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危与险(2 / 2)
作品:《出生于1931年的英子》英子被带到了鬼子的刑讯室。
英子偷偷瞄了一眼不大不小的刑讯室,刑讯室的墙上挂着各种刑具,还有几根像监工手里的皮鞭子,皮鞭又长又亮,就像一条条毒蛇从高高的墙面上垂到了地面上;还有几串粗粗的铁链子,堆在墙角,看到地上的铁链子英子想起了她老家的院子里的老井,井沿上就有一根铁链子,比这儿的要细很多,那是张伯从井里打水用的;刑讯室里还放着一桶水和盛满水的大水缸。英子不认识好多刑具,英子也认识好多东西,无论认识与不认识都没有让她害怕,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就是死,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怕连累叶家的所有人,为了叶家她不能死,更不能屈服,无论鬼子问什么,都必须一问三不知,必须装出害怕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叶家。
英子把抬着的头慢慢垂下去,她的眼睛盯着她的脚丫,她的脚趾头从她脚上的鞋里露了出来,有点冷。
“你,你今天做了什么?我们有的人看到了你从外面带进这一些纸……是吗?”那个老鼠嘴的鬼子狠狠瞪着英子的头,他故意把他手里的那张纸在英子脸上晃了晃。
英子抬起惊慌失措的眼神,“俺不会带什么纸,俺都没见过,俺没钱吃饭,哪来钱买纸?”英子想起了舅妈刘缵花面对闯进家门的二鬼子面不改色心不慌的情景。
“你不不认识字?撒谎!”
“不认识!”英子使劲摇摇头,“它可以剪纸样吗?”
英子嘴里话日本鬼子听不懂,鬼子歪着头看着英子旁边的监工。监工急忙说,“可以做纸样,例如做衣服时,提前剪出一个模样……”监工也说不太清楚,但,那个鬼子听明白了。
“你家里有什么人?”那个老鼠嘴的鬼子把他的头突然又转向英子,他恶狠狠地盯着英子的眼睛,“快说!”
“有祖母,有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英子胆战心惊地回答。
“你爸爸妈妈呢?”眼前的老鼠嘴突然瞪大了眼睛,“快说!”
英子“哇”一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嘤嘤着,“饿死了!”
这时,门口有一个鬼子兵走了进来,他走近英子,他低头看着英子脚上的鞋,“你的鞋……”
“俺的鞋在路上就坏了,钻进好多石子,走路硌得慌!”英子一边说着,一边哭着,她一边蹲下身准备脱鞋,她想把鞋里沙子倒出来。
站在刑讯室门外的另一个鬼子兵也走了进来,他看了看那个审讯英子的老鼠嘴一眼,用商量的口气说,“她,这个孩子很能干,做活细致,不像撒谎的孩子!放了她吧!”
“?”几个鬼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皱皱眉头。
老鼠嘴的鬼子突然窜到墙根,他一伸手从墙上抓起皮鞭,皮鞭细长的梢子扫在英子的脸上,英子吓得用双手抱住了头。
“说,快说实话,谁让你带进来的这一些东西?……”老鼠嘴在吼叫。
英子一边哭,她一边使劲摇头,“俺没有呀,俺没有呀!”
替英子讲情的那个鬼子兵突然窜到老鼠嘴身边,他抬起手从老鼠嘴手里夺下皮鞭,他嘴里愤怒地吼着,“够了,让这个女孩子去工作!看样子她还没有几十斤,一鞭子下去,她的骨头都会碎了,不要让他们中国人骂咱们强盗啦!那样做只能让中国人更狠咱们,知道吗?不就几张纸吗?中国人没有说错,他们中国人也是人,为什么中国军人不去咱们日本土地上发动侵略战争?”
“缯上,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长着老鼠嘴的鬼子显然很生气,他仰起头狠狠骂着,“你想背叛吗?还是想去做俘虏?他们优待俘虏,去吧,去吧!”
那个叫缯上的日本兵突然向监工喊了一嗓子,“把她带去工作!”
“缯上,你……你还是一个日本军人吗?”
