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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剑舞身随一身真敌众 鹰翻鹫落双侠各争强(2 / 4)

作品:《卧虎藏龙

待了一会儿,店伙端进来一盆江米稀饭,粥里还煮着枣儿,另外还有白糖。用过了早餐,店伙就把买来的东西和剩下的钱都送来了。茶叶、檀香都由绣香收起来,玉娇龙却又不慌不忙地跟店伙要来笔砚,她要书写扇面。因为笔不大好使,不能写小楷,所以她只柔秀地半真半草地写了两首诗,就是昨晚她在单身力战黑虎陶宏、金刀冯茂等人之后,意气洋洋随口说出来的那两首诗。她回想着,又修改了几个字,就写在扇面上。写过之后,放在桌上,还要等候墨迹干了。她这么一磨烦,就将近晌午了。

昨晚,玉娇龙虽然与金刀冯茂、黑虎陶宏等人大战一场,并且深夜还有人来此窥探,被她用箭隔窗射伤;可是这整整的一个上午,竟无人来找她报复。她就以为那些人对她畏惧了,她很放心,又吩咐店伙去叫菜。午饭用毕,才叫店伙给她备马。昨天她打了的那个赶车的是至死也不再拉她,一清早就赶着车跑了,玉娇龙也不追究。她叫店伙另给找了根鞭子,就叫绣香骑着她昨晚得来的那匹马走。

除了付清店账之外,她又交给店掌柜十两银子,说:“昨天黑虎陶宏他们,率众跟我争吵,你大概也知道,我看你一定是跟他们同伙!”

掌柜连连躬身,悄声说:“也不是一伙,是我们不敢得罪他。”

玉娇龙点头道:“我也不必跟你们多说了。昨天我夺来他这一匹马,可也不是我抢劫来的,现在我们要骑着它走,给他这十两银子,作为是马价,烦你交给他们吧!”

掌柜的又连连作揖,说:“大爷真公道,待会我们派人把你这银子送去就是啦!”玉娇龙点了点头,她二人就出了店门。

绣香在新疆时本来也骑过马,还常说:“马比驴容易骑,因为它走起来身子是平的。”但是她说的那也是好马。如今这匹马却不大好骑,一走就一颠,并且铺盖、包裹全都在她那匹马上,累赘得厉害;玉娇龙的马上只有宝剑和那装着雪虎的篮子。绣香的马在前,玉娇龙的马在后,绣香直说:“别快走,我骑不稳!”玉娇龙却摇着扇子说:“你别害怕!越害怕越骑不稳,你爽性壮起胆子来,倒不要紧。”

她们是顺着大道往南走,可是这股大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并且越走越斜。天空飘着薄薄的云,烟似的,很快地奔驰着,把阳光都遮住了,因此玉娇龙又有点迷了方向。走了多时,就觉得天上的云变了颜色,天色大概不早了。这时两边是田禾,当中的一条路渐渐狭小,也看不见村舍人家。

忽然玉娇龙隐隐听见身后有一种响声,哗啦哗啦,似是群马的蹄声;她赶紧回首,却见远处田禾的边际上滚起了雾似的一片烟尘,可是并没看见一条马影,大概是有许多匹马都从后边的岔道上赶往前面去了。玉娇龙就有些惊异,但又想:不怕!她催马到绣香的前面,收了扇子,挥鞭去走,昂首向前去望。

走了又有五六里,便见前面有一脉青山,绣香就说:“有山!山上有道儿吗?”玉娇龙说:“有山自然有路,里面还许有人家呢!咱们在山里找着人家,就先叫他们烧点水,咱们泡壶茶喝。”随说随走,少时就来到了山下。只见山虽不大高,但满是崚嶒的青石,没有一株树,连草也不多。有一股穿山的小路,极峭,而且坎坷不平。玉娇龙倒没注意到什么,可是绣香依然向上指着,说:“山上有个人!”等到玉娇龙抬头看时,山上那人已然藏躲起来了。

