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小大夫 / 章节正文阅读

第二十一章(2 / 2)

作品:《小大夫

“不说都回来吗?”最近这阵子,郭立业总爱忘事。

“说了吗?”韩浩月一脸茫然。

因为房租到期,郭家除了大了肚子的郭郭,都来帮忙搬家了,出租屋的客厅里能打包的都打好了包,分堆分类放在地板上,刚从郭家腾好地方的郭立业和韩浩月,这会儿接力棒一样往门外倒腾着包裹,而后运往对面不远处的郭家。

已经痊愈的郭靖和黄蓉各提着一个手提箱,同时从各自的卧室里走了出来,郭靖赶紧过去,帮黄蓉提起了她的箱子,黄蓉几次想说话,都被郭靖打断了:“我来我来,知道你现在不娇气,有我在也用不着你,就这么点东西你跟我抢什么?”

郭靖一边抢在手里一边往门外走:“东西先搁我爸家,都是自家人,又近又方便,回头找着了新房子再搬呗。”

黄蓉刚要说话,他已经低着头走到了门口,门外,恰巧有人走了进来,俩人差点儿撞在一起,郭靖抬头一看,正是肖锐,郭靖愣了愣,回头看着黄蓉,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来接我的,他给我找了个房子。”黄蓉这才开了口。

话音刚落,肖锐就从郭靖手里把黄蓉的行李轻轻地接了过去。

郭靖呆住了,而刚搬完一批东西回郭家的韩浩月和郭立业,一进屋就看见了这一切,也站住了。

见场面有些尴尬,郭立业把门边一些空了的啤酒瓶子和空矿泉水瓶子拿了起来,沉默地走了出来,韩浩月像个徒弟一样跟在后面,一老一少就这么无声地往楼下走去。

之前一直没机会,郭立业和韩浩月走后,黄蓉说话了,她看着郭靖道:“我跟你说过了你搬你的,我搬我的,从早晨到现在我一直在说,我不去你爸那屋,我说了多少遍,是你听不懂或者你就没打算懂,我怎么现在觉得好像我瞒着你做什么事了这是?”

郭靖沉默着,一言不发。

肖锐踩着话缝隙,知趣地提着黄蓉的箱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把门轻轻地带上了。黄蓉还在解释,理直气壮里头还带着一点委屈:“你爸来了一通说,你也一通说,你们都能说,就我不能说,我说了我要搬走,谁跟你开玩笑,谁跟你说气话呀?你傻呆呆地站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啊?你哑巴了你啊?”

“咱俩,不是已经好了吗?”郭靖还有点儿没回过味来。

“谁好了,怎么就好了啊?”

“误会我也说了,你也没去日本,你也没找到那戒指,你不是不跟他结婚了吗?我喝了牛奶,你不是把我给救了,咱俩这不是已经又和好了吗?”

“救你怎么了?你太幼稚了郭靖。你知不知道我在急诊科见了多少个自杀的?救一个我就要跟他们好吗?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失望吗?”黄蓉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敢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你死了,那些活着的人怎么办?你爸怎么办?你妹妹呢?我呢?你怎么老是长不大,我说的话你明不明白啊?”

黄蓉的眼角已经闪起了点点的光,郭靖听完了,什么也没说,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鞋柜前面,从底下又摸出来一瓶盒装的牛奶,黄蓉一把就将手里的一个护颈枕朝他摔了过去:“吃!接着吃!你就是个大傻逼!你去死吧!”

说完,咣的一声,黄蓉摔门而去。

郭靖呆呆地看着被她摔上的门,慢慢地把牛奶盒打开,里头是一堆的钞票,面额有大有小,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句:“这不是牛奶,这是以前的私房钱,你都要走了,我还藏什么呀!”

