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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Flower?云涌(2 / 2)

作品:《星星上的花2

不知道他们之间经过怎样的交流,双方最后竟然确定了这样的合作意向。

据说大楼落成后,下面五层仍是风安堂医馆,而上面的十几层则会变成城市的新兴综合商业体。

让医馆融入城市中心,而不是孤傲地排斥改变,让祖国的传统医学以坦荡的方式走进每个普通人的生活里,在质疑和陌生中直面挑战,让繁华商场里的购物人群也成为中医馆的受众从而成为良性的传播者——这或许是年轻的中医师封信的自信。

一阳初生,万物复苏。

我明显能够感觉到,最近的封信,越来越像我少年时偷偷观望的样子,他不发一言,却成竹在胸,他睁开双眼,从容不迫地安排和指挥着他的未来。

这种变化,是那么的悄然,就像大片的绿叶丛里,青色的花蕾几乎融入一色里难以分辩。

但没关系,我知道他一定是朝着太阳的方向行走的。

我认真跟随。

还有一个原因,我隐隐猜到,却没法和封老爷子说明。

我猜,封信开始涉足商业运作,也许和他的父亲封华即将出狱有关。

他想为他的父亲出狱后做一些铺垫安排。

因为封寻的死,封老爷子这些年来一次也没有去探过监,也许在他心里,儿子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他再无瓜葛。

然而,当年封华经营的华薇集团,因为封华的入狱而一夕破产,上千员工失业,多少人命运因此而改变——那是封信心里最为沉重的一页。

也许这些年,他曾经无数次地质疑自己当年的选择,对父亲的恨和怨,又怎知不是掺杂了对自己未能阻止悲剧发生的悔?

将自己的恨和悔发泄在父亲身上,最后造成了更多人的悲伤流离,自己也因此改变了人生的轨迹,这一切,或许是封信原本温和仁善的性格里,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和彦景城合作,用资本的力量将一切尽可能地复位,或许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我想,什么时候和爷爷交代这一切,用什么方式沟通,他一定有他的安排。

我其实不必太担心,现下安抚好封老爷子的情绪就好。

一边给封老爷子的宝贝们拍照,我一边思忖着等会儿偷偷短信告诉封信这件事。

同时,我也开始走神地想一些别的事。

如今封信忙着新的事业发展,我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另一些让他感觉不安的事,也许我可以探究一下。

比如,慕成东和小圈圈。

我想,我应该去见一见李青蓝了。

20.我欠他一条命

“你是没看到唐嫣嫣那天那个样子!再也不装了!一杯接一杯地跟人拼酒,笑得那个放荡!骰子玩得那叫一个纯熟!花样百出啊!”

第一百零一次描述起那天同学聚会我和封信走后的情形,七春依然一脸舒爽兴致高昂。

“谁都看得出她受了刺激,她完全就是看上了你男人嘛,这下瞎子都懂了,姐姐我一言不发,就笑看她七零八落!”

我心里暗暗叹息。

我没有七春那么干净利落敢爱敢恨,我虽然默默地在心里和唐嫣嫣划清了界限,但听闻她变成同学中的笑料还是有些不忍。

如果真的是爱,那么受些苦楚,哪怕最终凄凉,也是一出言情剧。

但唐嫣嫣对封信,又能称得上有爱吗?

也许有不甘、有忌妒、有好胜、有空虚……就算还有一点真的是爱,也因为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成份而变得混浊了。

所以,她这样,连是否值得都很难评说了。

我趁七春眉飞色舞告一段落中场休息的当口,插言道:“你是不是认识李青蓝?”

我话题转得有点儿快,七春怔了一下,双眼一翻,陷入思考。

“李青蓝?好汉蓝?我姐们啊!怎么了你认识她?”