玉娇龙又低头细看,见地下的土很坚硬,留着许多杂乱的白色蹄迹,并有几堆马粪,就冷笑一声,说:“不要怕!这座山骑着马能穿过去,咱们向前直走!不要怕!可是你一个人骑马不行,你也到我这马上来,我抱着你再往上走。”

于是她叫绣香慢慢下了马,绣香的马就专载行李,并把装猫的那只竹篮也系在这匹马上,将缰绳又系在前面黑马的屁股后头,两匹马就连成了一串。她抱着绣香上了黑马,绣香回过脸,害羞地笑着说:“这有多难看呀!你又是个男的!”

玉娇龙也笑了笑,一手挥鞭,一手抱着绣香,骑着一匹马带着一匹马,往山路上去走,并悄声嘱咐说:“你别净依仗我抱着你,你应当反手揪住我的腿,坐稳了身子,不要怕!”绣香觉着她抱着自己的那只胳膊,袖子里藏着个东西,是那小弩箭。

这条山路是越来越深,不见其低,只觉其高;路当中的大石头很多,似是有人故意搬来堵路的。前马跳过了石头,还得等着后边的马也跳过来,这才能走。玉娇龙渐渐地就生气了,芳容也有些发紫,一抬头忽然看见前面一块高石上站着个持刀的人。玉娇龙腾开了手,蓦地一弩箭射去。

只见那个人如猴子似的,连刀翻下了高石;听不见呼声,可是至少也摔个腰断腿折了。绣香倒吓得哎哟一声,玉娇龙又嘱咐:“揪住了我!”她随手抽出了青冥剑,同时催马往上紧走。但高处已有很长的弩箭射来,有的力不足,没射到;有的几乎射中了玉娇龙,但被她疾快地用宝剑一拨,就拨落在地。

斯时乱石的高处出现了二三十人,并有杂乱的马嘶之声,玉娇龙看出那群人之中有飞镖常和鲁伯雄,其余的大概都是黑虎陶宏和米大彪家的庄丁,玉娇龙就向他们鄙视地一笑。那边,飞来的不仅是箭、飞镖,连石块石片也一齐打来。玉娇龙一手执剑掩护,一手提缰,催马快走;绣香斜趴在马上,双臂紧紧抱着她,头向下垂着,金簪都已落地,头发也散乱了,身子不住地抖。

玉娇龙紧紧催马前行,后马紧跟着前马,蹄声嘚嘚;后面的人可也持刀追来了。马踏着山石又走了一截路,忽然山路转往下去,十分的陡峭,简直无法骑着马下去,但身后的一群人已将杀到,并且吶喊着。玉娇龙想勒住马回身去应战,可是这匹黑马如同生龙,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只觉得这匹马一蹄登在了云里,后面的马也随之由高崖之上跳下。接着就听呼啦一声巨响,眼前溅起一片白雾,玉娇龙和绣香的脸上身上都觉得冰凉。原来这山后就是一道大河,水很深,两匹马都坠在河里,浮着水走。

身后的山上一块一块的大石头又如飞箭一般的打来,打在河里扑通扑通乱响,水花都溅在玉娇龙的头上。

玉娇龙咬着牙,催马涉水,走了很远,才上了河的对岸。只见这条河,顺岸曲折地向西展去,四五里之外,影影绰绰那里有一座长桥。云缝里露出的金黄色的阳光正投照在那河里,仿佛那里才是平原大道。玉娇龙回头向山上去看,见那山上的人都渐渐散开了,回去了,可知他们必然全都没有胆子下山,全都不会浮水。玉娇龙的两只鞋袜已然尽湿,绣香抬起头来,发上也往下垂水;两匹马的全身已没有一点干的地方,除了水就是汗,并且呼噜呼噜直喘。

