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到她的第一个瞬间，大雄的眼神一凛，有一个相当短暂的变化过程。他不动声色地挺直腰背，几乎是在几秒之内将今天一整天积攒下来的疲倦清扫干净，再也看不出半点疲态。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完全可以再加三天三夜的班，写满足足一万条代码一样。

“请坐吧，时崎同学。”他指指面前的椅子，又朝门口的方向勾了勾手指，隔空用念力握住门把手，往回轻轻一带，“啪嗒”一下关住了门，“要喝点什么吗？”

“啊啦啊啦，老师你真是的……好重的杀气啊。”狂三仍然用那散发着血光的红色眼睛盯着他，眼眸之中，涌现出一股戏谑的笑意，好像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她手中的玩具一样，“不用这么一本正经的啦。我今天可是以‘学生’的身份，来和‘老师’你进行人生商谈哦，老师现在这样一脸要杀了我的样子……我都不敢把烦恼告诉你了。”

她的笑声很轻巧，有点像是风铃的声音被吹散开之后的样子，颇具美感。

“我想，你大概是什么地方误会了。”大雄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用念力摄住茶壶，凌空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虽说我和你一样是精灵，但我一般是不怎么杀人的……很多事情可以想办法解决，没必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少来啦，野比老师。”狂三很大方地喝了一口杯中冷掉的茶，一面用红宝石一样的眼珠望着他，玩味地笑道，“你根本不是什么精灵……那天你突然出现在天宫市北边，之后又来到学校，先后和ast、十香发生武力冲突，所有的一切我都在看。正是因为如此，我可以笃定地说你不是精灵——尽管很多组织已经开始分析你的能力了。”

“你就这么沉得住气？”大雄挑了挑眉毛，“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观察我……是为了今天来和我对峙吗？”

“老师，你可以糊弄过十香他们，但你糊弄不了我……”狂三摇了摇头，没有接大雄抛出的话茬，只管自己说道，“即便精灵可以获得超乎人类的种种能力，也是有极限的。据我所知，精灵们的能力相生相克，比如说十香的武力惊人，其智力上就必然有所缺陷……既然她的能力擅长战斗，就不可能多么精密，就是这个原理。但是老师的能力实在太……夸张了。”

“我需要用‘一之弹’才能做到瞬间移动，而老师则什么都不需要。降临的时候也是这样……老师明明将直径三百米的球形空间完全夷为平地了，结果又轻而易举地用‘时间倒流’将其复原，连半点反噬之类的副作用都没有。据我所知，我是精灵中唯一一个拥有‘时间系’能力的存在，即便如此，我的力量极限也只能影响‘个体’，而无法影响大范围内的时间变化。”

“就因为这个？”大雄呡起嘴角，颇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很特殊呢？之前也没有过男性精灵，而我是第一个，所以拥有其他精灵不具备的完全能力，这个解释怎么样？”

狂三无言地摇摇头。

“……行。这个世界的聪明人有很多，虽然文明整体的科技看上去很原始，但科技的核心部分却捏在少数个体手中，异常发达。已经有人在研究我了，只要他们继续研究下去，我的真实身份迟早会被人看穿的，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大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微微低下头，整个人沐浴在血色的夕阳之中，“你说得对，我不是精灵。但我猜你应该也不在乎吧，是不是精灵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看过一些关于你的资料，对你来说，人类只不过是类似食粮的存在，你要靠吸取他们的‘时间’而存活。”

“上一次你在学校里启动灵装，就是想要‘吃掉’士道，得到他身上庞大的灵力，对吧？”

“我是精灵也好，不是精灵也罢……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再度抬头的瞬间，他的瞳孔变作天空那纯净的碧蓝色，瞳仁之中光芒大盛，好像有风雷、霹雳和山岚的力量同时升腾起来。大雄十分平静地坐在那里，周身上下没有半点异动，气势却如端坐的佛陀一般庄严自若。他似乎是在用不动如山的肢体动作来宣告自己在这场谈话中的绝对主导权——即便你手段百出，时停玩儿的飞起，只要打不穿我的电子材料护盾，那一切都是空谈。

