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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天台风(1 / 3)

作品:《濯枝

很快就到了高一的期中考试。

十四中的期中考试和期末一样正规,单人单桌,按名次分考场,高一考试,高二高三会放假挪考场。

孟听枝中等的成绩,分在了高三的考场,是程濯的隔壁班。

考试不许带手机,基本学生都会自备手表把握考试时间。

数学在下午考。

考试前半个小时,孟听枝的那只旧表又坏了,表针一动不动。

她几乎是顶着一口气,跑上学校天台给阮美云打电话。

开头就是一句,“表又坏了!”

阮美云从没听过孟听枝这种急凶的口气,莫名后先是一股脾气。

“坏了就坏了,行了,周末去给你买那只三千的表还不行吗?不就是喜欢。”

坏掉的表就捏在手上,老旧金属硌疼掌心软肉,电话里轻飘飘的五个字“不就是喜欢”,一字一锤,砸碎了她最后一点自尊。

好像是孟听枝处心积虑弄坏表,企图换新一样。

她每次写卷子都是按着时间紧赶慢赶写完题目,想到没有手表,接下来这场数学怎么办,想起那一沓沓粉红色的二十万,想到从小到大无数因为钱而难堪自卑的时刻……

神经像是被一股年深月久的悲愤熔断了。

那已经不是一块表的问题,而是压抑多时的委屈瞬间爆发。

她哭着,几乎在用心肺说话:“我都说那块表旧得不能用了,你为什么不能给我换一块新的!我都说了我很喜欢,第一眼就喜欢,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能买给我!我有问你要过什么吗!我长这么大有问你要过什么吗?为什么我喜欢什么从来都得不到!”

她一口气说完,久久不能平静。

阮美云也愣了好一会没声,旁边有别人在催什么,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仓促挂了电话,说等你回家再说吧。

十一月,天台的风吹着脸上的泪,皮肤皴皱冰冷。

她从没有这么撕心裂肺地哭过,还说了那么大段的话,整个人喘不上气地抽着哭嗝。

那是第二次跟程濯近距离接触。

他靠在天台栏杆上,单腿踩着横杆,身边还有闻名全校的乔落,是真的惹眼漂亮,似乎他们在天台听完了全程。

四目相对,乔落看她的眼神挺同情。

程濯单手插兜,保持一段距离,看远方的塔尖,不想靠近哭哭啼啼的女生

孟听枝完全被他们的出现怔坏了,除了不受控地小小抽嗝,像个静止的木偶。

乔落走过来,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孟听枝,孟听枝愣着没接,不过两秒,乔落叹气,抽出一片纸给孟听枝擦眼泪。

“这有什么好哭的啊,没事了啊,怎么回事啊,你跟我说说。”

传言里,程濯在十四中的绯闻对象不止乔落一个,但那么多漂亮学姐里,孟听枝最喜欢乔落,程濯喜欢乔落也是最合理的。

乔落是那种男生女生都会喜欢的女孩子,人漂亮,有才华,大大咧咧又不失娇蛮感。

孟听枝从乔落手里接过纸,说谢谢,自己擦了擦眼泪,眼眶红红地哽着。

“我……待会儿有数学考试,表,表坏了,没有表……”

她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

乔落听懂了,转头看栏杆附近的程濯,像发现外星生物一样,“程濯,是个小学妹耶。”

那种口吻,像女生在图书馆附近发现一只小奶猫,迫不及待招朋友一起过来摸摸玩玩。

可能对方好心还会折根火腿肠给小猫。

程濯撇眼,与孟听枝有一瞬对视,她低头躲开他淡淡却格外灼人的目光。

他抬起左手,右手搭在左手腕间,边走过来边解了表带。

那块黑白配色的宇舶被放在孟听枝小小的手心里,她被烫似的缩了一下,下一秒,被程濯抓住手腕。

“拿着,要还。”

孟听枝只觉得那只手已经不像是她的了,收拢手指,软糯指尖触在坚硬的机械表上,表带是热的,有他未散的体温。

她像攥住了一块烙铁。

那热度,足以熨透余生。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脸,俊眉朗骨,冷淡的,慵懒的,看久了会觉得他眼角微微下垂,有种暮光缄暗的眷恋。

乔落笑着打他,“呦,铁面人难得发善心?行啊有进步,回去让徐格给你折朵小红花。”

说完,乔落又故意跟孟听枝说:“小学妹别还了,难得有人能从他这占便宜。”

“乔落,”他清冽的嗓音带着懒怠不耐,提醒她适可而止。

孟听枝攥着表,急忙低声说:“会还的。”

拥有一下也是好的。

一场数学考试,戴了两个小时,孟听枝人生第一次数学考试不及格。

她豁出去似的只写了半张卷子,后边的时间,她放下笔,用目光巡睃完这只表的每个可视零件。

放学的时候,孟听枝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又看见乔落。

她身边的不是程濯,是那位高二就因为天文研究拥有小行星命名的纪枕星。

他与程濯不一样,程濯虽然成绩很好,但程濯看起来不像爱学习的人,而纪枕星斯文清秀,一看就是很会读书,满身书香的男生。

乔落喊住闷头往前走的孟听枝,“小学妹,数学考试怎么样?”