玉娇龙策马走过了河边的一片沙滩,就站住了,下了马,又将绣香抱下来。绣香一下马就坐在了地下,喘着,两手去挽头发。玉娇龙却不放心她的猫,怕它被水淹死了。她一手提剑,到后面的那匹马旁,解开了绳子,打开那只竹篮的盖儿;不防呜的一声急叫,白毛都湿贴在身上的那只猫儿蓦地往地下一跳,跳出来就飞跑,跟兔子一般。玉娇龙叫着:“雪虎!雪虎,好雪虎!回来!”猫儿却是无情的,跑起来不认它的主人了。

玉娇龙赶紧去追,快要追上了,猫儿却把身子一蹲,扭头又向回来跑;玉娇龙急叫它,它也是不管不顾。绣香也急了,挣扎着站起来,急着去追去截,也叫着:“雪虎不跑!雪虎听话!雪虎来吃肝拌饭!雪虎……”

但猫儿却东跑西蹿,她们俩都抓不着。除非玉娇龙朝它放弩箭,像打猎似的,然而她岂能舍得呢?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比什么事都着急。

但这时候却见西边那座长桥上又闪烁着刀光,蠕动着人影,原来是飞镖常、鲁伯雄的那一伙二三十人,由山上转到那边,过桥向她们追逼前来。玉娇龙大怒,见猫儿站在很远的地方,耳朵竖着,两眼东瞧西望,仿佛还是要跑的样子。她怕那伙人来到这里,一场争战就许把猫儿惊跑,无从去寻觅,就赶紧叫绣香在这里看守着猫儿,急急地说:“你别怕!我去迎截他们,你在这儿千万别叫雪虎跑了!也别蓦然去追它,你拿点什么东西逗它好了。”绣香带着哭腔答应了一声,玉娇龙就掖了掖已湿了半截的长衫,挽起袖子,一手持着小弩弓,弓中装着箭;一手抡着青冥宝剑,飞奔了过去。

那一群人已然走过了桥,玉娇龙就尖声喊道:“都站住!谁敢过来我可就杀谁!”

那群人领头的原来不只是鲁伯雄,还有黑虎陶宏也在内,黑虎陶宏也大声说:“你别发威!我们都看出来啦,你是个女的不是男的!你快些通出姓名,把那匹马还给我们,我们便不伤你!”玉娇龙说:“胡说!我是堂堂男子,你们竟诬我为妇人女子?真可恨!我的姓名你们不能问,马也不能还,要战就战!”说话时,只见飞镖常一抡胳膊,钢镖打来。玉娇龙一斜身,用剑一磕,当啷一声,钢镖落地。玉娇龙腾步直上,便与黑虎陶宏等人厮杀起来了。陶宏吩咐手下的人一齐上前,将玉娇龙围住,一齐上手,杀死了也不要紧。

这时道上无人,当时,短刀长枪就一齐上前。玉娇龙将青冥剑飞舞,兵刃遇着它就纷纷俱折;同时,她身子宛转如飞,宝剑前削后砍,飞镖常惨叫了一声就倒地身死了。许多庄丁也受伤的受伤,败走的败走。

陶宏跑到一边,抡着一只半刀,气极了,向桥边给他牵马的几个庄丁大喊:“过去!把那边的两匹马夺过来!”当时桥边的几个人一齐上马,往绣香那边奔去。玉娇龙挥剑又砍伤了两个人,挣身躲开,去截那几匹马。

一匹马被她截住了,剑砍在马腿上,人倒马翻,但其余的六七匹马早掠过去了。玉娇龙大怒着,回身去赶。

那边的绣香见群马扑来,吓得大叫,抱着猫儿疾忙逃奔;才逃了几步就一下栽倒,猫儿雪虎又不知惊蹿到哪里去了。那两匹拴在一块儿的马,也一前一后向东飞奔,那六七匹马紧追。玉娇龙的弩箭发出去,嗖嗖嗖,就有三匹马上的人高张着双手翻身落马。

