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嗳与沧(1 / 4)
作品:《出生于1931年的英子》!--go--
英子再回到柳巷子时,天已经亮了,街上的行人多了,人力车在马路上飞奔,车铃声由远至近,由近至远。
朱家的开水铺子已经敞开了门,巷子口里冒出一股股劈柴烧成灰的味道,飞得很远,飘到了英子的鼻腔里,英子最喜欢闻这种柴火味了,似乎那么亲近,让她想起了老家的锅底灰味,似乎可以吃,祖母活着时还拿锅底灰给大哥二哥三哥吃……那天他们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祖母就从锅底掏出一些草木灰用开水冲了三碗……那时,祖母常常与母亲念叨,说老三看着沉默无语,其实主意最多;在祖父眼里老三难以管教,当面答应了你,背地里又会出幺蛾子;父亲和母亲好像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会悄悄把三哥叫到面前,狠狠地数落半天,三哥撅着嘴巴,无论父亲怎么吆喝,怎么呵斥,他就是不吭声,父亲更生气了,就拿着祖母敲打被子的藤拍准备打三哥,躲在窗户下面的英子就会去找来大哥二哥替三哥求情,父亲借坡下驴,不了了之……三哥他有他的思想,有他做人的准则,他从不会发火,更不会无理取闹,但,他主要不想受祖父和父亲的封建礼数的约束。英子想起她三哥崔英茂,她心里酸酸的就想哭。
街口飘来油果子的香味,混合着清尘在雾气里穿梭。抬头看去,店家门前的油锅里升腾着油烟,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店铺门前久久徘徊,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走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英子舔舔嘴唇上的露水,吞咽着口水,偷偷伸出手摸摸肚皮,肚皮贴着脊梁骨,发出微小的“咕噜咕噜”声,她赶紧垂下头绕过前面的路口。
还没等英子走到叶家门口,院里传来了新丽的哭声,英子心里一激灵,她三步并做两步窜到了家门口。只见院里站着几个人,几乎都是柳巷子的邻居,他们把叶家小院塞的满满当当的,其中还有一个拿着警棍的麻子脸,英子猜想那个人一定就是柳巷子刚刚调来的巡警马来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马来福。马来福手里拿着黑白相间的警棍,他一边在叶家院里转悠,他一边晃着他的大膀子。
“发生什么啦?新丽。”英子挤进了人群。
“英子姐,晨阳不见了!昨天俺睡着了……呜呜呜”新丽见到英子大哭。
“晨阳不见了?”英子手里的破筐滑到了地上。晨阳可是三哥唯一的骨血呀,怎么会?舅母呢?英子急急忙忙跑进屋子,楼下楼上她找了一圈,她只看到新菊搂着新新躲在书房里,英子问他们,“看到舅母了吗?”新新和新菊摇摇头。
英子转身又冲下楼。
马来福在院子里来回跺着四方步,他偷眼瞄一下英子,他想在英子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英子满脸着急的模样,那份着急是装不出来的。马来福又皱皱眉头,他满脸严肃,似乎他用尽脑汁在破案。
朱老头抬头看看他的大儿子,他儿子低头看看朱老头,他们都很沉默,似乎在思考一个同样的问题。
“吆,是不是被他们卖了!”正在这个时候,刘香娥从外面挤了进来,她一扭一扭迈到了朱老头父子面前,当她一抬头看到英子时,她一愣,“怎么没去上班?你舅母呢?”
英子没有正眼看刘香娥,她闭着嘴巴,她心里特别讨厌刘香娥这个妖里妖精的女人。叶家祖母活着时刘香娥还有点忌讳,自从叶家祖母过世刘香娥已经变得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说狗仗人势,不知这个女人仗的那条狗的势?
“你那个舅母是不是跟着那个拉二胡的老头跑了?他们也许把那个野孩子卖掉了!”
“你胡说八道!谁是野孩子?晨阳不是野孩子!”英子抬起头怒气冲天,别人可以欺负她,不可以欺负她的亲人,更不可以侮辱可怜的晨阳,她恨不得上去把刘香娥的那张嘴撕碎了。
“好了,不要吵吵,大家也不要着急,那个孩子不会走太远,也许突然跑出去了,也许还没跑远,大家帮忙找找吧!”朱老头斜视着刘香娥,他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要胡说八道,更不要说没影的事儿!”
刘香娥没有理睬朱老头,她扭着身子走到英子身前,她使劲弓着她的肩膀,她瞪着一双狐狸眼,“英子,那个小的不是野孩子哪儿来的?你说,俺听听!”
英子张了张嘴巴,一时无语。
“俺再问你,你昨天夜里刚刚弄了半麻袋粮食,今儿早上怎么又去挖野菜?怎么不去上班?”
英子又无语。
“人家上班不上班与你有毛关系?”马来福气愤不平,“挖野菜做粥喝,俺家老娘就喜欢吃野菜饭!”
