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玄武告别何九华，往小花园走的时候，对面匆匆走过一个姑娘，正是刚刚在二楼走廊瞧见跟张云雷闲谈的女孩儿，略微留意了一下。

这姑娘瞧着二十上下，衣裳颜色质地都不是上等，并非有钱小姐，看着更像是谁家的佣人，他挑了挑眉头，往前头长椅那儿走去，绕过小路便看到张云雷的背影，斜斜倚着扶手，轻声道，“张老板。”

“你谈完啦？”张云雷一回头看到是他，眉眼里都带着收不住的笑意，仿佛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一样，神秘兮兮的把胳膊搭在椅子靠背上，看着他道，“你得请我第二顿，我帮你打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知道不！”

“从佣人身上？”孟玄武想起刚刚那个姑娘，猜测不是何家的就是与何家相熟人家的佣人，不然他不会这么洋洋得意，话音刚落，果然见他表情一下垮了，不由得好笑，“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的？不是，你这掐指一算也太厉害了吧，你跟何先生聊天还顾得给我算命？”张云雷本来想好好炫耀一番，哪成想刚张嘴就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憋屈极了，一撇嘴，“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不费事给你打听了。”

“没有，我就是一猜，刚刚在二楼走廊看到你与一个姑娘聊天，走过来瞧她衣着朴素不像是大家闺秀，所以猜测是谁家佣人，什么事儿我真不知道，更不可能算的那么准，”看他这副郁闷的样子，孟玄武顿时觉得好笑，赶紧解释，坐在他身边道，“你打听着什么了？”

“我要是打听到有用的事儿，你还请我吃西洋点心不？”线索自然要告诉他，可条件也得提前商议好，张云雷知道他不是那种吝啬的人，只是故意跟他闹着玩儿，仰着下巴，水灵灵的眼睛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楚楚动人，可折射出的都是捉弄人的想法。

“请，你想吃什么都行，”孟玄武也不计较他的胡闹，反而一笑，全盘答应下来，耐心的催促，“说吧，别吊我胃口了。”

看到他这个神情，张云雷心里微微一动，立刻就妥协了，兴奋的往他眼前凑了凑，搭住他胳膊，“刚刚那个佣人是何家姨太太的丫鬟，曾经去看过我的堂会，瞧着也像喜欢我的样子，我就随口跟她搭话，到底是聊了些有的没的，打听出原来好几年前，何家出过一件大事儿。”

“大事儿，”孟玄武略一思索，立刻有了眉目，“何家做过什么法事？”

“什么法事？”张云雷一脸古怪的反问他，还以为他这么神通广大又猜了出来，结果是自己没听过的，“不知道啊。”

“看来是我想岔了，你先说吧，”孟玄武想想也是，何九华虽然说过法事，可到底为了什么却不得而知，总之是与他大哥有关，顿时好奇起来。

“那小丫鬟说，何家的大少爷好几年前被人绑架过，还害死了姨太太的儿子呢！”张云雷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凑到他耳边低喃，小心翼翼的，“听说当时大少爷带着小少爷出去玩儿，没想到被人绑架了，结果最后大少爷被救回来了，小少爷却死了，姨太太没了儿子伤心欲绝，把过错都赖在了大少爷身上，就因为这事儿，亡故的何太太跟姨太太大吵一架，闹得可凶了。”

他贴的太近，说话时喷出的热气都呵在耳畔，孟玄武不由得微微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痒，心神也跟着移位了，可在听到这些内容时还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向张云雷，“你说什么？还有这事儿？！”

“可不是呢，你也觉得奇怪吧？”张云雷哪怕再不懂什么风水玄学，可因果报应，报仇雪恨却是明白的，拉了拉他袖子，“你说，会不会是姨太太要害大少爷？”

这推断倒也有理有据，孟玄武沉吟一下，拉住他胳膊，“这事儿你就跟我说说，不要传出去，不然容易出事儿。”

