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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回忆展(1 / 2)

作品:《濯枝

周末,舒晚镜回忆展在艺术公社首次开展,一个早上园区门口的车几乎没有停。

邀请的宾客几乎都是舒晚镜生前的师友故交,以及少部分的艺术圈新锐,拟邀名单曾到过孟听枝手里,由她检查核对。

没有一位程姓人士。

包括程濯。

他不来是意料之中,毕竟回忆展由概念到落实,他全程都在参与,却没有露过一次面。

孟听枝想,或许也是这样,外界从舒晚镜所有能搜到的公开资料上,根本看不出她和程家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可她是名副其实,是至今都无人可以取代的程太太,甚至老城区的最大的商场,万竞广场都取自她名字的谐音。

回忆展非盈利,目前没有设门票,现场也不以酒会形式展开,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性,简简单单,像只是了却什么人的一桩夙愿。

孟听枝之前看过温迪的ins,所以对程濯父亲的这位总秘一眼便能认出。

她不认识程靖远,但程濯除眉眼外都极像他父亲,加之温迪下车后,为中年男人恭敬地开门引路。

不难猜到他的身份。

作为舒晚镜的丈夫没有受邀,借着助理的邀请函才能入内看亡妻的回忆展,想来也是荒谬。

这一上午,孟听枝跑前跑后,要忙的事情不少,台子上的伴手礼发到最后一份,一身职业套裙的温迪出现在孟听枝面前。

孟听枝扶住桌沿,身形一顿。

素未谋面,两人之间却已经渊源颇深,她开口喊孟听枝,谈及上次替程濯挑选礼物,说自己那趟行程匆忙,恐有不周到,怕孟听枝不满意。

一个人的能力见识,有时候未必需要简历来条条框框地说明,单是聊天,三言两语也能窥知城府深浅。

“您的眼光很好。”

孟听枝也夸赞。

温迪露出一笑,这才把话题引入正轨,“孟小姐,董事长在那边看画,他是行外人,难免看不懂,拜托我来请您过去讲解一二。”

孟听枝心脏乍漏一拍,面上只不动声色地缓笑,颔首道:“这是我的荣幸。”

挪开步子的时候,孟听枝就在想,程靖远会停在哪一副画前呢?

进入展区,不出她意料的,他在看那副舒晚镜未完成的遗作《未名七》,程靖远保养得很好,即使现在人到中年,依然有一副见之可赞的皮相。

商人气息很重,深沉,显得很不好亲近。

孟听枝走近,温声打招呼。

程靖远说的话也很有意思:“孟小姐,终于见面了。”

孟听枝面上不慎泄露一丝诧异,对方极细心的察觉,露出上位者温和又不乏疏离的浅淡笑容来,解释道:“听温迪提过孟小姐,程濯难得有这么上心的事,当父亲的很难不关注。”

光是站在程靖远面前,孟听枝都受他无形的威严压迫,他们父子这种不说话都能轻易叫对方不好受的本事,当真是一脉相承。

她生生接不住话,让空气干滞了几秒。

随即,程靖远多了几分柔和,目光示意墙上,“方才听沈院长说,这副墙绘是孟小姐独立完成的,我不懂画,看着觉得很舒服,程濯母亲要是能看到跟她这样契合的创作,想必也会很高兴。”

“您太盛赞了。”

程靖远将余光收回,“程濯母亲这一辈子都性格执拗,人情世故她处理得总不如这些水粉颜料拿手。”

孟听枝第二次沉默。

她和舒晚镜的契合看似是夸赞欣赏,实际只是为了铺垫后面那句性格执拗,不通人情。

舒晚镜不适合,像她的人,也一样不适合。

心口仿若有一块巨石压着,越在这种不得喘息的时刻,她越是渴望自己能说出点什么来扭转局面。

她仰头,看着那副笔墨肆意,色彩深暗的《未名七》,半晌后,唇微动。

“程董事长,您今天来得匆忙,忘了在入口处拿说明单,这里展出的每一幅作品,回忆展里都回顾了舒晚镜女士的创作历程,提供了一份解读,而这副《未名七》,从某个角度来看,其实已经是一副完整成熟的作品,我的老师曾经试图为之拟名,称其为涅槃。”

孟听枝不卑不亢地看向程靖远,凝视他神情里细微的变动。

“涅槃是佛家语,是指幻想中死亡的最高精神境界,但策划到了程濯手上,他看过觉得不好,不好的原因是不实,涅槃的意境太过解脱,而世俗的情感,往往善变又不易被理解。”

“程濯给《未名七》取名叫悔,悔,是一种无路可走的单向结束。”

“您懂这幅画了吗?”

手里的单子被掌心攥出微湿的潮感,孟听枝绷着脊背,光是站立说话,仿佛就已经在透支她的全部力气。

如果程靖远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声音停落那一刻,意气仍存的中年男人眉眼间忽有了一点怔伤,很快收敛起,话兴也随之结束。

他朝孟听枝不至眸底地一笑。

“孟小姐解说的很好。”

程靖远离开展厅后,不久,孟听枝回到自己的工位。

桌边整整齐齐放了一叠入展手札,三折页,硬质铜版纸,首页用浮雕做了回忆展的主题logo,孟听枝手指摩挲过,轻轻翻开,翻到《未名七》那一页。

“悔,是一种无路可走的单向结束。”

这句话是她添进去的,却是出自程濯之口。

他们从来不聊舒晚镜回忆展的事,那天开甲方会议,正睿那边的负责人否定了陈教授的拟名,提出程先生的看法。

散会后,工作室的一帮学长学姐聚在一起吐槽,都纳闷不已。

觉得陈教授这个名字明明已经很适合了,一个已故多年,颇具神秘感的女画家,未完成的作品拟名为涅槃,意象境界都有了。

简直不能再适合。

悔,又算什么?

“果然甲方最难伺候,那位程老板从不露面,一个外行人倒是怪会挑剔。”

孟听枝就没忍住去问他,为什么要叫悔?悔是什么?

隔了很久,孟听枝以为他要么不回答,如果回答,多少要提及他父母之间的感情,或者要讲讲他母亲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状态。

可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悔,是一种无路可走的单向结束。”

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能猜到一点了。

孟听枝把这句话添进去,《悔》这个名字忽然就有了种豁然明了的注解意味。

陈教授看了,也咂摸过来,“还是这个名字好,有种——”

“人间烟火百味终尝尽的感觉,涅槃是神的重生,悔,才是人的重生。”

展览快结束前,温迪去而复返。

无人处,微笑着递给她两张私人名片。

“董事长很欣赏孟小姐的艺术才华,有机会的话,希望您可以去更高的平台上发展,这是岛川集工作室的名片,如果孟小姐有兴趣,可以打这个电话,如果您还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打这个电话。”

孟听枝没有伸手接,温迪笑意加重,平稳的声线里多了点循循善诱的味道。

“孟小姐,不是人人都有这种选择的机会,好好把握。”

岛川集享誉整个艺术界,对孟听枝来说,更是神邸一般不可触达的存在,她从小就爱的画家矢藤源斋就是岛川集出身的画手。

温迪将硬质卡片的一端放在她手背上,她不得不接过。

“您可以好好想想。”

说完温迪就转身上了车。

那张美术生人皆向往的褐蓝名片,印日式的松枝云纹,稍稍一碰,顿觉荆棘刺指。

展会上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孟听枝从后廊回去,天窗里灌进风,在狭管效应里呼呼作响,她迎着风,走到垃圾桶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