而门外,黄蓉已经下楼了,她什么都没听到。

楼下,肖锐已经装好了黄蓉的行李,见她下来,他走过去轻轻地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等她坐定,载着她一路驶向了他为她准备的新公寓。

这是一套完全不同于先前出租屋的公寓,黄蓉像参观画展一样,参观着客厅、厨房、卧室。参观完,她回到客厅,走到一个看似墙边柜的地方,拉开一看,里面是个冰箱,冷藏室里塞满了一堆牛奶。

肖锐扭开了客厅的音箱,一阵悠扬的音乐声随之响了起来。他见黄蓉打开了冰箱,走到她身边,像个解说员一样对她说:“郭大夫过敏没办法,这么些年你都跟着不喝牛奶。营养不够,得补起来。”

黄蓉拿起一瓶,看了看:“三天的保质期,这么多我怎么喝得完?”

“喝不完就洗脸,脸也洗不完就泡澡用。你不讲究化妆品,皮肤自己有讲究,最适合你的是日本的牌子,大多数成分都以牛奶居多,只要体系一样,内喝外用是一个意思,我还怕你不够。”

“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黄蓉有些意外。

肖锐深深地望着她:“只要有心,什么都会知道。心里惦记谁,就知道谁的事。你对病人一样,我对你也一样。”

黄蓉没说话,直直地看着他。

客厅里,悠扬的音乐声恰如其分地烘托着气氛,肖锐有些心神激荡地朝她亲了过去,眼看就要吻上她,却见黄蓉的眼睛一直大睁着,他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别动。”说完,黄蓉在一动不动的肖锐身上搜来搜去,几秒钟后,她的手停在了他胸前的一个兜里,她把手往外一抽,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避孕套。

肖锐有些尴尬,他正要说话,黄蓉依旧大睁着眼睛,问了一句:“我住你的房子,就得陪你睡觉?”

“不不,不是这意思。你误会了。”

“这个不是给我准备的。你一会儿还有别的事?”黄蓉继续猜。

“不不不不不,当然不是。”

“我对橡胶过敏。这你知道吗?”黄蓉举着避孕套问。

肖锐摇头:“真不知道。”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霎时间肖锐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黄蓉接着坦坦荡荡地说:“当然这个不影响生育也不影响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是我怀疑自己有问题,性冷淡。”

“这个病能治,你放心,医学上有解决方案。这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肖锐尽力使自己询问的口气不引起她的误会。没等黄蓉说话,他马上又补了一句:“当然都没问题,都可以治好,我可以等。”

黄蓉愣了愣:“你倒是不客气。”

“我是希望你宽心,怕你着急。”

“我没着急。每天上班下班就快把我给累死了,我一点儿都不急。”说着话,黄蓉把外衣脱了,磊磊落落地看着他,“累。我想洗个澡,你方不方便回避一下?”

肖锐一脸尴尬。

夜里,肖锐已经走了。黄蓉穿着睡衣,靠在一张巨大的床上,睁着眼睛,难以入睡。

卧室里,没有开灯,皎洁的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轻轻柔柔地照在她的身上。她呆呆地看着窗外,脑子里全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没法做到彻底把郭靖忘记……

***

这段时日,郭立业的记性越来越差,买的牛肉一转身就能忘在小摊上,碗也能拿错,弄鱼的剪刀就在跟前,转脸就忘,今天更夸张,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吃了哪几种药,降压的、调理睡眠的……该吃的不该吃的,吃了几次,他统统不记得了。

担心会中毒,他跑医院挂了个急诊,接诊的恰巧是黄蓉,黄蓉看着呆呆地端坐在诊室的郭立业旋即愣住了。这一诊断不要紧,郭立业是真的病了,不是中毒,而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病,通俗点来说,就是老年痴呆症。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郭靖也愣住了。

把老爷子接回家,郭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黄蓉也跟着一起回到了郭家,她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着客厅里守在电视机前看相声的郭立业,一边看着郭靖,小声说:“唯一的药就是关心。再没别的了。”

“慢慢来,懂。”郭靖洗着手里的鱼。

“老刘门诊刚收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了,看见镜子里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老盯着自己,拿板凳砸镜子,玻璃把自己给划伤了。”

“反正现在我也单身,住回家里来看着他,持久战,耗吧,我不着急。”郭靖转头看看她,然后问,“你呢?一个人在那边,怎么吃饭?”