我坐在原地，让你放个几百几千下冷枪又有何妨？

狂三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都说了别这么杀气腾腾的嘛，野比老~~师，我现在可是你的学生哦。”她用仿佛撒娇一样的语气嗔怪道，“我今天来，同样没打算杀人。毕竟野比老师在这方面出乎意料的顽固呢……”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极具暗示意味地说道，“明明有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却仍然能把人当人看，爱护人类、珍视人类，尽可能保护每一个人类……你用身体拦下能量波的那一刻，我对你的崇敬之情简直高涨到无以复加了。”

夸完大雄，她又用十分残忍的，好像猫逗耗子一样的语气说道，“如果是我，或者……其他人，比如dem社的人，才不会像老师那样，那么在意普通人的生死呢。”

时至傍晚，夜幕逐渐从西边的天空中覆盖上来，已经依稀可以看见几颗亮闪闪的星星。

暮光如流水一般从窗口倾泻下来，铺洒在木质的地板上，溅起如水一般明暗交杂的光束。大雄刚好坐在内侧，朦胧的光芒就像一件凭空添上的大袍，在他身后起伏不定。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伪君子吧？”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大雄有些凄惨地笑了。

“啊啦，野比老师，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哦~~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和我没有关系。”狂三假装淑女地用一只手遮住脸，讥讽道，“老师的感觉真的很敏锐呢……或者，这就是老师你的伟大之处吧？小女子我‘稍稍’分析了一下老师的思考模式，如果我用这里的学生的生命安全来做筹码，逼老师答应我的要求，肯定会提高老师对我的敌意……我可不想触怒一个代称为‘monster’的人。”

哪怕知道她是有意在吹捧自己，大雄还是挺得意地笑出了声，摆摆手说道，“那就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要你别在我面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没必要因为什么道德洁癖来针对你，我姑且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撂下这句漂亮的收尾，大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怪人二十面相附体了一般潇洒，不禁有些飘飘然。他看了一眼时钟，眼瞅着离放学也就十五分钟了，便缓缓起身，作势要走。

“真是的~~~老师你干嘛啊？抛出来一句看上去很帅气的话就要走了，我这边可是很困扰的哦。”狂三歪着脑袋，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不是说好要人生商谈的吗？怎么？因为我杀过太多人，太过无可救药，你打算放弃我这个‘学生’了？”

“……诶？我以为，刚才那就算谈过了……”起身起到一半的大雄无比尴尬，只好悻悻地再度坐下——毕竟现在顶着一个心理咨询师的名头，而且一整天都在给学生做心理辅导，这会儿要是唯独不给狂三做完……也说不过去。

“还远远没有结束呢，做好心理准备哦，老师。”她这样说着，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愉悦的味道。狂三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师，你知道关于我的事吗？”

“知道一点。”

“一点是多少？”

“比如……你现在的年龄其实已经很大了，对不对？”大雄微笑着说道，“我自己曾经也在一个时间完全静止的地方待过，那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很慢很慢……从那边出来后，我身上的‘时间线’就变得乱七八糟的。在我眼中你也是一样，你可以将过去的自己召唤过来，比如说存在于一分钟前的你，一秒钟前的你，一毫秒前的你……可以顺着这个单位无限细分下去。这么一来，就会有无数个你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点上。过去的你死亡，现在的你依旧活着，这说明你身上的时间线也是紊乱的。”

被人点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狂三仍显得非常冷静，只是嗔笑着说道，“讨厌啦，老师~~怎么能把淑女的年龄这种事说出来呢？这很失礼哦……不过这样也好，老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一定和了解我，那么我说出口就变得方便多了。”

“请让我把你吃掉吧，野比老师。”

……

大雄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也分不清她嘴角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了保险起见，我先问一下……你这句话里有什么反讽、比喻、暗示或者夸张的修辞手法吗？”

“没有，就是字面意思。”狂三的笑容愈发甜美了，但在这种腻人的蜜糖下，大雄分明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让我吃掉你，将你的力量转化掉，然后发动一种能力……去达成我自己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

这时，大雄才注意到她刚刚用茶水写的字。随着时间流逝，这个字也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但从轮廓上仍旧可以看出来它的形状。那赫然是一个工整的汉字——“死”，以少女天籁般的轻笑声做陪衬，显得分外可怖。

“简单来说，你想要我的命。”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我以为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老师你又误会啦，我不是说要用武力达到目的，那怎么可能呢……我的能力不太适合在正面战场上使用，根本没有战胜你的可能。”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气，狂三反倒是笑出了声，挥手说道，“我是希望你能自愿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