我啊了一声,笑了起来。

那天见到李青蓝后,我总觉得除了第一次在麦记和姚姚一起时见过她,还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某日突然记起了,有一次送七春出去,看到七春钻进一辆等她的出租车,出租车后座上妆容夸张的时尚女子就是李青蓝。

她的形象其实辩识度很高,只是我认人实在太菜。

虽然我不知道七春何时认识了李青蓝,但七春一向交游广阔,李青蓝又是七春喜欢的那种风风火火爱恨分明的个性,变成朋友并非不可能。

连慕成东都能变成圈圏的亲爸爸,七春和李青蓝是朋友又有什么稀奇?

我之所以不直接找李青蓝,先询问七春,是因为我知道七春在朋友中享有极高的声誉,如果我有求于李青蓝,她或许不会听我的,但如果七春是她的朋友,她就可能会听七春的。

没想到,居然真的撞中了。

我详细地跟七春说起和李青蓝的相识,故事实在过于狗血,听得七春大呼小叫好像在看一部过瘾的狗血剧。

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怒目圆瞪,时而抚胸捧心。

我对她的反应也是叹为观止。

很多的片断,其实我都有零星和她说过,但前后完整地串起来成为一条长长的珠链,真相的力量自然威力百倍。

而七春和李青蓝相识的经过也很戏剧化。

那天,七春独自跑去看某好莱坞新上映的大片,她有这个习惯,看电影要看首映场,且喜欢独自前往。

电影开场时,她身边还空了三个位子,她还有些奇怪,心想这首映的票可是很难买的,居然有人把它浪费?

开场十分钟后,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冲进了放映厅。

他们拿的票正是七春身边的那三个空座。

那对夫妇看起来衣着高档,但据七春的形容,因为搭配不得体,因而显出了浓浓的暴发气质。

但那个男孩子却完全是个小极品。

他被夹在父母中间坐着,从落座第一分钟开始,就哗啦啦地不停地撕开各种零食袋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吃个不停。

虽然动作片的声效已经够惊人,但男孩儿吃零食加上时不时指着荧幕大笑的动静仍然清楚地传遍了全场。

更不要说坐在近距离的七春。

在男孩儿撕开第三袋薯片时,七春拍了拍坐在她身边的中年女人,说:“能让您的孩子吃零食的动静小点儿吗?影响到其他人看电影了。”

中年女人仿佛没听见一样,头也没偏一下。

七春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中年女人终于把头扭了过来,狠狠瞪了七春一眼,嘴里骂了句:“滚开,少管闲事。”

七春这下真火了。

她直接站了起来,要去向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抗议。

这时,那熊孩子突然发飙,抓起手里的薯片袋子,狠狠砸向了七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七春说,当时她有点儿为难,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子,再熊也是小孩子,但她又是那种有仇必报的性格,所以她很为难这一砸之仇怎么报。

但还没等她想清楚,后面已经有人一巴掌呼了过来,拍在熊孩子的肉脸上。

她说她当时心里就惊呼了一声:好汉贵姓?!

不过没等她招呼出声,熊孩子的父母已经疯了,一个扑向那个呼巴掌的女人,一个扑向七春扯头发,而熊孩子则号啕尖叫满地打滚,电影院瞬间乱成一团。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电影都没能看成,但七春认识了比她更凶猛的“好汉”李青蓝。

两人惺惺相惜,一见如故,双双携手到商场血拼了一场,号称一起去了去霉气,然后友谊指数迅速升温至爆表。

李青蓝两个月前结婚,七春还去当了伴娘,当时是我帮她挑的伴娘礼服,却完全没想到新娘竟然是认识的人。

李青蓝的家,在城市的另一边。

我们到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晒太阳,远远地看见我们,朝我们挥手。

她家在四楼,从下面往上看,阳光正打在她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觉得暖洋洋的。

她穿着宽大的碎花毛衣,动作天真可爱,远远看去,简直和清纯少女一样。

我再一次感叹她的变化之大。

一段爱情或婚姻,可以让女人从内到外变身,是善是恶,是幸是祸,有时真让人觉得仿佛是命运。

如果得到了真心呵护,利刺也会变得柔软,那就是爱的魔法吧。

她在电话里已经听说了我和七春的关系,对这种巧合也很是拍案叫绝了一番。

所以落座后没多久,我就直接提出了我的来意。

我问:“你知道当年慕成东和姚姚分手的真实原因吗?”