后边的陶宏又高呼:“回来!”剩下的三四匹马又折回来,鲁伯雄率着十几个人也赶到,当时马上的、步下的又一齐舞刀持枪向玉娇龙厮杀。玉娇龙用剑斩断了两件兵刃,又从马上砍下一人来,夺了一匹马,就飞身而上。如今她又成了马上将军了,弯腰向下,宝剑挥得更紧。

那陶宏站在远远之处,还大声指挥着:“放箭!要小心自家人!”玉娇龙心说:这个人真可恨!她便赶紧杀出了一条路,弃了这里的鲁伯雄等人,专扑奔陶宏而去。黑虎陶宏自知不敌,转身就跑。

玉娇龙催马追赶,不料身后的冷箭又射来。玉娇龙虽然赶紧伏身,一支箭从她的头上飞过去了,但另外两支箭却射在她的马胯上了。马就一声长嘶,猛地往起一颠,玉娇龙骑不住了,立时落下马来。她身子一挺,两脚平落在地上,一口气也不喘,又执剑去追陶宏。

陶宏在前边跑,玉娇龙在后边追,鲁伯雄等十余人又在后面追玉娇龙,都跑得甚紧,都相距不过二十多步。陶宏已上了西边的木桥。这桥很长很平坦,也很宽,可以走大车,因为一股大道自南由此桥渡河,便能穿进北岸的山口。此时夕阳斜照之下,大道的南边已烟尘大起,来了许多车辆,并有许多担囊荷物的行人;但都因为看见这边的厮杀恶斗,便在远远之处,转往岔道上走去了。只有两匹马,一黑一白,却飞也似的驰到。

陶宏已跑上了桥,手中的刀只剩了一口,他回身喘了口气,却见百步之远,有个骑着黑马的大胖子,大喝道:“黑虎陶宏!三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脓包?你们这么些人会敌不过人家一个?”

陶宏定睛一看,却不由大吃一惊!这胖子年有四十岁上下,头戴大草帽,身穿青绸裤褂,操着山西口音,像是个买卖人,可是鞍旁有刀,这人与他似曾相识。另外的一个,与这胖子两马相并,马上的人却身材昂爽,留有黑胡子,但年纪不过将过三十;大草帽背在背后,身穿深蓝色的绸褂裤,鞍旁是宝剑。这人直瞪着精爽的眼睛,看着玉娇龙舞动如飞,又斩断了许多只刀枪的宝剑。陶宏越发惊讶了,就疾忙拱拱手,高声叫着:“李兄快来助我!”那边的黑髯少年却微微冷笑,并摇摇头。

此时玉娇龙已赶上桥来,陶宏抡刀猛砍,玉娇龙宝剑一掠,陶宏的这口刀就呛的一声被削断。他持着半截刀又招架了一下,回身顺着桥向北就跑。玉娇龙如苍鹰擒兔,嗖的一个箭步追上去,宝剑一抡;陶宏哎哟一声惊叫,忙低头伏身,剑从他头上如闪电一般的掠过,下面又一脚踹来。玉娇龙是个天足的女子,力气不小,这一脚踹得陶宏短小的身子在桥上立不住,当时就扑通一声掉下河去,河水都溅到桥上来了。陶宏在河里挣扎着,仰面急喊着:“快救我!”转眼就沉下去了。那边骑黑马的大胖子拍掌大笑,说:“脆!棒!是好身手!”

这时鲁伯雄等七个人又赶上桥来,玉娇龙便立在桥头舞剑迎杀,只见剑光紧抖,刀枪俱折,前边的人扑通扑通坠在河里,后面的人转身就跑。只剩下了鲁伯雄一人,刀倒没断,可是欲逃亦逃不得,那边马上的胖子又喊道:“老乡!快跳到河里去逃命,凭你斗不了啦!”鲁伯雄果然投身下河,浮着水逃走了。

河中波涛滚滚,有的会水就浮着水逃走,有的还在水中挣命,人头像西瓜似的一浮一沉,有的就如黑虎陶宏一样一沉下去就再也没露面。岸上、沙滩上、桥上爬着受伤惨叫的人,乱扔着折断了的刀枪,几匹没人骑的马野龙似的顺着河岸向东跑去。

东边还留下三四个陶家的庄丁,正在拿刀威吓着绣香,绣香坐在地下痛哭,样子十分可怜。玉娇龙气愤得提剑又往东边去跑,那黑马上的胖子却连连摆手,催马过来说:“不要鲁莽!你要是一过去打他们,他们可就立时把你夫人的命要了!来,让我过去跟他们说几句好话,你放他们几个人逃命好了!”