“是,但,俺累了,想家了,这场仗不应该……不应该……这儿不是我们的战场!如果中国老百姓都团结起来,咱们也许会变成肉酱……”
“你要背叛我们天皇吗?”
“不!没有背叛,只有良知……再说,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你应该多用脑袋想一想……”
两个日本鬼子打了起来,其他鬼子上来劝架,监工吓得慌忙拉起英子离开了鬼子的刑讯室。
英子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工作车间。大家开始低头窃窃私语。监工对英子也突然变了一副好脸色,他又向那一些工友摆摆手,“不许说话,大家好好工作!”监工心里明镜似的,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英子从袄袖里拿出宣传单,他可以肯定那一些宣传单就是在英子蹲下去提鞋的时候出现的,他也看了几眼宣传单上的字,他心里也知道,这几天郊外的战火纷飞,日本人也嚣张不几天了,再说,刚刚他发现日本人也开始起内讧,那么,日本人一定像热锅上的蚂蚁,晕头转向;更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这个时候,自己不仅两边讨好,还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不是吗?
晚上下了班,英子和灵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灵子问英子,“一切都好吗?”
英子也不搭话,她害怕她们身后有跟踪的鬼子或者二鬼子之类。灵子看不到英子点头,但她从英子的举止能看着英子在害怕,英子害怕什么呢?灵子悄悄向身后张望,她看到了朦胧的夜色之中有一个黑影时远时近地跟踪着她们,灵子闭上了嘴巴。
的的确确日本人派了人跟踪了英子。
跟踪英子的还有两个人,那就是孔阅先和家兴三哥。孔阅先假扮一个疯老头,其实不用假扮,他本来就像;家兴三哥穿着西装革履,显然是一个花花公子做派,他们兵分两路跟踪英子。
从昨天与英子分手,他们就一直担心英子,今天一整天他们守候在卷烟厂附近,当太阳落山,当黑漆漆夜晚降临,当他们看到英子安全走出卷烟厂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远远地看过去,英子身边还走着一个女孩。他们不认识灵子,毕竟灵子不常出门。就在这时,从卷烟厂里走出一个身材细长的家伙,那个家伙紧紧追赶着英子她们的身影,孔阅先脑子一转,他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日本人派出来的,如果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个狗汉奸。
孔阅先跟着那个细长的身影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看到那个身影鬼鬼祟祟,他知道那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他想冲向前去,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伸出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唉,是您呀,拉二胡的,瞅瞅您,这么晚了还想去哪儿挣钱呀?”
孔阅先回头一看,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孔阅先有点反感,这个时候有的女人已经放弃了自尊自爱,为了钱,也许为了一家大小的肚子,脸面都不要了。
看清楚眼前的女人孔阅先非常生气,他使劲挣脱被女人抓住的胳膊,“俺要回家!请放开你的脏手!”
女人听了孔阅先的话也不生气,她扭捏着腰身从孔阅先身后转到了孔阅先身前,“老头,您给俺拉一段听听!”女人向孔阅先一边抛着媚眼,一边扭动着她纤细的腰肢,她一边窃窃细语。
孔阅先的脚步被眼前的女人挡住了,他很着急。
女人看到孔阅先满脸厌恶,呵呵一笑,“是不是你觉得俺一个女人不懂音律呀!”
孔阅先再抬起头,不仅英子的身影看不见了,就是那个跟踪英子的瘦高个男人也不见了。
“滚开!”孔阅先从嘴里狠狠吐出两个字。
“吆,生气了,你这个脏兮兮老头,谁稀罕你啊!”女人突然把头靠近孔阅先,“老三在公园等你!”
孔阅先一愣,他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他心里骂着老三,“你这是唱的哪一处呀?坏俺的事!”
孔阅先急匆匆赶到了公园,家兴三哥告诉孔阅先,英子平安到家!
“那个男人呢?”孔阅先看着家兴三哥气不打一处来,他的胡子乱跳,“俺想杀了他!是你让女人拦着俺,呸!”
“你是想杀了那个女孩吧?”家兴三哥声音不大却很有力,“你这个老头,没老就糊涂啦!你杀了他,英子就会暴露不是吗?”