黄蓉顿了顿,表情有些僵硬:“有阿姨给做。”

不仅有阿姨做,还有一系列妥妥帖帖的安排。自从她住进去,肖锐就把一切都置办得无微不至,安排人给公寓换了大浴缸、安装了动感单车,甚至每天还有一束鲜花,不是她劲劲儿的,但她就是不喜欢这种什么都被安排好了的感觉。尤其是不打招呼他就自己留了一把钥匙这件事,她特别接受不了,感觉就像是被人窥探了隐私,但他的解释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屋里万一有个什么事他得有应急措施,算了,看在他也是一番好意的份上,她也就不再去计较了。不过,这些,她都没和郭靖说。

郭靖哦了一声:“少油少盐少糖不放味精?”

黄蓉点点头:“原来医院保健科的,我姐夫同事,辞了,自己创业,做健康饮食的。”

郭靖正要放盐,习惯性的,把正准备往锅里放的盐粒又减了少许:“挺好,比跟着我细致。人不就是活个细致吗?”

黄蓉一时沉默,她正要开口说句什么,叮咚一声,门铃响了。她走过去把门打开,一个郭立业的牌友老邻居走了进来,他看了黄蓉一眼,眼睛里有些疑惑,随即走到郭立业旁边,问:“怎么不接电话啊?”

郭立业愣了一下,而后四处找了起来:“我手机呢?”

“赶紧的,人来了。”老邻居拍了拍他。

“什么人?”郭立业满腹狐疑。

老邻居声音不高:“你叫我给你儿子介绍的对象啊,人把闺女领来了,在我家等着呢。”

这话,黄蓉和郭靖都听见了,郭立业瞥了黄蓉一眼,转头对老邻居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介绍了?郭靖这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次他不是忘了,是在避黄蓉的嫌。

“你这不是把我装进去了吗?天天找我说这事,你忘了?”老邻居有些着急。

“说了没这事,谁忘了?”

“全小区都知道你不记事,你是不是得让你儿子带你去看看啊?”

郭立业一下子急了:“看什么看?我没病,我好好的!”

厨房里,黄蓉和郭靖看着客厅里的郭立业,相互对视了一眼,满脸感慨。突然,黄蓉的电话响了起来,她一看,是肖锐。

二十分钟后,肖锐驾着车来到了郭靖家楼下,电话一响,黄蓉拎着包就下楼走了。郭靖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从郭家出来,肖锐载着黄蓉去了一家才开的餐厅。高档的餐厅里,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各自翻着一本菜谱,肖锐看着一道香酥鸡,头也不抬地说:“要不是给你打了个电话,我以为你还在医院,差点儿就去那接你了。怎么又回去了?”

“回去看看老头。阿尔茨海默病。记不住事了。”黄蓉的注意力都在菜谱上,随口回答道。

“老年痴呆,这种毛病最麻烦。拖累子女,还得有人在跟前看着。”

“可不,身边得有人。”黄蓉顺口回答。

说着,肖锐的手和菜谱突然都不动了,他正正地看着黄蓉,开口:“以后还是少回去吧。”

黄蓉随口嗯了一声,翻了一页菜谱后她才回过味来,她抬头看着他:“为什么?”她的嘴快,后脚踩着前脚说,“你是怕我和郭靖三班倒去伺候吗?”

“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慢性病,无法治愈,不可逆,特别考验身边的亲人。你得给郭靖一个机会,让他尽快学会照顾老人。你误会了,我是站在你的角度上。”肖锐声音柔和。

“就算离了,他也是我爸呀。”

肖锐正要说什么,黄蓉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好意,以后我少回去就是了。”

得到这个回复,肖锐浅浅地笑了:“点菜吧。”

郭家,餐桌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纸条,上面分别写着“开关”“关水龙头”“关煤气”“锁门”“冲马桶”“刷牙”等大大小小的字。

郭立业趴在餐桌前,写完了最后一张纸条,他站起来,随手把这些小条往衣服兜里一塞,然后走到一边拿起暖壶,给自己的手提茶杯里加满了水。加好水后,他拿着茶杯又回到了餐桌前,然而刚一坐下他就愣住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发现桌上的那些纸条都不见了,他上上下下地找,却怎么都没找到。他早忘了方才自己已经把纸条塞进了兜里。

