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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情天与恨海(3 / 3)

作品:《风起无名草

“实话告诉你,教主也是我下的毒。”

耿莲芝惊呆了,她颤抖着嘴唇。

“这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毒死我,也是……为了和我在一起?”她看着面前的人,像看着一个厉鬼。

“莲芝,我并不想你死,我只要你答应我,和我一起练习炼日神功,我就会救你,我有解药。”

“我如果不答应呢?”

唐箴道:“那我们只能一起死去,我也会服毒自尽。”

耿莲芝不再相信他说的话,她盯着他的眼睛:“你会和我一起死?”

唐箴点头。

耿莲芝心中顿时无限伤悲,她没想到自己不惜叛教所喜欢的男人竟然是如此一个恶毒的人,而且直到现在还在骗她。她并不相信他有解药,她认为他只是想找到练功洞。

她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那好,你想练神功,要先到历代教祖那儿去磕头请罪,你去吧。”

唐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改变了主意。

“怎么,你不想修炼了?”

唐箴犹豫了一下,向她走来:“那莲芝,我们一起去吧。”

耿莲芝软绵绵的递上手:“你抓着我,我要站不住了。”

唐箴正要握住她的手,忽然耿莲芝反手扫向他,唐箴急躲,却仍是被击中肩头,他感到一股力道像烙铁一样烙进他的身体,他啊的一声坐到地上。

耿莲芝冷冷的看着他:“你以为你的毒能奈何得了炼日神功吗,哼!”

唐箴吓的往后缩去,直缩到角落里。“莲芝,你不要生气,我是真心要和你在一起的,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她不再看他,强忍着不看他,慢慢的向外走去。

唐箴不敢追赶,只是心里后悔刚才没有让她多吃一丸。

耿莲芝走到离洞口不远处,见他没有跟来,便使劲扳动了一处机关石。顿时,身后巨响不断。她向洞口飞跃,滚落到外面,再回头时,里面已经是烟尘飞扑,洞口已经完全被封住。

烟石停止,尘埃落定,再也看不出是一个洞的模样了。她望着练功洞,心碎无比,想到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将在里面化为枯骨,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起了岛上的海鸟,在她的头顶久久盘旋……

其实她已经很虚弱,刚才是凭着最后的气力将他吓住。她撑着走到了洞口,才逃了出来。

她不知他下的是什么毒,竟然让炼日神功的元阳内力一点觉察不到。她在洞外躺着,然后试着一点点恢复功力。

当时耿莲芝已无法动弹,感觉四肢都软的像泥一样。她闭目凝神,寻找炼日神功的元阳所在。如果是教主闵青玥的话,可能一会儿就逼出了所有的毒,但是她所练的炼日神功刚到两层,而唐箴所下的毒又是天下巨毒,因此她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恢复了些功力,有了气力。等到能动弹时候,她慢慢爬回了船上,返回了日焰岛。

回到岛上,她痛心的发现,四处都躺倒着教众。她挨个试探鼻息,发现护教中的三个尚有微弱的鼻息,但身子已冰凉,她知道毒不宜迟,便不顾自己神功尽毁的危险,拼力用元阳替三人抵毒,几乎耗尽了内力,才将她们救活过来,虽然她们仍然昏迷,但身子已经变得温暖。而运功之后,她再次无法动弹,不久也昏迷过去。这一昏迷,一直到黄昏才醒来。

当天晚上,耿莲芝做了一个梦,梦见教主闵青玥瞪着血眼,而历代教祖也一起发怒,在天上伸出巨指斥责她,令她离开炼日神教。巧的是,第二天早上刮起了少见的狂风,海水冲天的涌上岛来,黑云压境,怒涛连绵,雷电响光,暴雨席卷,她吓的肝胆俱裂,俯伏在地,不断的磕头祈求,磕到满脸是血。当暴风停歇之后,惊骇之下的她急忙将仍然昏迷不醒的三个护教抱上船,裹了些银两,逃离了日焰岛。

那三个护教便是而今的枯岭三婆,她们日后在枯岭成了名。耿莲芝和枯岭三婆一样,年幼时就上了岛,再也没有出过岛,所以当时根本不知道海路,她只是划着桨,在茫茫大海中漂流,朝向日落的地方不停的划,这样漂流了一天,才看到了陆地。

上了岸之后,她回望着无边的大海,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岛上神坛里的圣火也再看不见了。她痛惜炼日神教的倾覆,想到历代师祖的呕心沥血,她不甘心它的消失,于是凭着渔民的指点和大概的印象,画下了一个海图,想留给日后能重振炼日神教的人。