听了家兴三哥嘴里的这一些话,孔阅先心里一抖,醍醐灌顶。他沉默了。
“明天俺回河北,组织让俺去执行任务,你自己留在这儿,你只观察,不能出手,俺可以向你保证,日本人不会伤害英子!”家兴三哥斜了一眼孔阅先,“如果你出手,也许叶家人一个也活不了!甚至你也不可能顺利脱身。”
孔阅先又一愣,他知道他今天的确有点冲动,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拦住他,他也许真能干出什么傻事!那么后果不可估量。
“大哥,让三弟说您什么好呢?我也不怕您生气,您有时候做事欠思量,真的还不如个小孩!”家兴三哥嘴里嘟囔着,“您在军阀里学来的那一些东西不管用,至少您今天做的就不对,还有,别忘了,您当年为了您家人报仇的冲动,如果没有崔耀宏,也许您今天也坐不到这儿,您更无法报仇,大哥,您以后一定要多用脑子,千万不能再做出什么傻事……您心里惦记着那个女孩,您害怕她出事,可她,她也许怕连累咱们呀……”
“什么意思?”孔阅先抬起头盯着家兴三哥的大眼睛。
“什么意思?您不用脑子想想……开始我怕她跑这儿找您,我看到她毫不迟疑地进了叶家院子,我又赶紧到这儿等着,一个多小时啦,我没见她过来,您知道为什么嘛?她也发现了有人跟踪她,她怕连累你与我,所以她保持安静。也许是她跟着扬玉久了,她学会了谨慎小心,也学会了保护她自已,我可以肯定,她今儿做的事情叶家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也是她为了保护叶家人。”
的的确确英子没把宣传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叶祖母。
英子推开院门,院里传来了黄丫头的声音,还有叶祖母的声音,“英子,回来了?快进屋,冷不冷呀?今儿中午你又没带饭,不饿?”
“祖母,俺带饭了,带的玉米饼子!”英子欢快地回答。
“今儿是正月初一呀,孩子,你怎么吃玉米饼子,昨儿给你留的饺子,你走后,俺看见那一些饺子在锅里放着,俺这个心呀,疼了一天,你让俺说你什么好呢。”
“俺没事!有口吃的就行,祖母,以后这么晚了,您不用等俺,您早点睡就是!”
“老了,睡不着呀!”叶祖母的声音带着沙哑。
“俺扶您上楼!”英子向叶祖母伸出手。
“不用,不用,俺自己来,俺也多锻炼,俺真怕俺躺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英子看着叶祖母用双手扶着栏杆,身子一摇一晃,英子默默跟在老人身后,老人的身体弯的很厉害,她真怕老人一不小心摔下来。
“祖母,这几天大家都不要出去,更不要让新新出去,无论到哪儿,都不许去!”英子一边上前搀扶住老人,她一边压低声音说。
“英子,发生什么了吗?”叶祖母脚步迟疑了一下,她脸上闪过紧张与担心。
“日本鬼子到处抓孩子,甚至还杀人!”英子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胸口窝,她真的不知怎么告诉叶祖母,她心里还没有放下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更没有放下紧张与害怕,但,她不能在叶家祖母面前露出蛛丝马迹,她更不想让老人替她担心害怕,想到这儿英子故作镇定地说,“这几天您也听到了郊外的枪炮声,下了班俺早早就回来了,也没去捡煤渣!”
“日本鬼子杀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那个英子,俺忘了告诉你,俺本想不告诉你,唉……”叶祖母喘了一口长气,哆嗦这嘴唇,“那个吴莲的父亲今天被日本人杀了!”
叶祖母的话让英子大吃一惊。英子全身哆嗦,“怎么可能呢?昨天夜里俺还看见了他……”怎么说吴莲父亲也是一个可怜人,虽然他懦弱无能,更不是一个坏人呀,除夕夜他一个人孤独地卷缩在巷口,没想到,只一天时间他就被鬼子杀害了,以后,以后吴莲他们兄妹的日子怎么过呀?