刘香娥抱着她两条胳膊站直了身体,她使劲昂着头,她媚眼轻挑,“告诉大家,叶家的人不简单,皇军说了,如果发现可疑人决不能轻而易举放跑了,叶家那个小不点突然来,又突然走了,不,是突然凭空消失了,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刘香娥你真是欠揍,什么时候学会文绉绉说话、一套一套的啦?是不是日本人给你糖豆吃了?”朱老大狠狠白愣着刘香娥,“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他是可疑人?你放屁!”
“朱家大少爷,您嘴巴干净点,俺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刘香娥撇撇她的小嘴,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
“有身份?什么身份?慰安妇吗?”朱老大的话让马来福“噗嗤”笑出了声。
刘香娥今天真是奇怪,如果平日里听到朱老大对她说这一些话,她会去设法狡辩,而,此时她并不计较朱老大嘴里的话,她岔开朱老大的话题,冷笑了一声,“叶家突然冒出来一个舅母,还有那个拉二胡的老头,他们两人整天腻歪在一起,他们是不是八路军游击队呢?值得怀疑!”刘香娥一边说着,她的眼珠子一边在马来福脸上扫来扫去,“马巡警,您也不敢违背皇军的意思吧,您敢吗?您的这份工作不是皇军给的吗?!您可要替皇军看好了柳巷子呀!老话说得好,吃谁的饭,管谁家的事……”
刘香娥嘴里一口一个“皇军”,让英子听着别扭。
马来福沉默,他低头砸吧砸吧他的嘴角,他似乎在品味刘香娥嘴里话的意思。
朱老大向刘香娥挥起了拳头,“你,你吃的谁家饭?俺让你去吃地狱的饭……”
马来福急忙走到两个人中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们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尽量不要弄僵!远亲不如近邻,这个老话说的好呀!再说,皇军派俺到柳巷子来是对俺的信任,不是吗?可,俺也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一个好人呀,俺更不会失去做人的底线,那样,连畜生都不如!”
“俺舅母跟拉二胡的老头是挺好的,还是俺撮合的,因为俺老舅七年前死了,被……”想起老舅被鬼子活生生豁了肚子,英子眼眶里泪水奔涌,她使劲咽咽嗓子,“拉二胡老头能拉二胡挣钱,那天……昨天刘香娥还看到了他们在一起,她嫉妒啦!”英子嘴里的话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刘香娥气急败坏,她向英子吼着,“俺嫉妒,俺嫉妒个球,俺要找也不找个无钱的老东西,俺起码找个有钱有势的……”
“那你找小日本人,日本人有钱有势!”朱家老大嘲弄着刘香娥,“咱们中国男人可能没有一个看上你的,只有吴莲那个爹不长眼啊!还不是被你这个女人欺负死了?!”
在场的人似乎忘了叶家丢孩子的事情,他们的目标一致对着刘香娥。
“人家丢了孩子心烦意乱,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瞎吵吵!”朱老头驼着背,他一边哼哼着,他一边往院门外走,“老大,快回家,你阿妈这几天不舒服,不要在这儿闲的没事找事,自找不自在!都多大了?还满嘴胡说八道,不分亲近,吴家毕竟是邻居,马巡警说得对,远亲不如近邻,回家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马来福看了朱老大一眼,两个人互使眼色,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叶家。
最后离开叶家的是刘香娥。刘香娥看到没有人理睬她,她撇撇嘴巴,她狠狠瞪了英子一眼,她嘴里叽里咕噜,她一扭身气哼哼地也离开了叶家。
大家争吵不休的时候黄丫头躲在墙角旮旯里瑟瑟发抖,也许它第一次看到叶家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吵吵,它害怕了。看着刘香娥走了,它才慢腾腾走了出来。
英子走近依然哭哭啼啼的新丽,“新丽,不要哭了,咱们做饭吃!”英子已经猜想到了晨阳去哪儿了,她怀疑是舅母把晨阳带去了周家。
“晨阳怎么办?”
“俺知道舅母把他带哪儿去了,你不要着急,咱们先吃饭,以后有事不要嚷嚷,你可以静悄悄去找朱老伯!”英子安慰新丽,“吃完饭,俺出去一趟,你在家看好新菊和新新,千万不要让他们走出院子呀!”
“朱大娘病了,俺就没去……”新丽委屈地嘟囔着。
新丽的话英子没当回事儿。吃了饭,她抓起一个包袱准备出门。
“英子姐,你一定把晨阳带回来呀!”新丽追在英子身后絮叨。这几天都是新丽在家看护晨阳,她与晨阳有感情。
英子点点头,“俺先去董家裁缝铺子,把这一些凤凰扣送去!你们千万不要出门,顶好门栓,把那一些粮食藏到后院地窖子里去!有一袋花生,你们拿出一捧,吃几颗,然后其他的都藏起来!”英子唠叨着。
“俺不吃花生,还有那么多野菜,今中午熬橡子面粥放一些野菜,听那个麻子嘴里说的话,俺都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