背依靠着崖壁,把手里小树横放在坝沿上,把缴获的捷克枪端放在树杆上。

后面的鬼子发现前面两个二鬼子没有了声音,开始慌乱,叽里呱啦吼着,一会儿,又有四个鬼子磨磨蹭蹭、贼眉鼠眼绕过沟沟坎坎,直奔许连成,他们觉得前面不止一个人,或者还有一只大老虎,他们怕,怕得股战而栗。

四个鬼子越来越近,许连成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了树枝,射穿了前面鬼子的脑瓜盖子,鬼子没来得及吭一声,抱着长枪滚进了河道里。

另一个鬼子硬着头皮往前冲,眼珠子瞪得比玻璃球都亮,不知看到了什么?一发子弹贴着他的头顶飞过,吓得他把头钻在地上,撅着屁股,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前面两个鬼子先后倒下,剩下的两个鬼子惊慌失措、争先恐后跳进了冰河里,直接躺在河面上,不敢站起来。

躲在堤坝下路旁的其他鬼子心惊肉跳,不敢再说抓活的了,匍匐下身子,抱着枪没有目标地四处乱射击,火光把坟地照得如同白昼,坟头上的幡飞上了天空,变成了风筝;山头上的李子树一片片倒下,乱枝落进了湾头河,滚进了冰窟窿。

过了一会儿,鬼子停止了射击,他们以为再也没有活着的,胆子也大了不少,端着刺刀,猫着腰,不疾不徐往前冲。

许连成坐正身体,后背依靠着堤坝,喘了一口长气,搬起受伤的右腿,伤口还在流血,先前的血水已经变成了冰,贴敷在裤子上,像刷过面浆的培子,培子是做鞋子用的布。

一只手插进怀里,他想找点东西把伤口缠起来,手触到了脖子上的围脖,他的心一颤,这条羊毛围脖是妻子罗一品一针一针给他织的,怎么舍得用它缠伤口呢?

许连成把手从怀里抽出来,从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把布条紧紧系在伤口上,咬咬牙,真的好疼。

他竖起耳朵听听堤坝下面,鬼子比先前多了小心,放轻了脚步,声若蚊蝇,还没有他肚子叫的声音大,不知叫了多久了?昨天他从蟠龙山下来直奔坊茨小镇,去探望了藏在教堂里的国民党伤员,今天下午匆匆赶回八里庄,没进一口水,一粒米。下山之前,妻子嘱咐他说:“早早回来,明儿是小年,大当家的猎杀了一头野猪,咱们晚上一起包饺子……”

此时许连成饥肠辘辘,吞咽一下口水,抿抿干裂的唇角,他想起了罗家的绿豆糕。

二十多年前,罗家在沧州开了第一家点心铺子。

他每次去罗家,一品总会把刚出炉的绿豆糕端到他的面前。绿豆糕不仅是舅老爷的最爱,也是他的最爱,他主要喜欢那个会做绿豆糕的女孩。罗一品比他小四岁,不仅漂亮,还聪明,更善良。

祖母不让他找她玩,只因为她的父亲罗冯轩是义和团的人,是清政府的通缉要犯。

那个时候,他一天见不到那个小丫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丢了魂,心里空唠唠的。舅老爷懂得他的心思,借口把他带出许金府,送到罗家,天黑,舅老爷从酒馆回来再把他带回许家。

年幼的一品像个小尾巴,喜欢缠着他,让他读书给她听……他青春懵懂,小丫头还什么都不懂,他常常看着她发呆,她学做点心时认真用心的样子那么可爱,鼻尖上落着几个细小的汗珠子,几缕刘海被汗水黏在微凸的额头,水灵灵的,他真想跑上去亲一口。有一次,他真的那样做了,小丫头羞红了脸……

想起过去的记忆,许连成幸福地笑了,昂起头仰视着天空,夜幕像一个倒扣的破铁锅,黑幽幽的,忽然从那个破碎的洞口跑出一点点光,在眼前滑落,他追着那点光看过去,那是流星,一颗流星冲破了滴水成冰的黑暗,落在蟠龙山的方向。

妻子已经身怀六甲,这个月,或者下个月就要落怀,他不在她身边,不知她怕不怕?许连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想起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潸然泪下。妻子是一个柔弱女子,这么多年,为了等他,浪费了大好年华,她本可以找个比他好的男人相夫教子,克绍箕裘,可,为了消灭日寇,她拿起了武器走上了战场,每天跟着男人钻丛林,爬高山峻岭,食不果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他钦佩更爱怜,更多的是心疼。

昨天他下山时,妻子抱着他的胳膊,昂着脸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嘴角微微上扬:“当家的,你见了连瑜不要说他,你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的脾气秉性你最了解,他是身不由己……他更是祖母的心头肉,要保护他周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