“今儿晌午有人找吴家报丧,说吴莲父亲在水清沟里飘着,他身上有三个刀口。唉,街坊说,今儿早上看到吴莲父亲去啤酒厂找日本人要工钱,你是知道的,吴莲父亲做了几年工,没有得到一分钱,只得到一些坏了的酒糟充当工钱,吴莲的后母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埋怨吴莲父亲胆小怕事,所以,吴莲父亲硬着头皮去找日本人要工钱,咳,这不,出事了不是?这人啊,活着不容易呀!”叶祖母一边叹息,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咳咳嗽嗽。
英子无语地难过,她替吴家那个男人难过,她更替吴莲兄妹难过。
叶祖母嘴里还在继续絮絮叨叨,“吴家那个娘们直接找了一块草席子把吴莲父亲埋在了水清沟旁边,那个女人都没有把她的男人拉回来办丧事……唉,这世道,都是这苦日子闹得!”
英子想说什么,她什么也没说。虽然她与吴家那个男人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过节,她也不想让他就那样死了,有他在,吴莲和吴穷还能够多多少少有点依靠不是吗?
“正月十五,吴莲就要嫁人,日子都选好了,没想到她父亲又出事了。”叶祖母在抹眼泪,不知道她是替吴莲父亲难过?还是她替吴莲伤心?
英子一句话也没说,她目送着叶祖母走进了卧室。她慢慢转身走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她还不能睡觉,她要把她脚上的鞋子缝一缝,明天还要穿。
外面的月亮很高,冰冷冷的一半月牙还被一层雾云遮住了。英子一边缝着自己的鞋子,她一边用眼角瞥向窗外,窗外的半拉月亮似乎埋着头,它也不愿意看到这人世间的悲哀,因为它也无能为力,一声叹息从年幼的英子咽喉里传出来,这声叹息是一个年仅十四岁女孩不应该有的,她为吴莲叹息,不知吴莲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刘香娥那个女人四十岁还不到,她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异样,与正常人不相上下,可,她一点也不正常,她的坏与恶毒都藏在她的心里,她没有给吴家生下一儿半女,她本可以把吴莲兄妹当做她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不仅不把吴莲兄妹当人,还时常到处告诉,告诉邻里邻居说吴莲脑袋有病,是一个傻瓜,吴莲只好当傻瓜任由她欺负;吴家大娘的早逝更与那个恶婆娘有脱不开的关系,老人只有上半身子,却每天生炉做饭,还要受她的气,老人每天忍气吞声;吴莲父亲也可以说被那个女人逼死的,为了那点工钱,她逼着吴莲父亲去找日本人,那不是拿着命去赌博吗?
再想想可怜的吴莲,她刚刚十四岁,她却要在正月十五嫁给一个比她大的男人,英子心里充满了恨,不知应该恨日本人,还是恨吴莲的后母?英子又想起了拉二胡老人的话,吴莲嫁人也许是好事,吴莲就可以远离整天欺负她的后母。
英子把缝好的鞋子放到地上,她趿拉着鞋子,她走到床边上的柜子前,她慢慢打开柜子,里面有她缝制的鞋垫,还有一块她从老家带来的锦缎手帕,这块手帕上绣着一对蝴蝶,虽然不是太好看,这也是她亲手做的,更是她身边留下来的最值得珍惜的饰物。英子慢慢抓起手帕,她想起了她自己的祖母,那个可怜的老人,那个慈祥的老人,那个心灵手巧的老人,老人教会了她许多东西,却早早过世……英子突然又觉得自己祖母算是有福的,她没有见到日本鬼子,她至少没有挨饿,再想想眼前的叶家祖母,她才是最可怜的老人,她眼睁睁看着全家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死,她唯一的女儿叶小姐又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想到叶家的遭遇英子难过地垂下头。
英子把一双鞋垫放在一块红布上,她又把那方绣着蝴蝶的手帕放在鞋垫上面,她想,明晚下班回来,她就把这一些东西交给吴莲,也算朋友一场,礼轻情意重。
英子又抓起旁边的针线盒,针线盒里有一些五颜六色的丝线,那是年前她从董家裁缝铺子拿回家的活:编制凤凰扣。
本来这几天不着急做活,今儿英子睡不着,她心里难受,她不知该做些什么?!--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