玉娇龙很诧异,喘了喘气,扭头看这胖子。就见他不仅是胖,而且极为健壮,背宽胸脯高,肚子用宽带子勒着,却不肥,满面风尘之色,一见便知是个久走江湖之人。他鞭着马,马镫与鞍旁挂着的一口带鞘的朴刀相磨擦着,喀喀的响。他神态从容,笑着,高张着手向那边喊说:“朋友们!别难为人家一位堂客,来,我给你们解和解和!”他催马走过去了,玉娇龙也提剑向那边走去。

这时,忽然一匹白马又赶到,马上的人翩然下了马。玉娇龙不禁愕然,就站住了,心说:这人的身手太敏捷了!她定睛看去,见这人三绺胡须,微黑的脸,身材魁梧,神情潇洒;他一抱拳,态度极为恭敬,说:“这位兄台单身敌众,还占了上风,兄弟已旁观了多时,实为敬佩!黑虎陶宏那些人兄弟是认识的,他们是保定府一霸,平日作恶多端;想兄必是个侠义之人,为打不平才与他们争战起来。请问兄台贵姓大名?武艺是哪位名师傅传授出来的?这口宝剑是什么名称?”

此人似乎特别注意玉娇龙的宝剑,玉娇龙赶紧退了一步,瞪目又看了这人一下,便说:“现在我没工夫跟你谈话!我的宝剑叫青冥,我名叫龙锦春,别的话你都问不着!”对面这人一闪身,玉娇龙就持剑向东跑去。

此时那胖子已下了马,正在跟那几个人谈话。玉娇龙赶到近前,抡剑就要杀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也要一齐抡刀,地下坐着的吓得绣香拿双手掩着脸,叫道:“哎哟!”胖子却抽出刀来,从中一拦,笑着说:“我正给你们说合啦!杀人不可杀绝,再说你们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看我的面子,放他们几个走就是啦!老兄你要是抡宝剑,就请你先斩断我的刀,先杀我;我放他们几个走了,他们并没欺辱你的夫人!”

胖子伸着刀,态度很和气,可是玉娇龙的宝剑立时削下,胖子的刀就变成两截,一半掉在地下,一半胖子还手里拿着。他神气不变,哈哈一笑,说:“好锋锐的宝剑!可是您老兄这样办事,未免有点像妇人之心!”

话未说了,玉娇龙瞪目说:“你是他们一伙的!”宝剑嗖的又削过去,胖子一闪身躲开了;接着玉娇龙又横扫一剑,胖子用半截刀相迎,笑着说:“再让你削去一块吧!”

玉娇龙进一步,反腕拧剑向胖子的肚子刺去,不料后面斜来一脚,正踢在玉娇龙的腕子上,青冥剑落在地下。玉娇龙身子斜扑下去,疾快地就拾起来剑,回臂一抡,身后那青须少年却轻轻转到了她的面前。她手似风环,猛地又一剑;少年略闪身即避开,走进一步。玉娇龙举剑要砍,只听对方说:“拿来吧!”玉娇龙就只觉手腕一痛,不知怎样,青冥剑就被那青须少年夺过去了。

玉娇龙大惊,更情急,她驰步向前,搓身前击,其急如风;青须少年正在仔细看剑,只用手一推,玉娇龙就又退了半步。她疾忙反手,二指向这人的喉间去点,点的是“廉泉穴”。但少年随手一推,玉娇龙又身不由己的倒退了三四步,可是她挺身立住,没有跌倒。

玉娇龙急了,弩箭又嗖嗖嗖地射出。少年的身子动也不动,只用手指去夹,一连三支弩箭全都夹在了他的手指间。胖子在旁大笑,说:“你这小玩意儿,还施展它干吗?”

