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特拉姆号。中央委员会议事厅。

三个种族的领袖再次聚到了一起，只不过这一次，除了他们之外，星舰上所有有个一官半职的人都来了。事情已然发酵到了不得了的地步，在这种危机情况下，弄不好就是一个团灭结局，众人都感受到了身上的军衔虽带来的巨大压力。

还是平民好啊……这种时候，他们只要恐慌就行了，而飞船上的军人却还得负责想辙。

“想必大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才举办的这次会议。”翁里托·莫里，星舰文明的领导者，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无意挑战大家的耐性……但我也只能承认，面对这种状况，我束手无策。”

“就在刚才，也就是降落导航系统出现故障的第四天……我们终于将故障排查完毕，准备按照原计划登陆地球，展开与哥斯拉的作战。”安道夫向众位军官解释，“然而，就在我们时隔四天，再次探查周边太空环境时，却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就在阿拉特拉姆号正前方二十千米的位置，有一支太空舰队呈‘蟹钳状’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其中一艘主星舰长达四千米，体积将近是我们的三倍，剩下的则是众多黑色的机群将其包裹在正中。根据伽马特隆数学演算法推算，那些黑色的机群全都搭载有极高的太空火力，而且是以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科技产品当做引擎，非常灵活。”

“总结一下就是……”哈尔埃鲁·多尔多（毕鲁萨鲁多族长）沉声道，“他们船坚炮利，而我方的武器基本都是用于登陆之后作战的，在太空中毫无用武之地。一旦开战，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方撕烂。”

“数字命理学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安道夫如此说道。

“……”

一时间，本就坐立不安的众人便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几乎人人脸上都是一种惊惧不安的神色。他们背井离乡许多年，谁也不曾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回不到地球去也就算了，竟然在家门口被别人当头拦下。偏偏人家还占着绝对的武力优势，任何反击都是不现实的，现在的阿拉特拉姆号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

莫里让他们吵了一会儿，但眼见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他只得用力拍了拍桌面，高声喝道，“肃静！肃静！我请诸位过来并不是为了无谓的争吵！身为中央委员会的直属成员，我们是最不能慌乱的一部分人，我们要为星舰的全体成员负责！”

在关键时刻，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总算还表现出了一点点领袖威严。于是众人真的停下争端，人群沉寂了一会儿，便有一位人望尚可的指挥官出声道，“大将，我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要做出什么举动，从而触怒了这支军队。既然他们会拦在面前，就说明对我们入主地球这件事感到不满，想要驱逐我们。我们应该立刻调转方向，远离此地，以免阿拉特拉姆号被击毁。”

他的这番话，无疑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因此他说完之后会场内又出现了长达二十秒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但大家都盯着莫里轻轻扣动桌面的手指，期待他的决定。

这时，一个年轻的、满含怒意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你们就要这样逃走吗？！”榊晴生，也就是那篇激进论文的作者本人，在人群的最后高举双手、厉声斥责道，“我们历经艰险才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结束这种没有尊严的漂泊生活，为了从哥斯拉手中夺回故乡……现在我们终于到了，到了家门口，遇上不速之客。难道就要这样落荒而逃吗？连最后一次尝试都不愿意做？”

“弄清楚你的立场，榊上尉！你口中的‘尝试’，很可能换来全军覆没！”指挥官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安道夫中将也说了，如果爆发正面冲突，我们的胜算是零！你想让大家为你的故乡情节陪葬吗？！”

“不是‘我的’故乡情节，在飞船上的人们，没有一个不渴望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踏上真正的土地！”榊晴生也属于那种热血上脑之后大吼大叫的类型，此刻就有些收不住了，“我说了要正面作战吗？这么明显的道理我当然知道……但是谈判呢？交涉呢？他们的立场完全不明了，未必就是对我们有敌意，总该有一个交流的机会吧，掉头就跑算什么？”

他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指挥官……你认为飞船上的资源还够我们消耗多久？如果在这里撤退，燃料又得不到补充的话，我们离死亡就没剩几步路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全军覆没！”