我会这样突兀地问她,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天她对慕成东说的话,让我感觉她可能知道当年真正的内情。

这个内情,不仅是慕成东和姚姚解开心结所需要的,连我,其实也需要。

我心里其实隐隐有一点儿顾虑:姚姚到底是何时认识封信的?她和慕成东分手,真的是因为误会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爱上了封信,所以做了这样的选择?

我相信慕成东心里,也一定存着这样的顾虑。

因为圈圈的降生,我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姚姚爱着孩子的爸爸,但是,如果当年的事,根本没有误会,只是姚姚想要离开慕成东的借口,那么,归来的慕成东,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很担心,如果不解开慕成东的这个心结,他和封信之间的信任,会变成莫名的仇怨,再难解开。

听到我的问题,李青蓝沉默了。

她原本是个动静挺大的人,一安静下来,让人感觉有些不自在。

七春在一旁帮我说话:“好汉姐姐,你别怪我多事啊,主要是程安之这个死心眼,我太了解她了,她为了那个封信绝对能变成天底下最臭最硬的石头,回头你看着她不忍心,为她心伤心碎,结果伤着你的龙胎可就不好了……所以不如早早给点儿消息打发了她吧。”

李青蓝抬眼瞅了瞅我,啧啧两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追了封医生八年的姑娘啊。”

我被她们说得窘窘的。

七春却说:“什么叫追啊?看到人在前面那才叫追,程安之那八年可是连封信是圆是扁散落在哪个天涯都不知道,但人家就是能守身如玉心如顽铁抱着空气当恋爱啊。招惹上这种偏执狂,我也很替封信担忧的,哈哈哈……”

李青蓝也绷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我说:“你都和封医生在一起了,可那时候你还跑去和姚姚谈教育谈孩子,要不是我相信孟七春,我也妥妥地觉得你就是别有心机啊!”

我想想这样说来,我也的确无意间伤害过姚姚的自尊心吧?

人的善和恶,功和过,又哪里能够分得一清二楚呢。

不过是别人的故事是故事,自己的故事是人生罢了。

李青蓝奚落的笑声刚落,就话锋一转,正色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啊,程安之。”

我疑惑道:“什么?”

李青蓝说:“程安之,你追也好,等也好,八年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好骄傲。也许在别人看来,会觉得感动,但我一点儿也不,我只觉得你很幸运。因为这世上,有许多人也像你一样坚持过,甚至比你更勇敢、更努力,但他们最后不一定得到了好的结局。”

她说得如此直接,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你这么幸运,反而更加衬托出了别人的不幸,你的经历让我觉得失落,让我想起那些坚持过的日子,最后却一无所有。所以,我一点儿都不想帮助你。

“但是啊。”她从身后的架子上拿起手机,翻找通讯录,“如果是为了封医生,我愿意试试,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因为,那一年,我心灰意冷,脑袋发傻,乱糟踏自己,结果和人一夜情还怀上了孩子,去流产没流干净,落下了很重的妇科病,医生们都说我很难再怀孕了。我本也不在乎,直到遇上我老公,我才知道世上有报应的,当老天再给了你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时,你却因为以前的错误不能再为他生一个你们的孩子了。我把自己的过去都告诉了我老公,我说如果确定我再不能生孩子了,我就不嫁给你,这是对我的惩罚。但他带我去了风安堂,挂了封信的号,是封信给我开的药,对我说,没问题,你能好。在那以后,我答应了我老公的求婚,现在我肚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她的语速不疾不徐,不似她平时的快意泼辣,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其实,她说不想帮助我,却掏出了一颗最真的心,放在了我的面前。

“你们可能不懂,封医生那时对我说,没问题——看起来,那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慰或判断,但对我来说,却是救命稻草。现在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不敢幻想的,所以,在我心里,我欠他一条命。”