孟听枝将下唇咬出一道浅浅白印,内心谴责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乔落这样善良,她竟然抱着占有她男朋友手表多一点时间的想法。

她愧疚地转头,走过去,不舍地拿出口袋里的手表递给乔落。

“谢谢你。”

走远了,孟听枝还能听到身后乔落的声音。

她听声音就是那种无忧无虑长大的女生,得天独厚,半点烦恼都没有,连开玩笑的活泼劲儿都讨喜。

“这个小学妹跟你一样会红耳朵唉。”

也是那一次,孟听枝有了心机。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到了阮美云手上。

阮美云平时不太逼孟听枝刻苦读书,但数学不及格也是第一次见。

除了想研究那只表,孟听枝也是故意不及格。

她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责怪,但这不及格的分,足够让阮美云自责那只表带来的后果。

认识孟听枝的人都说她性格很柔,实际上她心狠起来暗暗带劲,倔得要死。

阮美云之后有说买更贵的表给她。

她不要,她非修那只旧表继续用。

她总是在不该执着的时候死命执着。

后来进了校报社,她去高三发校报,程濯手腕上始终戴着那只黑白配色的宇舶,和校服衬衫的硬白袖口很配。

窗外淡金阳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筋上,少年松散转笔,手指修长灵活,眼波淡漠,像文艺片里的一个特写镜头。

但他认不出来他曾经借表给过一个小姑娘了。

她十一次路过他的座位窗口。

她校对、数页的校报,一共有二十七张被他随手塞进桌屉里。

和她漫长的暗恋一样不见天日。

·

车子到了景区酒店,暑假是云安的写生旺季,停车场不止苏大美院的大巴。

各校的学生都陆陆续续下了车,等导游集合。

周游下了车,还没站稳,就狂奔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吐了。

孟听枝手里拿着水,追过去,“周游,你还好吧?”

周游面色煞白地笑:“吐了舒服多了。”

接过水漱口,周游用手背擦擦嘴,还能往前接话题,“你知道乔落说什么?”

孟听枝配合摇摇头。

乔落是周游偶像。

刚刚在车上跟孟听枝分享某个采访片段,说乔落乔怼怼的称号怎么来的,刚出道那会儿娱乐新闻写乔落抱某个阔少大腿。

“乔落嗤之以鼻说,谁抱谁大腿搞搞清楚,我阔我说了吗?”周游说:“飒不飒?我太喜欢她身上那目空一切的劲儿了,好羡慕。”

孟听枝应声:“我也羡慕。”

带队老师通知集合,要收身份证办理入住。

周游走了两步,转头朝孟听枝侧脸看去。

孟听枝属于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长相,眉眼乍看不抓人,越品越有柔而不弱的清冷气质。

“如果不能当乔落,成枝枝你这样的也好,不争不抢,你特别像那种与世无争的女主。”

孟听枝说:“其实也争的,争不到,不知道怎么争,好远,看不见,摸不着。”

周游晃了晃她胳膊,“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孟听枝笑笑,“没什么。”

周游吐完来了精神,跟孟听枝分享提前搜来的情报,说云安古镇有两个地方写生必去。

艳遇酒吧和长安客栈。

“那个学国画的助教学姐就是在云安遇到她现在的老公的,还有动画那边的一个帅哥把艳遇酒吧的一个小哥哥拐走了,据说那个驻场歌手还去苏城定居了,”周游信誓旦旦,把自己和孟听枝的身份证叠在一起,交上去,“枝枝,这里真的有爱情!”

孟听枝问:“你不要周游世界了?”

周游刷一下就害羞起来,拍孟听枝嗔道:“哎呀,八字没一撇的事,我打算如果在云安没有艳遇,我就去tlu的蹲他!”

“合着还是你的备胎。”

“哎呀枝枝——”

就是跟周游掐掐闹闹那会儿,孟听枝猛然看见了程濯。

酒店临湖,露台和大厅隔着一大片玻璃,偏偏在她的视线角度里,可以看见他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椅上,旁边有个女琴师在弹古筝。

琴音铮铮,他喝着茶,眺来一眼,淡淡瞧着孟听枝惊怔的眼底喜色一点点扩大。

他也眼底含笑,唇舌回金骏眉的甘。

在高山流水的禅意里,他凭空出现,像山水间一樽神佛,引孟听枝丢下一切去朝拜。

两人间,无数人来来往往。

前厅里的大批学生领了房卡,陆陆续续拖着行李箱上楼,孟听枝把行李箱往周游身边急急推一下,“周游,你帮我看一下。”

她满怀欣喜跑过去,“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说完才发现程濯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休闲装也难掩贵气,像从高尔夫球场出来的商务精英。

男人看向孟听枝,顿了顿,朝程濯确认。

“这是……美院那位?”

程濯颔首说:“孟听枝。”

说完为孟听枝介绍那个男人,“贺孝峥,我朋友。”

“贺先生,你好。”

“久仰芳名。”

贺孝峥弯唇回应,很规矩客气,是笑也疏离的一个人。

程濯拍了拍身边的空座,问她怎么过来的,她如实回答是学校安排的大巴,他就说,那还站着,不累?

孟听枝挪两步过去坐下,旁边服务生上前给她倒茶。

甘醇茶香闻起来提神醒脑,孟听枝也是真的渴了,捏起紫砂杯,茶水刚碰到嘴,她猝不及防抖了一下。

程濯提醒已经迟了。

“小心烫。”

吩咐人倒一杯冰滴茶来,又问她烫到没有。

孟听枝总觉得对面那位贺先生看她的目光有深意,她摇了摇头,接过另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