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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黑又冷的春天(1 / 2)

作品:《三丫头,顾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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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的雨水顺着高高的火车道滚到了路上,低洼的路面多出几个泥坑,踏进去,拔不动鞋子;起风了,风带起潮湿的煤沙落到脸上,像挂了一层黑粉,睁不开眼睛,一片灰暗;耳边传来火车的尖叫,飞驰而过,拽着风、带着沙、载着煤,像一只只黑兔子,一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敏的脚步艰难地迈过前面的路口,突然,风里传来一阵阵欢喜的笑声。她使劲睁大眼睛,一抬头,前面的一棵歪脖树下围着一圈人,笑声是从那儿传来的。

她慢慢走过去,几个捡煤渣的小伙伴围了一圈。

小敏好奇地踮起脚,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耳边只听到几只小鸡仔的叫声,还有身旁小伙伴嘻嘻哈哈。

她把小脑袋钻过前面两个高个孩子之间的空隙。

只见一个邋遢的男人背靠着一堵断墙,他身体蹲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身前是一对竹编的又大又圆的筐子,筐子里是一堆唧唧、叽叽乱叫的小鸡仔互相拥挤着,它们太小,它们怕冷,春天的风冻得它们的小嘴红红的。

“孩子们,喜欢吗?回去跟你家的大人说说,这是春天,正是养小鸡仔的时候,母鸡养半年就可以下蛋,到时候就有鸡蛋吃啦……”

卖鸡仔的男人声音很耳熟,小敏的眼睛从小鸡仔身上移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只见眼前的男人身穿一件破乱不堪的长袍,头上戴着一定瓜皮帽,他脸上的胡须被风吹起,挂着一层煤灰……小敏皱皱眉头,她张大了嘴巴,眼前的人……她觉得此人就是那个卖豆腐的大汉。

“小姑娘,你快回家问问吧,让你家大人买几只……”中年汉子微笑着看着小敏。

小敏张煌地点点头,她想起了玉香儿,她想起了那块豆腐,她似乎明白了,眼前的男人与那个死去的玉香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什么关系她说不清,她更不敢说……她慌里慌张地跑回了家。

天黑的时候,那个卖豆腐的大汉带着他的小鸡仔来到了顾家。他是来找顾庆坤的。

顾庆坤与那个男人在屋里谈了很久。

陈桂花带着她的大女儿在院门口盯着,她们娘俩满脸紧张,她们时不时向门口外面的小路上抻着脖子,小心着风吹草动;她们时不时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年幼的小敏躲在屋子外面的窗台下面,她偷听了父亲与卖豆腐大汉的对话。

“乔丹霞牺牲之前告诉俺,有事就来找您顾师傅,她说您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半天没听见父亲回答什么,平日里父亲话多的一竹筐都装不下,今儿为什么这么沉默?小敏踮起脚尖,抬着下巴往屋里张望,墙上的煤油灯的光折射在父亲那张沧桑的脸上,父亲皱着眉头,似乎在像什么棘手的问题,他一会儿咂咂嘴巴,一会儿又咬咬嘴角。

“鬼子不知道玉香儿就是乔丹霞,更不知玉香儿死了,他们都以为她离开了坊子……她牺牲之前想到了你们,她把满头的秀发剃了,其实她没有必要那么做,三筐的炸药……轰隆一声,一根头发也找不见……”

“知道,知道,在那之前她也找过俺,她告诉俺说,她在矿上发展了好多积极分子,她没敢打扰俺,她说她怕,怕什么?她没说!”父亲低声喃喃着,“她说如果有一天有人找俺帮忙,她希望俺不要犹豫……今天您找俺,俺也做不了什么……你看看,俺这家里的情况……”

“没有别的意思,今儿俺冒昧来找您……就是拜托您顾师傅一件事,如果俺被抓了,您去镇上的教堂里找一个人,他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在忏悔室里……告诉他你家想买豆腐,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如果俺被抓,就意味着我们队伍里有叛徒,也许是矿上的人意志不坚定,或者他们怕了……俺只是猜疑!”

“那你不走吗?”顾庆坤猛地抬起头,瞪着惊慌的大眼睛,看着对方平静的脸,“你应该马上离开这儿!”

“俺不能走,这几天,青岛有人来,俺必须等他,然后带他安全离开,如果做不到,只能让他一个人平安离开……俺留下来的原因,因为俺不知道、也不认识他是谁?是不是已经在来矿区的路上了……”

“你还需要俺做什么?”

“如果俺出事……”

“怎么知道你会出事?”顾庆坤满脸通红,他语气急促,他有点着急。

“俺凭感觉,也不一定,如果你发现俺没来坊子矿区卖豆腐或者卖小鸡仔,三天不来,那就是俺出事了,麻烦您,马上去坊茨小镇的教堂……”

“嗯!俺记住了!”顾庆坤使劲点点头。

顾小敏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她不知道卖豆腐大汉嘴里话的意思,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害怕,害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顾小敏第二次见到这个卖豆腐的汉子。没想到,顾小敏与这个卖豆腐的汉子之间的缘分还很长。

这个卖豆腐的汉子是谁呢?他姓姚,名顺,他祖籍山东黄县,他曾经在东北抗联待过,他隐姓埋名在坊茨小镇旁边的一个村子里做豆腐生意,是一个地下党员,更是乔丹霞的丈夫。

他没有与顾庆坤说他与乔丹霞的这层关系,他不想让这种关系影响顾庆坤思想进步。

太阳每天依旧从东方升起来,从西山落下去,即使矿区的人看不见,一低头、一抬头、一睁眼就是时间表。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似乎看着、听着都很正常。春风吹开了矿区的土地,竟然露出了一点点绿色,这点绿色被矿工沉重的脚步踩碎,被火车轮子蹍碎,又被一层层煤灰掩盖。

火车道四周的沟沟坎坎之中,几缕绿色偷偷的、悄悄的、从石头缝里挣扎出来,坚强地挺着细弱的腰身,迎着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春天还是那么冷。

清晨的第一辆火车“铿铿锵锵”拖着长长的尾巴驶向远方,驶向哪儿?谁也不敢看,更不敢问。

煤黑子继续把疲惫的身体弯下去,背朝天,脸朝地,一步一声沉重的喘息,砸出了一个个坑,这个坑里装满了他们的汗珠子;另一辆火车停在了前面,它张着大嘴等待着吞噬一筐一筐、一袋一袋的煤炭,吞噬着煤黑子身上的体力与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