她原本不必说那些让她伤心的经历的,但她说了。

我想,李青蓝这个人,也是一个能够轻易让人笑也让人哭的人啊。

21.没有人能叫醒装睡的人

“爷爷,以后,风安堂的事,就交给我决定吧。”

“你给我跪下!”一声如狂怒老狮般的暴吼,吓得我全身生生地颤了几下,眼前仿佛出现了空气都在微微波动的幻觉。

封信就直直地跪了下去,温和顺从。

快三十岁的男人了,在外也算功成名就,在爷爷面前,却像自知犯了错的乖孩子。

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下午和慕成东见完面,我突然一刻也不能等地想见到封信,打过电话知道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就约好直接到他家里见,谁知一进门就见到这一幕。

封老爷子终于火山喷发了。

我一动也不敢动,站在旁边只觉得气也喘不过来,这才知道平时乐呵呵的封老爷子真正发起威来,有多么王者范。

因为封信私自准备出售风安堂地皮的事,一老一少的矛盾终于暴发。

我也没心思听封老爷子在骂什么,只牢牢地盯住他的手。

因为封老爷子右手上抓着一只茶盖碗,我预感他随时会用它砸向封信,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要使出我毕生最快的速度拦下它。

我一心一意地做着这件事,因为实在是盯得太用力太专注了,以至于身体都僵掉了。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待到封老爷子终于扬起手来,那只茶碗眼看就要飞出手去,我终于瞅准时机,飞身一扑……

但没想到我身体太僵硬了,于是就直接脸和四肢同时着地的姿势摔倒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更悲剧的是,封老爷子根本没有把茶碗砸下来,所以看上去,我就像莫名其妙地在人家上演的极其严肃痛苦愤怒的家庭剧里,插入了一个尴尬的喜剧元素。

封老爷子的怒骂戛然而止,我哭丧着脸抬起头来,看到了老人家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让他受惊了……

我简直不好意思再把脸转向封信,想必他也是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

这一刻,我只羞愧地觉得,我真是太多余了……

只不过,经过我这么一横空打岔,封老爷子的火气似乎被冲掉了一部分。

他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慌忙爬起来,觉得右脚脖子钻心地疼。

老爷子没好气地冲我道:“你这丫头怎么愣头愣脑的。”

他又冲封信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然后,他气呼呼地拉上我回屋。

我一瘸一拐地跟着,咬牙切齿形象尽失,还不忘回头偷瞄一眼封信。

他果然老实地跪着没动,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很是有些不忍。

一进到封家的大书房,封老爷子就把门一关,压低声音道:“你这丫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我吓了一跳,很是不好意思,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觉得被揭穿后讪讪的。

我垂着头说:“爷爷,我怕您打他……”

封老爷子自己坐到红木的太师椅上,摸了摸胡须道:“所以你就在那儿使劲儿憋着劲儿,打算我要打他就冲出来护着是不是?”

我心想,我明明都没有动啊,有这么明显吗?

封老爷子长叹一口气。

他喃喃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却注意到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桌上摆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四个人的合影,一个是封老爷子,一个是少年时的封信,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应该是封老爷子的老伴,还有一个和封信的脸长得非常像的少女,应该是他早逝的双胞胎妹妹封寻。

我努力想看清封寻的脸,但因为距离有点儿远,看不清细节。

半晌,封老爷子转过头来,他的面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仿佛岁月刻下的故事,明明暗暗。

我默默地看着他。

封老爷子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

“封信和封寻,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那时还有着好胜心,他们的爸爸不愿意接我衣钵,我就一心想要在孙辈中找个传人。

“封信从小就天资过人,谦虚勤勉,我就下了死劲地栽培他。阿寻那时顽劣得多,大家都以为她过得苦,其实不是。小时候挨打挨得多的,反而是封信。”

老人的脸上随着回忆渐渐浮现出悲喜不定的表情。

“为什么呢?因为期望太高,所以不允许他出一点点错,偷一点儿懒。

“他们的爸爸来要孩子的时候,我让阿寻跟去,肯定是有我的私心的。都是我带大的孩子,我都舍不得。我一念私心铸成大错,阿寻死讯传来的时候,全家天都塌了。后来他们的爸爸入狱,他们的奶奶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最后这个家,人丁凋落,竟只剩下我和封信。