“我知道，你当我傻子，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打听这些污糟破事儿呢，”张云雷从小混迹戏园子，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些原则还是懂的，刚要说话被他按住了肩膀，不由得抬眼看他，“干嘛？”

“边走边说，”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孟玄武起身拉他起来，顺手接过蛋糕盒子，若有似无的虚扶着他胳膊，往外走去，“那你可知道，姨太太的小少爷那时候多大？”

“也就两三岁？那丫鬟说的含含糊糊，我只能慢慢推敲，知道个大概，”有些事情即便传出来也不会那么确切，佣人爱说嘴，却又不傻，说的太细容易被揪出来，张云雷也不能逼迫，“这回，是不是那长命锁有主儿了？”

“八成，”何家没有别的小孩儿，大少爷二少爷都没成亲，又不是他们小时候的物件，也就小少爷能用得上了，孟玄武更加疑惑起来，“可就算是小少爷的东西，为什么在风水阵里？哪有当娘的把自己亲儿的魂魄拘在凶阵里的，久而久之就会……”

他话说一半，脸色突然跟着一变，怔了怔才道，“难道说……可是不可能啊……”

张云雷本跟他一同走着，就听他嘀嘀咕咕的，突然之间人也定住一般，吓了一跳，赶忙推他，“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孟玄武不敢确定自己想的是不是真的，有些糟心的抹了把脸，“如果是真的，那我也不知该如何评论了，人心若说坏，也能坏到让鬼惧怕，可若说有因有果，又让我觉得理所当然……”

“你打什么哑谜呢？”张云雷听他说的乱七八糟，根本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脸色不好，眉头跟着皱了皱，“你真没事儿吧，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没什么，就是吓了一跳而已，”孟玄武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抬头看他，却见张云雷一脸的担忧，不觉有些暖心，笑了笑，“是我想的太入神了，我只是想不通，如果是姨太太把自己亲儿的魂魄拘在阵里，得到的结果必然跟亡故的何太太一样，都会累泽家人亲眷，可就像你说的，如果是大少爷连累小少爷，当娘的想要报复倒也合情合理，何况，小少爷是不明不白死的，算是枉死，有巫术可以把年幼孩童的魂魄制成小鬼，养的久了便可以驱使做事，还能为自己增加气运，姨太太如果从这点出发……我反而能想明白了。”

“什、什么？把自己儿子做成小鬼？”张云雷闻言脸都白了，越想越觉得可怕，不由得浑身犯冷，“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亲娘啊？”

“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是不会计较这些的，我见过的大多数养小鬼的人都会把小鬼当做亲生子，若姨太太真是这种想法，反倒事半功倍，”孟玄武细想一下何九华曾经说过的话，的确是隐约透出有人为他亡母的书苑出谋划策，却一直不肯吐口具体是谁，如果是何家的姨太太，倒是说得过去，毕竟对何九华来说，这个女人是夺走母亲丈夫的罪魁祸首，又主动献计建造了书苑的风水阵，害的母亲亡魂被困，提起来自然会咬牙切齿，“你想，何家大少爷带着小少爷出去玩儿遇到了绑匪，大少爷活着回来了，小少爷却死了，姨太太有理由怀疑大少爷受了母亲唆使要害死同父异母的弟弟，何太太护子心切，与姨太太大吵一架必然相互生怨，以现在何老爷的态度，利益大过任何感情，不会护着姨太太，此事自然不了了之，那小少爷就是白白一条性命交出去，换做谁是亲娘，都会觉得痛不欲生，怨恨良久。”

有了恨意和怨念，自然就会滋生邪恶，鬼如此，人心亦如此。

“也就是说，姨太太是为了报复才故意把何太太的魂魄拘在风水阵里，让她化为凶鬼累及家人？”张云雷脑子转的飞快，立马就捋顺了大概的意思，眼睛眨巴眨巴，“如果何太太变成厉鬼，那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何老爷和何家两个少爷，他们若是都死了，那何家不就成了姨太太的了？”

