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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惶惶不安(2 / 4)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激烈的“轰隆”声,像打雷,擦亮了天井,窗户上投下梧桐树的影子,像披头散发的幽魂随着灯影飘忽,迟迟不愿意离去。随即从屋顶上落下一层灰尘,在眼前沸沸扬扬,久久不散。桌上的茶具咣当咣当响,煤油灯摇摇晃晃,忽明忽灭。

许老太太打了一个激灵,撕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赵妈,灯要灭了,不,不要让它灭。”

赵妈慌乱地放下手里的碗勺,踢蹬掉脚上的鞋子,爬上炕,靠近煤油灯,从头上拔下一个铁夹子,一手捂着灯,一手用铁夹子挑着那点灯苗。

煤油瓶子里的灯油还有多半,火苗依然不大,奄奄一息,赵妈试探地把手从煤油灯上移开,回头看看许老太太,想与老人商量商量给煤油灯添加点油,一个字没吐出口,一时罔知所措。

许老太太直勾勾盯着煤油灯上的火苗,两行清楚楚的泪水从老人脸上滑落,这是赵妈第二次看到老人如此伤心难过,第一次是三小姐徐婉婷失踪,老人茶饭不思,躲在卧室里抱头痛哭。

赵妈在脑子里竭力寻找安慰老人的话,话没出口,她自己哭了,这是什么世道呀?越想越心酸,直接用胳膊捂着嘴巴呜咽起来。

半会儿,许老太太从衣襟旁抽出一方手帕,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噎着:“赵妈,俺,俺给你商量点事儿。”

赵妈急忙跪着腿,退到炕沿边上,摁着炕沿出溜下炕,踢踏上鞋子,捧起炕沿上的碗,捂在手心里,矜持地站直身体,小心翼翼地说:“老太太,您说,俺听着呢。”

“赵妈,待会儿,你跟着那个白袍少年,带着这孩子去庄子南边的碾房躲一躲,如果鬼子进了庄子,你们从碾房后面上山,躲进山里,眼下天寒地冻,拿两床被子,身上再穿一件棉袍,柜子里有俺一件新棉袍,是一品给俺做的,新表新里新棉花,穿着暖和。”

听到许老太太这些说,赵妈手一哆嗦,碗里的黄豆汁撒在炕沿上,她慌忙用抹布擦着炕,两行眼泪再次顺着她惶惶不安的脸上流了下来,滴落在炕上,这十多年,她寸步不离地跟在许老太太身边,论感情超出了主仆关系,确切地说情同姐妹。

赵妈自小失去双亲,跟着嫂嫂与哥哥生活,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还有干不完的活,哥嫂没把她当自家妹子,而是不花钱的奴隶。长大后,一个做棉花生意的男人路过村口,嫂嫂独断专行把她卖给了这个小生意人,两人结为夫妻,在赵庄安了家。丈夫虽然大她几岁,知冷知热,那段有人疼、有人爱的日子维持了几年,丈夫去了北平,把她和孩子送到了许家,从此以后丈夫杳无音信。许家的舅老爷和许老太太对她如同亲妹子,许家小辈对她尊重有加,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如今,许家面临困境,要留下也是她一个下人留下,替主家挡风遮雨是她的责任。

“不,俺不能走,老太太,俺不能撇下您。”赵妈把手里的碗放在了炕上,她害怕她端不动这只碗,害怕的脸上肌肉抽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太太,您不要撵俺走,俺跟在您身边十多年了,许家就是俺的家,您,您就是俺的亲人……”

“赵妈,鬼子不是混星子,俺可以震慑住混星子,俺没有能力阻止丧心病狂的鬼子杀人,鬼子不仅卑鄙无耻,更泯灭人性。庄外面的鬼子很难缠,你听听,如果顺手的话,孩子们应该早回来了,那个巴爷他们也去了,去了半个时辰了……只听到了枪声……赵妈,……如果,如果俺不在了,你去湾头村找夏婆子,夏婆子在蟠龙山睡不安稳,又回了湾头村,她惦念着她家的两间草屋,怕有人一把火给她点了,那是她花十个铜板买的。她还惦念着她接生的营生,湾头村有几个邻居家的媳妇要生了……过几天她会回蟠龙山,她要给一品接生,那个赵老大会安排人下山接她,你们就一起走……”

赵妈用手抓着袄袖抹抹脸上的泪水,又抓起手巾给小九儿擦擦下巴颏上的口水,故作轻松地说:“老太太,俺一双小脚爬不动山路,您好歹一双大脚,走路比俺快,还是您走吧,俺留下来等孙大少爷他们,孙大少爷他们福大命大,不会有任何差池。”

“连成和连瑜是俺的孙儿,俺留下来是应该的。”

“不,俺,俺一直把许家当自己的家,许家的孩子也是,也是……”赵妈想说她心里把许家孩子也当成自己的孩子,她说不出口,毕竟主仆有别。

“赵妈,连成、连盛、连娇、还有婉婷他们没有把你当外人,你是知道的,以后,以后,我不在了,还望你替我照顾他们……”许老太太说着说着涕不成声。

赵妈更是泪如雨下。

又一声比刚才还响的爆炸声划过了院子和屋顶,许老太太“腾”从椅子旁边站起身,往前疾走了一步,经过赵妈的身边,伸出手拍了拍赵妈的肩头,没有说一句话,蹒跚着脚步来到了屋门口,打开了屋门,一阵风吹来,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她把袄襟往胸前拢了拢,把双颊两边的头发往耳后抿了抿,听着耳边一阵阵的轰隆声,她的心一揪一揪的。

赵妈手里抱着一件棉坎肩追到老人身边,抖了抖,轻轻披在老人的身上,“老太太,天冷,您注意身体。”

许老太太一手抓着棉坎肩,一手扶着门框,昂起头眺望着远处,硝烟扯着厚厚的乌云弥漫,像张牙舞爪的鬼怪,吞噬着那丝月光,转瞬间,满眼猩红飞溅……她使劲摇头,想把那个画面摇走,她多么希望那是一场梦啊。

倏倏忽忽,眼前出现了她的丈夫,一个满腹经纶的男人,她仓猝双手合十,呢喃细语:“老东西,原谅俺,原谅俺好久没有给您上香了,等回到许家大院,俺双倍奉上……请您保佑许家的子孙,保佑他们逢凶化吉,一切劫难有俺一个人承担。”

当年海家与许家定亲,她刚满十五岁,她满心不愿意,她不愿意给人家做小,可,海家长辈很称心这门亲事,更骄傲,这是皇上赐婚,许家也是皇亲国戚,不仅有万贯家财,还得皇上赏识。她被迫无奈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坐进了许家的花轿。

新人进门,许家比过年还热闹,前堂喜幛高挂,红烛高烧,五颜六色的彩灯在院里、长廊里、屋檐下游荡,一桌桌酒席前坐满道贺的亲朋好友,从前院摆到了后院,只留下长长的走廊。丫鬟下人的脚步声、长辈骄傲放纵的呼唤声、地方县丞官僚献媚逢迎声、声声入耳,看热闹的四邻把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巴头巴脑等着许家人出来分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