玉娇龙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喘着气,一句话也不说。趁着那少年看剑出神之际,她蓦地又扑上前去夺剑。少年一脚,就将她踢倒,她翻身而起再扑。少年又一脚,她又跌倒,滚起来再扑。

那边已然走远了的几个庄丁,一见玉娇龙被打败,便又抡刀向这边跑来,要打便宜手儿。青须少年举剑向他们高喊:“快走!你们还要回来送死吗?”不料玉娇龙就趁此时一耸身,两只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右腕,死也不放。青须少年愤怒起来,又一脚踹去,玉娇龙就如同一个石球似的滚出了很远。但她同时挺身蹿起来,青冥剑已回到了她的手中,她把剑一抡,仙人步站立(即丁字步,可以进退封逼,助势提劲,而且前后左右均能反转自如),一手指着青须少年,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青须少年说:“我是李慕白,你这口剑原是我的,我赠给了京中一个人,不知你是怎样得来的。你一女子,我也不愿与你交手,宝剑你可以暂时拿着,但不许你凭借利器,为非作歹。将来我若知道你这口剑得来的不义,可还要把剑追回!”

玉娇龙听了李慕白的名字,一惊,但旋又一声冷笑,说:“原来你就是李慕白,你来!”说着由怀中取出她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叫李慕白看她在上面写的字,并且骄傲地高声念出,是:“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任凭李俞江南鹤,也要低头乞我怜。”

胖子在旁笑道:“哈!这女扮男装的人还真狂得不得了啦!再念吧!”

玉娇龙又念道:“尘海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踪,尔辈鼠狐来犯我,直似蜉蝣撼泰峰。”

胖子说:“好大口气!”

李慕白愤怒着到鞍旁去抽剑。玉娇龙跑开几步,先叫绣香躲开,她脱去了长衫,连扇子都掷给了绣香。她喘着气,青绸小褂的纽扣也开了几个,露出里边的红襦;她站立着,专取守势。李慕白抽出了宝剑,跃步向前,一剑击下,玉娇龙的青冥剑反舞以迎。李慕白怕伤着剑,疾忙抽剑避锋,玉娇龙以青冥剑趁势下撩。李慕白疾闪,反腕振剑去刺;玉娇龙随手去挑,迎门倒砍。李慕白又一闪,剑势凝回起舞,剑尖正透敌心,玉娇龙不得不避开。李慕白又翻腕,剑从上而下。玉娇龙向左去闪,挽剑变势,巧妙地转守为攻,以身避身,以剑找剑,脚步轻敏,丝毫都有规矩。

李慕白更看出来了,这女子的剑法与自己原是出于一家;他谨慎着,不愿向对方加以伤害,步步引诱着玉娇龙的剑法。玉娇龙却振起了威风,一步逼一步,一剑紧一剑,嗖嗖嗖如凤翅,如霞光,如落月流星。李慕白只是后退,把她的剑法看够了,忽然又进步,反手,双足跃起,剑从怀中透出。玉娇龙用剑一找,李慕白的剑却望空举花,同时转剑又刺来。玉娇龙竖剑去迎,李慕白的剑势又变化,以卷帘式向她来砍,几乎就伤着了玉娇龙的脖颈!可是玉娇龙斜撤步,缩身举剑向前一推,李慕白吓了一跳,因为剑几乎被她的青冥剑碰着。

李慕白就撤步倒剑,摇手说:“不用战了!你的武艺不错,我看你的剑法、步法像是九华山学来的,我们原是一家。现在我只问你的师父是谁?

还有你晓得不晓得哑侠的下落?”