“那也比死在战火中要好！”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但偏偏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谁也不好说哪一方是错的。

正在此时，另一个人加入了这场争论之中。

“二位……稍安勿躁。过度焦急会让你们失去方向。”梅托菲斯的声音好像具有某种魔力，他一出声，两个刚刚就差打起来的家伙也都冷静下来。

只不过那位指挥官却是不爽地“哼”了一声，好像把火气全都撒到了他头上，不冷不热地讽刺道，“是你啊，梅托菲斯……你和榊上尉向来私交甚好，现在这么插上一句，恐怕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向着他的吧？”

“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梅托菲斯微笑道，“其实，我只是想向诸位禀告一件事……就在你们召开会议的同时，我负责以‘神官’的身份在船内维持秩序，然后收到了一则以地球文字书写的电子信息。由于不需要破译，我现在就可以将信息的内容告知诸位。”

“再过十五分钟，会有一艘小型的飞艇朝阿拉特拉姆号飞来，上面搭乘着‘那边’的一位大使。他将负责和我们解释所有现状，并和我们谈判，而这场谈判的所有内容都会被‘那边’的首领——‘永远的不倒翁战士’实时观看，他的大使可以百分之百代表他的意见。”

“梅托菲斯，你一直说‘那边’，‘那边’的……”榊晴生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他们到底是谁？”

“很遗憾，晴生，我也不清楚。”在这艘飞船上，梅托菲斯似乎只有在叫他时，声音才会带上这种虚无缥缈的温柔，“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他们对我们并无敌意。否则的话，我们早已是枪炮之下的亡魂。”

————

十五分钟后，伊图·丹莫刺尔准时光临阿拉特拉姆号。

他的身高几乎可以和梅托菲斯相匹敌，面容有着中年人那种独特的坚毅和硬朗，没有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黑色的宰相袍上印着金灿灿的“太阳与星舰”图案，在飞船交接时，大袍猎猎作响，使他看上去宛如一个正在施法的甘道夫。头发大部分都是黑色的，前端略微有点儿卷，其中还混杂着几根亮眼的金发。但其实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太过深邃、太过镇定，只不过一眼，安道夫就已经确认……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智者。

因为知道的东西太多，所以不信神。

丹莫刺尔的神色冷冰冰的，仿佛不为任何外力所转移，忠实地倒映着现实宇宙发生的一切。

“欢迎来到阿拉特拉姆号。”莫里显然也没应对过接待外星人这种事儿，但毕竟有前车之鉴，他就当是见到了艾克西夫人那样，尴尬地笑道，“如你所见，这是一个星舰文明，各方面资源都有限……一切从简，还望不要介意。”

“……没什么好介意的。来者是客，客随主便。”为了和他们谈话，丹莫刺尔特意挑了两句地球产的古谚语来回答，这样也不会让对方感到不适，“在开始之前，还请容我问一句……你们的文明代表是谁？”

“这个……”莫里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个折中的讲法，“星舰文明面对的社会规模很小，但外在危险很大。在这种情况下，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一个代表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此我们成立了中央委员会，你可以当成我们都是文明代表。”

“好的。既然如此，直接和你们交流也未尝不可。”面对这么多号人，丹莫刺尔倒也不怯场，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说道，“据我所知，你们的飞船正在向地球进军，这一行为侵犯了我们领主的‘固有领土’。我希望你们立刻调转方向，离开这里。”

……

他有恃无恐地盯着一脸茫然的诸位议员，尽管其中几位的脸上明显有了怒容，丹莫刺尔也并不怎么畏惧。

他身后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正是这给了他无比强硬的底气。

“抱歉，但……固有领土？”莫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里并不能称之为你们的领土吧？”

“为何不能呢？我们的领主早已在地球的卫星上设立了哨站，而据我所知，此前并没有什么种族这么做过……他对地球上的那只怪兽很感兴趣，想要收集其生物残片，以作研究。而正在计划酝酿到一半时，哨站基地发出了警报，报告了一批不速之客——也就是你们的到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他派我来，和平的、有礼地请你们离开这里。这也很符合宇宙的公约，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