“程丫头,你觉得我老头子经历了这些,还会把那些名利之事,看得比人重要吗?”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呆了几秒。

他却又自己说下去了:“封信要卖风安堂地皮的事,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到今天才来发这个火,只是想试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决心。我老了,身边只剩他一个人了,前些年,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样生活,但其实已经把自己不当人了。上学说不上就不上了,还来了一场假婚姻如同儿戏,关系到他自己的事,随便就能自暴自弃。这些啊,我都知道……他刚开始不肯再上学的那阵子,我每晚睡不着觉,我知道,他也一样。我们就剩爷孙俩相依为命了,他变成这样,我不能怨他,也不敢逼他,只能期望有一天,他自己能振作起来。

“那个从小就太听话的孩子,只会伤害自己,不会指责别人。他这是为阿寻的死在惩罚自己,想赔上自己的一生,怕自己过得快活,就对不住死去的可怜的阿寻。

“所以,程丫头,就冲你刚才那一出,我给你透个底……封信这次自己做主把风安堂地皮卖了,我料想他有他的打算。这是桩大事,他要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其实不生气。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看透了。封信还年轻,重要的是他不再为死人羁绊地活下去。人有了在乎的东西,想保护的东西,才会想活,想活得好……所以不管他想做的是什么,我都是高兴的。

“丫头,爷爷这次给他考验,你不要掺和,我有分寸。爷爷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你有多喜欢封信,都不要主动跟他提结婚的事,一定要他来和你提。能答应吗?”

从封老爷子的书房出来,我整个人都被震撼得晕乎乎的。

很多的话我还无法消化,但我相信他是为了封信好。

经历了那么多风浪悲喜的老人,对世间事的智慧,让人感动也让人唏嘘。

我突然想到,如果封老爷子这么了解和信任他的孙子,那以封信之慧,他也一定明白爷爷的心。

他一定知道爷爷的用心,否则,以他的孝顺和细心,知道会惹得爷爷发这么大火,那他断然不会涉险。

看来唯一没搞清楚状况的,反而是我了。

这么想清楚,心里就彻底放松了。

我走到封信身边,蹲下身去,伸出双手搂住他一边的胳膊轻轻摇动。

他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我不懂的一些光芒微微闪动。

我像小狗一样乖巧地对他说:“封信,跟你说,今天下午,我和李青蓝,去见了慕成东……”

他“哦”了一声,尾音轻轻上扬,似有疑问。

于是,我和他说起下午的经历。

我和李青蓝,是在一家高档健身会所见到慕成东的,他应该刚刚锻炼完,正头顶一块毛巾在休息室的贵宾区等着我们。

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活力,又挂上了那一脸的没心没肺笑模样,看到李青蓝就立刻跳起来用夸张的动作扶她坐下,逗得李青蓝笑个不停。

完全看不出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年的隔阂与阴霾,这或许就是成年人的自愈能力或掩饰能力。

有人说,如果你不开心,也要努力地嘴角上扬,你维持着笑的模样,别人看到你也会开心地笑,这样世界说不定就好了起来。

也许慕成东就是这样的吧。

李青蓝和他说起往事的时候,示意我回避一下,我知趣地退到了门外。

在路上,李青蓝就和我说了,这一次,也算是和她曾经飞蛾扑火般爱过的男人,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我想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慕成东说。

他们聊了近两个小时。

大约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慕成东推门而出,他说:“我送你们一程,但只能把你们捎到半路啊。”