“就是这个道理，”孟玄武点点头，“我今天去看何大少爷的时候，他一听我是道士便反应激烈，还直接说出不知道长命锁的话语，我本来觉得古怪，可经你套来的消息一串，又觉得正常，长命锁如果真是小少爷的，那大少爷自然会反应激烈，小少爷虽然不是他害死的，可他心里怕是也觉得自责，毕竟是亲弟，谁又能眼睁睁接受这个现实呢？”

“是啊，要换了是我，恐怕得自责一辈子，毕竟我们是大人，那只是个孩子，怪不得那佣人说大少爷被救回来的时候宛如痴呆一样，养了好久才缓过来，还说以前的大少爷叛逆，从这事之后便对老爷言听计从，换了谁，谁还敢嚣张跋扈，自然要低调做人了，”张云雷不由得摸了摸脖子，想必被绑架的感觉跟被怪物追杀也差不了多少，可能更糟，起码怪物还让你跑，那绑匪能让你随意乱窜吗，没五花大绑变成粽子都是上辈子积德了。

看他那心有余悸的样子，孟玄武不由得伸手顺顺他后背，安抚的拍了拍，笑道，“放心吧，你那几个大洋，还不值当有人绑你呢。”

这话虽是安慰，可听着就那么刺耳，张云雷觉出他故意嘲笑自己，斜眼睨他，细长的眼尾满是不乐意，“你是不是笑话我呢？”

“岂敢，我比你穷多了，”孟玄武看他那表情，就像一只满心算计的小狐狸一样，一下笑出了声，赶忙安抚道，“再说，我的钱还得留着请你吃点心呢。”

“这还差不多，”一听他记得这事儿，张云雷就心满意足了，挽回话题道，“不过说到底，这也都是咱的推断，横竖阵眼都破了，你算是对何先生有个交代了吧，以后怎么样，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是啊，阵眼破了，风水阵的效果失了大半，除非有人继续修补，但也很难实现，这事也只能这么了结，”孟玄武点点头，觉得有些感慨，用咒术害人都是虚无缥缈的，哪怕成功也没人管的了，总不可能去找警局报案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吃蛋糕吧。”

“好呀，”张云雷立马笑成了眯眯眼，刚刚他可瞧见了，孟玄武让包起来的蛋糕有两块呢，摆明不只是给孟鹤堂的，笑嘻嘻的道，“下回我请你吃冰碗。”

“你倒是会算计，”冰碗比西洋点心不知便宜了多少，孟玄武又好笑又无奈，计较这些也毫无意义，只能过过嘴瘾，偏张云雷在花钱这方面向来脸皮厚，听着了也装作没听懂，乐颠颠的往广德楼走。

回了广德楼，便瞧见院子里热闹极了，进进出出的好几个人，孟玄武与张云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避开那几个人往里头，这才瞧见周九良正指挥人搬家呢，一见他俩进来，赶紧跑过来，“你们回来了？我搬家呢，你们赶紧躲躲，别撞着。”

之前就知道他打算搬来广德楼，没想到张云雷还真给他说好了，孟玄武不由得叹了口气，看向正在屋子门口瞧热闹的孟鹤堂，话却是冲着周九良去的，“你搬过来，我师兄可高兴了，以后又有人带着他出去吃喝玩乐，还不用专程去找你。”

“这有什么的，到时候我也带你出去吃喝玩乐，”周九良本就有此意，看向孟玄武呲牙一乐，俨然把他当成自己弟弟一般，眼神闲闲的瞟向张云雷，“张老板就不用我带着了吧？”

“不稀罕~！”张云雷跟他相处久了，也知道周九良这个警员倒是够平易近人的，连个保护费都懒得收，不似有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好感倍增，“我有玄武给我买西洋点心吃。”

“……张老板好手段，”周九良一听这话，眼神立刻变得暧昧起来。

孟玄武看了一眼张云雷，扯了扯嘴角，拎着盒子去找孟鹤堂了。

唱戏的脸皮厚，也不怕这话生出多少误会，他小道士惹不起，就只能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