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手轻脚地走出院子门，合上门的时候，门轴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这样细小的声音也被放大到令人心惊。

素雅别致的小院落和远处主院灯火辉煌形成对比，可是一切美好繁荣之下，都只是障眼法术。

此地，也许是荒山、也许是破庙、也许是……乱葬岗。

谁知道呢。

七七难道真的不怕吗？

不，她怕的，她只是一介凡人，肉/体凡胎，真的起了冲突，可能都不够这些妖精妖怪一个指头的。

但是有些事不能因为害怕就不管不顾了。

不论是十四娘的事，还是无意中知晓天路断了的震惊真相，既然冥冥中注定让她朱七七知道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朱七七不是胸怀天下的白莲花圣母，她只是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辛老爷他们想做的事七七隐约猜到了，从辛老爷对那位玉公子推崇若狂的神态中、从辛十七娘隐约流露出俾倪俯视自己的眼神中、从辛十八娘一反常态挥金如土的疯狂购买欲中、从辛夫人望向家人的担忧神态中……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辛家人口中的‘大业’啊，有什么事能被称之为大业？改朝换代算不算？偷天换日算不算？不论哪一样，于整个凡人界的危害都是巨大的，一旦开头，没有一个凡人能够独善其身——哪怕朱家拥有再多的钱也一样。

太湖边的风可真大啊，即便裹着貂皮，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的七七也觉得寒气往骨子里透，令她不自觉地开始运转天绝心法御寒。

才出门，就飘雪了。

七七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六角晶莹剔透的小冰晶很快就在手心消融，她呼出的气冒着白烟：“太湖的冬天可真冷啊。”

“小丫头片子，太湖的冬天才没这么冷，这是湖里的妖怪上岸了，周身萦绕的寒气造成的落雪天。”回廊转角处，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

“您就是那位很有名、很厉害的猎妖人么？还未请教尊号。”七七半点不惊讶，倒是很感激辛老爷一番布置，原是想方便自己这个凡人摸索去找传说中的玉公子吧，没想到也方便了不速之客登门。

对方嘎嘎一笑：“不是你找人把老夫引过来的，怎么连老夫的大名都不知道？万一老夫是个样子货，那你今天可就惨喽。”

七七笑笑：“七七是普通商户之女，并非修道中人，不知前辈尊号亦是平常。不过七七自有一套看人的法子，行商闯荡，最不能招惹的是老人与小孩，前辈年纪不轻，出门还带着孩子，想来定时有真本事的人。如此，让七七更加放心了。”

“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旁人一看老夫带着这小子，第一个就是不信，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夸老夫有本事，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话。可见长期与妖怪鬼怪呆在一起，人刁嘴更刁了，丫头，听老夫一句劝，人妖鬼殊途，别仗着开了天眼，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和这些邪门歪道打交道，是没有好下场的。”猎妖人对各种妖物的气味都很敏感，自然不会落下七七身上的鬼、妖之气味。

“要事当前，我不与前辈争辩。既前辈来了，想来也是对太湖异相有所疑虑，七七自是希望能得前辈帮助的，但是若是您不能抛开偏见，一意诋毁七七的朋友，恐怕七七无福接受前辈的帮助了。此，先走一步。”七七微微福身，并与猎妖人身边约莫九、十岁的男孩点了点头。

身后，男孩自以为很小声地说：“燕爷爷，这位姐姐很漂亮。你帮帮她吧？”

“小毛头，毛都没长齐就知道女子漂亮不漂亮了？罢了罢了，修真界的事情牵连到了凡人终究是不妥，女娃娃，喏，给你一道保命符。”猎妖人从袖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画满朱砂咒的黄表纸。

符纸飘飘荡荡过来，七七却不伸手接，反而先问：“我拿了它，会不会被他们发现？”

“想得忒多，要是老夫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都不敢说自己叫燕赤霞！”

七七方收下符纸，半蹲行了个礼：“原来是燕前辈，谢过燕前辈。”

目送丫头走远，燕赤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小毛头，你说这丫头刚才是不是在取笑我？”

“燕爷爷，小子姓李名修贤，并不叫小毛头。”

“啰嗦，走，吐个泡泡，咱们跟上去看看，免得这个丫头有危险。”

……

辛府主院灯火通明，仆役进进出出显然是很忙碌。

七七将披风的帽子往后摘下，然后随手拦了一个下人：“来的是什么人啊，这么热闹？”

被拦住的是一个还未完全幻化人形的男狐狸精，鼻子上留着绒毛，像他这种道行浅的都不够格进屋伺候，只听说过府里有个人类女子但未曾见过，见到拦住自己的七七明眸善睐、嘴唇殷红，一下子就脸红了，并且耳朵变成了两个毛尖尖角：“是，是玉大人。”

“哦，不过玉大人又是谁啊？”七七歪头，对毛耳朵还挺好奇。

“小的也不知，好像是太湖附近的大妖吧。”公狐狸精被人盯着耳朵看，颇不自然地动了动耳朵，往后退了小半步，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回答了这名人类的话。

“大胆！尔等小妖竟然敢背后议论玉大人，拖出去给他点教训。”‘姗姗来迟’的辛十八娘虽然是按照她爹吩咐的时间来的，但是却并不想给朱七七好脸色，更对自己府里吃里扒外、眼皮子浅的杂毛小妖鄙夷厌恶得很。

尖耳朵公狐狸精吓得一哆嗦，跪下求饶。

七七却不怕她：“十八娘是在指桑骂槐么？我不过好奇问两句，贵府的下人给我解惑而已，不然客人询问，下人却不理不睬才是你们辛府的待客之道？”

“这是怎么了？”一道清润如玉的嗓音响起。

朱七七眼见刚才还像斗鸡似的十八娘瞬间变成了顺毛小母鸡，恨不得红着脸叫咯咯哒——哦，抱歉，十八娘原形是吃鸡的狐狸，方才的比喻有些不恰当。

“这位姑娘？”不出人意料地，引得辛十八娘荷尔蒙乱飙的男人却走到了七七的面前。

七七的眼神从跪在地上的灰毛小尖尖耳朵移到面前之人身上。

这是一位怎样的公子哥儿呢，寒冬里头一身银白锦袍、额束银色抹额、发系银色飘带。很出尘没错了……

【不过穿成这样来人家家做客真不是奔丧吗？】

十八娘娇嗲嗲地喊了一声：“玉公子好。”

七七心头一阵狂跳，面上却强自镇定，很随意地福了福身：“想必这位就是玉公子了？辛府的贵客？”

玉公子温和一笑：“在下玉蛟龙，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十四娘、小倩，你们鬼怪取名字都这么随意的吗？玉蛟龙，呵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原形和野望。】七七在心中嗤笑。

“我叫朱七七，看朱成碧的朱，七上八下的七。”心中吐槽归吐槽，半点不耽搁她回答，她微微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露出一个神气活现的笑，将一个天真无邪的富家小姐形象演绎出了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