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从他们俩的表情上看,似乎都是平静的。

没想到,慕成东说只能把我们捎到半路,竟然是要去幼儿园接圈圈。

我和李青蓝远远地站在车边看着,慕成东已经像敏捷的豹子一样窜进了幼儿园门口接人的家长中。

他和一个中年女人打了一个招呼,远看感觉像之前见过一次的姚姚家那个保姆。

下午五点三十分,幼儿园的大门准时打开了,一个个豆丁般的粉粉嫩嫩的小朋友被老师牵着,一个个领到家长手上交接。

我看到姚家保姆过去顺利地牵了一个小女孩儿出来,是小圈圈。

圈圈原来在早教中心上课时,最喜欢的老师就是我,因为个性敏感阴郁而被我特别注意。虽然年纪稚嫩,但圈圈的脸上,却很少出现天真的笑容。她衣着精致华丽,容貌出众,但从不和同龄小朋友一起玩,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离开人群呆坐着,或者自己玩自己的。

可是,今天,让我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圈圈抬头和保姆说了一句什么,竟然回头朝慕成东蹦跳着走过来。

这种在普通孩子身上随处可见的欢快状态,在圈圈身上却是罕见现象。

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冷冷的、机械的、沉默的、跋扈的。

即使是对我充满依恋,对封信充满渴望的时候,她也是紧张的、揣测的、小心的。

我看到慕成东一下子就蹲了下来,把两只手竖起来放在自己头上当兔子耳朵比来比去,那模样一定滑稽可笑,圈圈咯咯地笑了。

然后他站起来,牵着圈圈的手,保姆跟在身后,三人一起走向他的车。

他和圈圈有说有笑的样子,像满眼可见的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的组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了内心有一种巨大的震撼。

我甚至不明了这震撼来自何方,看看身边的李青蓝,她的眼也是湿润而温柔的。

我没有问她和慕成东聊了些什么,关于当年,到底是怎样的误会,让慕成东和姚姚会彼此都认为被对方背叛。

但我相信她对我说的,疑惑都解开了,但修复需要时间。

我和李青蓝偷偷走开,没有让圈圈发现。

离开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下,火焰般的霞光正爬上楼房的边缘,显得热烈却又安静从容。

不知谁家喂养的白色鸽子飞了过去,天空凑巧在此时飘下来一片小小的绒羽,轻轻软软,打着旋。

那一刻,感觉到夏天即将来到的暖意,也很想把温柔心情和封信分享。

听我说完,封信沉默了一会儿。

我以为他也会觉得意外,但他开口的时候却并非如此。

他说:“我没有看错慕成东,他这么快就做到了。”

我说:“什么?”

他淡淡地笑了:“他们是父女啊。圈圈真正的爸爸,一定能让圈圈变成开心的孩子的。”

他没有责备我莽撞,我松了一口气。

我突然脱口而出:“圈圈一直以为你是她爸爸,现在她找到她真正的爸爸了,你失落不?”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笑意更玩味了一点儿。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嘴贱吓了一跳,感觉自己真是特别居心不良另有所指,脸腾地热了起来,立刻像兔子一样嗖地跳起来走了。

我刚走到院子里,突然发现阴影里安静地站着一个人,吓了我一跳。

我定睛一看,竟是彦一。

彦一自从住到封家,就很少与我联系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在封老爷子身边,我还是很放心的。何况那日彦景城讽刺我脚踏两只船后,我转念想想也觉得自己对彦一的关心或许的确是一种伪善。

因此对他的态度也就更加疏离了。

突然看到他在院子里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了,想必刚才的动静都听了个清楚,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却并不回避,只慢慢地走过来,说:“我送你出去。”

我很惊讶过去活得那么自闭的彦一,居然懂了一点儿恰到好处的人情世故,嘴角不禁弯了弯。

走在封家的小区道路上,满天的星云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华丽穹顶布,显出磅礴而精致的视觉感。

想想几个月前,我们还在彦家的大花园里告别,他说如果他死了,就是因为我抛下了他,而我却依然没有回头地狠心离去。

那些仿佛是昨日说出的狠话和傻话,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变得宽容和平静。

或许人承受爱与痛的能力,都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

而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宽容和慈悲。

我问彦一:“最近好吗?小叔有为难你吗?”