她心灰意冷,与救活的三个护教作别,将身上的银两都给了她们,想从此隐居起来。

她幼小入岛,便被选为神降真女,有护教伺候着她,现在她要一个人在如大海般的茫茫四野中生活,觉得非常艰难。她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也甘愿忍受这种凄苦。

几年后,她流浪到归德府地界,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了下人。那大户人家有亲戚在将军府,一次将军府的亲戚来访,见到面目秀美姣好的耿莲芝,便让她到府里干活。在将军府里,勤快斯文而从不多话的她渐渐得到了府里人的喜欢,也得到了府里小公子陆思安的喜欢。她对男子总是不冷不热矜持有礼,这种与众不同的性格却将陆思安迷住了。陆思安一再的寻机接近她,向她暗传情意。

因为当年运功抵毒并救治三个护法而伤了元阳,她不仅功力大失,而且落下了一伺阴天就浑身疼痛的病根。见她身体总是有恙,陆思安便很贴心的为她请医配药,并经常陪伴在她身边,这个小公子无微不至的关心竟慢慢的让她感动了。这陆思安长的英俊潇洒,玉面朗目,习文练武,而且又能吹箫唱曲,她从未见到这样的神采少年,犹如走入了一个梦境一样。她冰封的心渐渐的解冻开来,像枯木逢春一般,又对幸福产生了向往。她的脸上,又有了含情的笑意,有了动人的羞涩。陆思安从此更是和她难舍难分,她也笃定下来,相信自己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准备在府里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过了几年,三个护教忽然找到了她。她们私下参拜她,并和她说,想回日焰岛重开神坛,再立炼日神教,如果她不想再回去的话,可以将地图给她们,由她们来光复炼日神教。耿莲芝顿时大怒,她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与世无争,这三个护教是完全知道的,她认为她们来讨要地图是觊觎炼日神功。三个护教以为耿莲芝已经不想再光复炼日神教,便惶惶的自责道歉,怏怏离去。

但三个护教离开之后,不知从哪里打探到消息,之后有洪道门和青城派等各路武林中人陆续找了过来。耿莲芝的生活再也不能平静了。之前炼日神教倾覆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江湖,现在已是人人觊觎。耿莲芝一直怀疑是三个护教传了出去,尤其是阿穆月,也就是后来的月婆,据说她当时有一个洪道门的相好。但是三个护教都不承认。来探访的人经常鬼鬼祟祟的出没,一开始,他们畏惧炼日神功,并不敢放肆,甚至都不敢和她过招,只是说来拜访,但后来,见她并不厉声撵赶,便大胆的来求见,说欲拜在炼日神教门下。耿莲芝知道自己神功已失的事情早晚会泄漏出去,开始忧心忡忡。

陆思安对出没的杂人异人产生了怀疑,也见过不少来访的武林人士,他问她是怎么回事,见瞒不过,耿莲芝便含糊的说是因为她有一张炼日神教的地图。陆思安建议耿莲芝毁掉那东西,但她不肯。

那时芊儿已经三岁多了,耿莲芝隐隐觉得住在府里已经不再安全。有些高手探出耿莲芝气虚力散,便开始找机会和她交手,耿莲芝都避开了,后来,一些人想倚多合袭,一起囚住她。觉察到情况的耿莲芝大惊,趁着他们还没有下手,在一天晚上,逼着陆思安和自己带着芊儿偷偷逃离了将军府,逃到了远远的山野里。跑到山中后,他们买了田舍,开始过起了樵耕的生活。

那陆思安从小安逸富贵惯了,不肯下地干活,耿莲芝只好自己种地,自己砍柴,肩负起了一切。时间一长,因为操劳,本来就积郁怀愁的耿莲芝苍老了许多,她的心也变得敏感起来,觉得陆思安似乎不太喜欢她了。而且陆思安也时常当着她的面抱怨日子清苦。于是,耿莲芝将炼日神教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她想让他知道她是多么的爱他,为了保全自己,保全他和芊儿,才无奈中出此下策隐居到山野里的,她希望他会理解,也希望他会因此更怜惜自己。

然而没想到的是,告知了真相后不几天,陆思安却突然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了一个纸条,说他想回府看看。耿莲芝六神无主的等了几天,等来的不是陆思安,却是青城派和洪道门的人。见到骚扰多年的两大门派,耿莲芝并不惊慌,她早已有所准备。面对咄咄逼人的驭空子和青城五老,她拿出了画好的假图,对他们说:我已经不再是炼日神教的人,以后你们自己凭图去找吧,找到后便可以习练炼日神功。