玉娇龙不住地喘气,摇头说:“我都不知道,不过我不能服你!今天是我已然同那些贼战了多时,气力不胜了,不然,叫你李慕白当时就死于我的剑下!”李慕白淡淡地一笑,胖子也怔了。

陶家的那几个残余的庄丁早就都吓跑了,岸边只漂泊着几匹马。

玉娇龙的那两匹马虽已跑出了很远,倒是没有丢失,马上驮的东西也都安然无恙。

玉娇龙提剑赶到那躲在一边的绣香,喘着气问说:“雪虎呢?”

绣香抽泣着说:“本来我都抱住它啦!那几匹马一撞我,我就躺下啦!雪虎也跑啦!”又悲伤地叫着:“雪虎!雪虎!”

玉娇龙一顿脚,眼泪汪然流下,也边哭边叫着:“雪虎!雪虎!”她两眼带泪向四下看,只见眼前是高山大河,滚滚的流水,荒莽的沙滩,还有悲嘶的几匹马;身后、右边都是很高的碧绿的田禾,左边是疏柳、长桥、夕阳。

不远处的李慕白跟那胖子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她又瞪了一眼。到哪里去找那白毛儿黑鼻子的雪虎呢?她呜呜地哭着,绣香劝着说:“天快黑了!大爷,咱们先找个地方住去吧!明天再来找雪虎,它也许在麦地里藏着啦,大概丢失不了!”玉娇龙又哭着叫了几声雪虎。李慕白跟那胖子已上马往西去了,胖子在马上还不住回头。玉娇龙颓然坐在地上,阵阵的河风吹得她身上很冷。

天已渐渐黑了,暮鸦成群飞过山去。绣香又劝了她半天,她才拭了拭眼泪,站起身来;叫绣香把那两匹马牵过来,打开衣包,另拿出一件青绸的男装衣裳穿上。她又摸了摸,另一只包袱里的首饰匣没有丢,那里面就有两部《九华拳剑全书》。

她才放下心,看看四下无人,她就悄声嘱咐绣香说:“雪虎丢了还许能找着,只是这匣……”绣香点头说:“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在意,绝不能让它也丢了!”玉娇龙说:“只要你眼睛看到了就是啦!也不用时刻不离手,看得严还不如叫别人不介意才好!”绣香又点头,把两匹马分开,东西也叫两马分载着。玉娇龙扶了绣香一把,叫她先上马。她又在暮色之中,又向四下看了看,这才收剑扳鞍上了马。

这时她才觉得双腿酸痛,全身也很难受,因为今天被李慕白连推倒了两回,臂上、手上已有不少擦碰的轻伤,比她离京时自刺的那点伤还痛。她愤恨地咬着牙,绝不服气,誓要休息几日,再寻李慕白决一雌雄。

她的心里尤有悲伤,猫儿雪虎她实在舍不得,就想:它哪儿去了?是在那沙漠似的河滩上流浪着吗?还是被人捕获害死了呢?它忽然跟我翻了脸,不听我的话,当然是可恨,是无情,然而它又是多么可爱呀!今后谁还给我开心呀?我还亲着谁抱着谁呀?她不住地流泪,还低声叫着:“雪虎,雪虎!跟着我们走吧!”

绣香的马在后紧随着,她心里也很难受,又很害怕,因为这一天的事简直是出生入死,眼前的刀光剑影至今还像未消散。现在是马行在羊肠小径之上,两旁都是茫茫的田禾,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响,又像有群马追来似的。

天上暮色沉沉,无云之处都露出了星星。走了多时,大概走出十多里地了,天更黑,眼前却看见了稀稀的亮光,绣香赶紧指着问道:“小姐……大爷快看!那边是灯还是星星呢?”

玉娇龙说:“那边是灯光,一定是村落。你记住了,住店房时你就称我为大爷;但若在人家投宿,你就无妨还呼我为小姐。因为在路上是两个女的太不便,向人家投宿,男人可又不大合适。早先,我那高老师都说过,他常对我说江湖行路之事。可是我还没想到,江湖人的眼睛竟是这么的毒,譬如今天与我对剑的那个有胡子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