他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我还在想怎么开口问一下他寻找妈妈朱雪莉的事,他却突然说:“我知道我和他的区别在哪里了。”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我怔了一下,想了想,说:“你是说封信?”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瞳隐在长长的睫毛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彦一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心里隐隐发疼。

我不忍地别过头去。

听到他轻声说:“那天,我问他,我们的区别在哪儿?我们明明都很悲惨,为什么她救你却不肯救我?”

我“啊”了一声。

彦一说:“他回答我说,我们也许曾经都很悲惨,不同的是,我一直在走,而你却在原地睡着了。没有人能叫醒装睡的人,彦一,你想要人伸出手,就要自己先醒过来。”

这是封信对彦一说的话吗?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啊。

但彦一说错了一点,封信从来没有把希望寄托于被他人拯救,他是他自己的救世主,我只是偶然幸运地打开了一扇窗,让一直未曾放弃寻找的他看到了外面有光。

这时,彦一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似是短信提示。

他现在开始使用手机了,但通讯录里的人,大概不超过五个。

他看了一眼,脸色忽然一滞。

他说:“小叔说,那个人……彦景儒来c城了……他要现在见我。”

不知何时开始,他竟不肯再叫彦景儒一声爸爸。

22.他妈当然是贱死的!

身为彦一的生父,在香港居住于彦家的那段时间,我算是见过彦景儒几次的。

说“算是见过”,是因为那几次,也不过是他的私人座驾从我的身边驶过。只是还未出花园,所以车窗没有摇上,他阴沉而木然的脸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从轮廓上看,他和彦景城似乎有几分相似,但感觉年纪大很多,气质也更为独断凶悍,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张狂。

我是有些怕他的,因为神秘,所以惧怕。

所以每次我都是吓一跳地退到路边,低头等他的车过去。

他的神秘,总是在有关于彦一的传说里若隐若现:彦一在c城长大的十来年他从未现身,突然现身就直接以交易的方式把彦一带走,超级富豪,超级冷血……以及,在我进出彦家那么长的时间里,无论是彦一病重住院,还是幽闭在家,他竟然一次也没有踏进过这个儿子的房间。

我一直猜测,彦一变成再见面时的那个样子,一方面是因为朱雪莉的离开太直接粗暴,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个接走了他的所谓生父实在够极品。

彦景儒似乎从来没有把彦一当成活生生的人,在他看来,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而彦一是世界上唯一流着他的血的孩子,所以就选中了彦一。

对彦景儒来说,或许彦一不过是那纸亲子鉴定报告上的冷冰冰的一堆数字。

彦景儒给了这堆数字锦衣华服,要求他正常运行,按期望运行,如果出现异常,就直接送修。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想和这堆数字多一句言语。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不会再插手彦一的事了,可是,彦景儒却让我感到一种异常的不安。

这种不安,甚至超过了惧怕。

我感觉彦一此行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这种感觉可能是缘于他接到短信后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化。

彦一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甚至游离于外的人,不知道是因为病情还是因为性格,反正他很少有因为外界变化而产生的情绪反应。

但是那一瞬间,他对我说,彦景儒要见他的时候,他的嘴唇,是有一点儿颤抖的。

彦一在害怕。

连死都不怕的彦一却感到了害怕。

这个想法令我感到一丝冲动,我脱口而出:“我陪你过去!”

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彦景儒并没有和彦景城住在同一家酒店,他选的地方更为豪华。

一路上,彦一一直沉默不语,我试着逗他说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我有些担心,偷偷给封信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他这事。

但封信也没有回我。

一下车,我就看到穿着西装的陌生中年男人迎上来。

彦一低声说:“小叔的人。”

电梯是那种直接到层的设计,也许因为密闭性太好,电梯上升时寂静无声,甚至感觉不出一丝轻微震动。

我和彦一以及彦景城安排的男人一起站在里面时,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感。

看一眼彦一,他的脸色也仿佛更加惨白。

到了三十层,电梯门一开,另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电梯出口正对面等着,一见到彦一,就伸出手来。

彦一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我想,这个大概是彦景儒派的人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跟着我们,他们谁都没有问我是谁,就好像木头人一样。