哪知青城五老和驭空子他们鬼的很,他们见她这么痛快,都起了怀疑。随后他们趁耿莲芝出门时偷偷诱拐了芊儿,并骗芊儿取来了真正的地图。失去了地图的耿莲芝愤恨不已,她在心里痛骂着陆思安,痛骂着无耻的青城五老和驭空子。但她仍希望陆思安回来,她安慰自己:图被偷去了,就偷去了吧,就算我和炼日神教再无缘分了吧。但即使他们得到了图,也未必看得懂,就算得到三个护教的指点后看懂了图,找到了归霞岛,也未必能找得到练功洞,因为那个练功洞早已封死了。想到这里,她才稍稍心安。

青城派和洪道门得了真图后,便商量一起出海寻岛的事。开始他们还和和气气,但后来却起了争执,互相怀疑,互相指责,于是商议变成了动手,两派打了起来,一时各有弟子死伤。后来青城派的掌门青城神狴赶到,和驭空子说,只要他们两个比试即可,谁赢了便得到地图。驭空子答应了。于是青城神狴和驭空子这两派掌门交战起来。这一交手却打了几个时辰未分胜负,两人斗到精疲力竭,仍难分伯仲。当时天已见黑,见一时难以分出高下,两人便相约次日再战。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将地图斩为两幅,各执一半。但到了次日,那驭空子却害了病,腹泻不止,于是双方只好再定时间。而分别回了各自的门派后,这“再定时间”竟然延续成了互相算计的长期争斗。很多年过去,非但双方没能分出胜负,还结成了深仇大恨。青城神狴耗死在相争中,驭空子也死于勃术巴之手。

再说当时。失图那日,耿莲芝在房子里一直等待着陆思安回来,但陆思安知她在气头上,一时没敢露面。而耿莲芝在山上目睹了青城派和洪道门的打斗后,心里担忧,怕两派不和后或又会来找她生事。于是她抱了芊儿躲到了附近的一个老樵夫那儿。之后果然有人回来寻她,找了数次见房中无人,他们竟然烧了房子。耿莲芝不知是谁烧的房子,担惊受怕之余,再不敢出来。又恨又气中,她病倒了,这次病的很厉害,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无法下床。而这几天中,也没见陆思安到山里来找寻。她心如死灰,觉得一生中总是被男人所骗,更加相信了教祖的遗训。她将芊儿叫到床前,给她讲述男人种种的坏,并让她立誓:这辈子绝不可相信男人,更不可亲近男人。

病到奄奄一息时,她仍然惦记着炼日神教,自觉有辱师门,已无颜回日焰岛,她便对芊儿说,希望女儿以后能找回地图,重振炼日神教。临终前,她将芊儿托付给了老樵夫,让他带芊儿去洪泽的拜月教,并请他照顾芊儿。这时,青城派的手下在老樵夫处找到了耿莲芝,但发现她刚刚死去,只好悻悻的离开了。

那个老樵夫便是给霍兴安讲述这一切的樵老儿。霍兴安听的叹息,他问樵老儿:那个地图那么重要,为什么芊儿的母亲不多画一张带着呢?或者,后来再画一张给芊儿呢?

樵老儿道:多年来,耿夫人的心思都在将军府里,在那陆思安身上,或在芊儿身上,她本就没心再回岛上。而后来,他摇头道,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唉……

霍兴安跟着叹气。

樵老儿道:不过耿夫人的遗愿,怕是很难实现了。四娘倒是有心,却得了一个空的图。

霍兴安道:“这么说来,那个炼日神教的炼日神功其实已经失传了。”

“是的。”

灶里的柴堆快熄灭了。霍兴安心道,原来芊儿的母亲有这么曲折的经历!他想到耿莲芝临终前让芊儿发的毒誓,不由的想到,怪不得芊儿对男人总是冷冷的,对自己也是爱答不理的。不过,他又想到了昨夜的情景,他觉得芊儿有时对自己还挺亲切的。哎,谁知道呢,他心里对自己说。

他问樵老儿:“樵伯,锅里煮的是什么?”

樵老儿一笑:“就是你喝过的那个苦东西。”

“哦。”

霍兴安又想起了什么,他问樵老儿,为什么他对这些复杂的经历知道的这么详细?樵老儿说,有些是芊儿的母亲讲的,有些是枯岭三婆以前讲给芊儿,他在旁边听到的。

霍兴安点头。

他望着焦木上跳动的火光,炼日神教那惊心动魄的往事仿佛日焰岛上的汹涌波涛一样在他眼前起伏跌宕,而点点飞沫过后,最终只剩下了芊儿那冷静而略带孤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