正在这时,门开了,郭郭提着一些吃的喝的走了进来。

郭靖从厨房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砂锅走了出来,看见郭郭来了,笑道:“老头说你嘴壮,什么好吃的都能赶上。快,酸菜白肉,洗个手你也一起吃。你陪陪他,我去买点水果。”说着,他把防烫手套摘了,换了衣服就准备出门,他瞟了眼郭立业,朝郭郭努了努嘴,“现在每顿饭后得有果盘,硬性要求。”

郭靖走后,郭郭洗了手出来,坐到了餐桌边上,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对着郭立业说:“来,喝一个。”

郭立业动也不动,只管自己吃喝。

郭郭见他这副神情,没好气地问:“什么意思?看见我生气了?我结婚了都怀孩子了,你快当姥爷了,是不是又忘了,还当我现在单身和韩浩月搞对象呢?”

“我是容易忘事,不是傻了。”郭立业把郭郭的酒倒进了自己的酒杯里,“你都快当妈了,喝什么喝,再把孩子喝傻了。挺个肚子到处跑什么?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我现在好得很,用不着你,还真以为我不能自理了?”

“喝酒不为了陪你吗?大热天我折腾过来容易吗,跟你说这几天我孕期烦躁症啊,别招我。”郭郭火气有些大,把酒杯撂下了。

“吃完了赶紧走,要歇回自己家歇着,我这儿不欢迎你。喝喝喝,喝醉了好好摔一跤,别喊我扶你!”骂完,郭立业自己起身气呼呼地走了。

郭郭的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吃饭的心思也没了,她把筷子一摔,缓了缓,起身往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她看见了墙边柜上放着的一个日历本,上面记着一些小字,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日历上写着:不能叫郭郭来。她大肚子,不能跑。

看着看着,郭郭的眼睛红了,她竭力地忍着自己的情绪,却怎么都忍不住,眼眶里迅速溢满了泪水。

啪,郭立业歪歪扭扭的字迹上,一颗泪珠滴了上去,浸湿了。

夜里,郭郭已经回去了,郭靖和郭立业父子俩坐在阳台上嗑着花生米,喝着啤酒,聊了起来。

郭立业佝偻着身子,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里:“黄蓉说,我迟早连自己都不认识。”

“别怕,我认识你就行了。”郭靖挨着坐在父亲旁边,像是小时候父亲搂着他一样。

郭立业看着他,叹了口气:“老王说,你们肯定把我送养老院去,今天不送明天也得送,总要送。”

“你想去吗?”郭靖瞅瞅他。

郭立业鼻头一皱:“要去你去。你死心眼,除了黄蓉不要别人,娶不着媳妇以后老了自己去。我不想去。你们打我骂我,我也不去。”

“真狠,咒我和你一样。我这辈子肯定也是光棍,要不谁乐意嫁给一个带着老拖油瓶的小大夫?”说话间,郭靖把郭立业的酒瓶子偷偷地和自己所剩无几的酒瓶子一换,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以后就是咱俩了,想走也不让你走。”

郭立业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瓶子,想也没想,就喝了一口:“我就怕你想起小时候的事,小气,记着我,老了给我穿小鞋。红烧鱼总是紧着你妹妹吃,你忘了平时给你开了多少小灶了?你小时候老不好好吃饭,瘦,还戴个眼镜,打架老吃亏,我就怕你挨同学的嘴巴子。”

“我有那么怂吗?”郭靖一脸的不可置信。

“怂,老是哭,起床气哭,不起床上学迟到了还哭,你妈生你妹的时候,我每天得带着你睡觉,我头一回带孩子,什么都不会,你发着高烧,你妈还在医院,你想你妈,老是个哭,我就烦你,夜里还踢我,尿尿你就尿,还咬人还打人,你发烧的时候退不下去,我抱着给你讲故事,还得自己编,那几天的夜就那么长啊,怎么都看不见天亮,你哭,我也快哭了……”

说着说着,郭立业像是突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那么硬生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郭靖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看了看父亲,终究什么也没说,一路走到墙边柜前面,拔下了正在充电的手机,点开微信对着里面低落地说了一句:“帮我请个假吧,最近都不能值夜班了,我爸病了,我想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