对彦家企业的这种风格,我一直觉得心里有些冷飕飕的,有时觉得既夸张又诡异,和演电影一样。

但经历过才知道,生活比电影更无常。

我和彦一被带进那间铺着极为华丽地毯的房间,还未站定,就听到一声暴吼。

平时文质彬彬的彦景城从里屋跌了出来,正跌到我们脚边,他的金边眼镜都甩落在一旁,样子狼狈。

两个男人中,开始在酒店门口接我们的那个立刻冲上去扶他,并拾回了眼镜,而另一个则木然地站着看着。

这也证实了我开始的猜想。

彦一也冲了上去,动作有些生硬地扶起彦景城。

彦一对彦景城,平时也不见得有多温和,甚至多数时候也是敌意满满,但内心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小叔已经是他妈妈离去后他最亲的人。

彦景城自己倒似乎并不以为意,慢慢站起来,表情平静,仿佛刚才出丑的不是他,让我暗暗佩服。

他轻轻拍了拍彦一的手,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说:“进去吧,你父亲有些生气,不要怕。”

然后,他又回头对我说:“程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下。”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倒让我有几分意外的不解。

这是一间套房,我就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那两个男人却退到了一边直直地站着,他们自己倒没什么,却看得我心里尴尬不已。

里屋从开始那声暴吼后,就频繁地传出闷闷的砸东西的声音。

之所以很闷,大概是因为这酒店的装潢多是软包和地毯之类,比较难以砸出声响,让发泄的人也不太爽气。

彦一和彦景城进去后,砸东西的声音就变成咆哮质问。

倒不是我故意偷听,只是好像谁也不在意我的存在,于是声音就一波一波地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能认得出彦一和彦景城的声音,剩下那个说话最多语气最凶的男声,肯定就是彦景儒了。

他好像是在质问彦一为什么没有跟着彦景城在学习经商,也觉得彦景城在这件事上一直在瞒他骗他,他对此感到愤怒而失望。

这是我第一次听彦景儒说话,和他名字里的儒字截然相反,他的说话风格迅速凶狠而刻薄,句句戳人心窝,像一条毫不掩饰毒牙的蛇,嘶嘶地吐着芯子。

就算我隔着一墙远远听着,也觉得背上冰冷一片。

对家人尚且如此,简直难以想象他在其他时候是何等状态。

我突然在这时想起了彦一的妈妈朱雪莉来。

那么一个说话走路似乎都染着香带着笑的美丽女人,怎么会和这么一个毒蛇般冰冷气质的男人在一起呢?

彦景儒的声音持续传来:“你这个不成器的败家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继承!幸好老天有眼,我以前忍你,因为我没得选,现在你再不给我打起精神,我就直接赶你出门!从小你妈就没有教好你,那种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意外的是,竟然是彦景城的声音先打断:“大哥!阿一病还未愈,是我允他先看病……”

“闭嘴!”又是一阵异常的混乱响动,然后是彦景城的惊呼:“阿一!”

彦景儒竟也反常地安静了几秒。

彦一的声音终于传出来。

“我不需要继承你的家业,我只要你回答我: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以为刚才彦景儒那番话,会让彦一情绪失控,但是他竟然没有。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机器人,语调平平,透出一种让人心里发寒的固执:“我妈是怎么死的?”

我突然发现彦一有像彦景儒的地方了,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他们都有一种类似于兽类的原始的阴狠气质,只是彦一年轻稚嫩,彦景儒则更让人害怕。

彦景城似在阻拦:“阿一!不要说了!”

“让他问!”是彦景儒的声音,他冷笑着,我仿佛看到他露出了森森的牙,“为什么不让他问?他妈是怎么死的,他妈当然是贱死的!”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里屋的人都是何种表情反应,我只知道,我全身都发抖了。

那是一个父亲,在对他的亲生儿子,评价他的母亲。

我终于知道,彦一为什么会从儿时的捣蛋鬼,变成再见面时的疯子。

他被关在那异乡的华丽囚笼里,在这种无形的折磨中呼救无门,他怎能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