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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3)

作品:《小大夫

骄阳似火,成群的知了拼了命地叫着。

郭立业提着一袋子发蔫的水果蔬菜,溜溜达达地从小区门口往家的方向走。这些时日,他没少为郭郭的事操心,那个没良心的闺女为了偷户口本和韩浩月私下领证,竟然连他缝起来的秋裤口袋都给剪了,幸好他多留了个心眼儿,早就把户口本放在了二姨家,否则,这会儿郭郭那小兔崽子指不定已经欢天喜地地抱着结婚证回家耀武扬威了。

炎炎烈日下,气质严谨的黄彩云已经来到了郭靖家的小区里,这会儿正在几栋楼底下四处张望着,她看见提着水果朝这边走来的郭立业,迎上去很客气地问:“您好,麻烦打听一下,郭靖家,市医院的郭大夫,是住这栋楼吗?”

郭立业把电话收起来,虽然不苟言笑,但对礼貌有加的黄彩云印象颇佳,他很痛快:“就这楼。他没在,夜班还没下呢,你是找他挂号还是加床?有事和我说。我是他爸。”

冤家路窄,没想到问个路正好碰到了要找的人,黄彩云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我叫黄彩云,是他的科主任。我来不找他,找你。”

郭立业提着菜看着她,一直听着。

“是这样,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在追求我妹妹,他在急诊科的同事。坦白说,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是正常的追求了,他是在骚扰,频繁的无休止的骚扰。我今天过来可能很唐突,但是昨天出了一件事,大事,所以我必须来。我们要在家长的层面上,做一次对话,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吗?”

等她吧啦吧啦说完了,郭立业的脸上带着愧疚,特别诚恳地说:“清楚,非常清楚,我全听明白了。不用说,这件事情百分百是郭靖的错,所有的问题都在他身上,必须教育,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自己管到底。这样,您稍等我五分钟,我把手里这些东西送到那边楼上,我二姨家,下来就请您上楼,回家里吃块西瓜,虽然我不知道昨天出了什么事,但是咱们一定彻底解决。”

这话说得到位,态度也特别恳切,黄彩云对他的印象非常好,气也比之前少了很多,客气地说:“好。那麻烦你了。”

郭立业抱抱拳:“实在对不起,马上回来。”说完,快步离去,转头走出了黄彩云的视线外,走进了一个便民澡堂。

他优哉游哉地存下了手里的蔬菜瓜果和随身物品,跟没事儿人似的躲在澡堂子里泡起了三伏澡,泡完澡,又在水雾蒸腾中找了个搓澡师傅,搓澡、敲背、捶脚、拔火罐一套系完完整整一个不落地做了个遍。

阳光太烈,黄彩云像一根冒汗的冰棍儿,苦等着,殊不知自己早已被郭立业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已经快被晒化了。

另一边,因为黄蓉的事情被陈副院长叫去谈话的郭靖,在知道黄彩云已经跑来找自己的父亲后,心急如焚,他一出了副院长办公室门便当即给郭立业去了个电话,但微弱的电话铃声在更衣室的小柜子里头响着,澡堂子里根本听不见这声响。

郭靖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小区,终于在澡堂子里找到了郭立业,从老父亲那得知黄彩云还站在大太阳底下苦等着,他立马火力全开地找了过去,一路费心费力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地将黄彩云送回了家。

一回到家,黄彩云就遏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劈头盖脸地把这件事告知了吴汉唐和黄蓉。

客厅里,空调灯光不停地闪烁,电风扇也呼呼地吹着,吴汉唐贴心地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三合一,给她降温败火。

黄彩云手里捏着一个藿香正气液的空瓶子,气得脸都白了,几次想开口说话,都没组织好语言,骂狠了有失身份,说不够又泻不了火,所以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吴汉唐见她这副模样,劝慰道:“想说什么就说,知识分子也能骂人。”

“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这就是郭靖的家长,什么叫近墨者黑啊老吴,我能和这种人成亲家?”她终于开口了。

黄蓉坐在一边,自觉理亏,用小勺搅着一碗绿豆汤,眼睛看着绿豆,不说话。

黄彩云长呼着气,继续说:“我已经找了院长。黄彩云和郭靖,要么他走要么我走,反正妇产科是不要他了。这种人我跟你讲,敬而远之,离得越远越好,黄蓉你要是还想让我多活几年,你就……”

正说着,嗡嗡嗡,黄蓉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黄彩云的耳朵尖,她立刻听见了,没等黄蓉把绿豆汤放下,抢先一步把黄蓉的电话抢了过来,直接关机了:“老吴去把血压计拿过来,我感觉又高了。还有,给心血管科的老刘打电话,问问他我这种情况需不需要预防性地用点药。请问这是谁的绿豆汤请拿走,吃药需要白水,谢谢。”

黄蓉一声不吭,满脸无奈。

而回到家,给她打这通电话的郭靖,这会儿已经焦虑到不知所以了。他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往茶几上一放。

“您自己听听。一个急诊科的大夫,手机也关机了。这要不是动了拉黑绝交的心,至于这样吗?”他转头看着正在吃冰镇西瓜的郭立业,“您可真是我亲爹,有事就说事,您怎么能骗人能躲呢?”

正在吃西瓜的郭立业吐出一颗西瓜籽,把这颗和之前吐出来的码成整齐的一排:“慌什么?多大的事都不要慌。人一慌脑子就乱,就像这西瓜籽,好比这就是你脑子——”

他把西瓜籽拨散搅乱:“你看,就怕乱,一乱就犯错,就被动。为什么不能躲啊?避其锋芒,就得躲。我活了这么大,得罪的人千千万,多少仇家找上过门来,要是每次都像你这么沉不住气,家也让人砸多少遍了。”

他看看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儿子:“来吃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下下火。”

“我没火,火全在黄蓉她姐身上呢。”郭靖烦闷着。

“知道什么人最好对付吗?一戳就跳,一骂就叫。这种人容易着急也容易哄。她今天上门是为什么?国共谈判这是要撕破脸了你懂不懂?我不躲着,难道还和她讨论怎么让你和黄蓉和平分手吗?”

这话郭靖听进去了,他总算是安稳地坐了下来,继续听着。

郭立业循循善诱:“怎么才能让她觉得,你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最不踏实的人?很简单,比较。找个更没溜的人出来,把她气个好歹儿,她就明白你还是不错的。她再急再气,不也还得靠着你把她送回家吗?一路上你那些赔礼道歉的话,都是一粒粒的速效救心丸。你唱的是红脸儿,得有一个人替你背锅唱白脸,这个人还能是谁,还不是你爹。”

“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不可能里找可能?”郭靖接过他递过来的西瓜。

“反正里外都不是脸,就看你是要认了怂马上死,还是搏一把再生了。”

“可以呀爸,这么损的招儿,你是怎么想到的?”

“简单。把你想成韩浩月,他是怎么治我的,咱就怎么治黄彩云。我为了拆散姓韩的和妹妹,大半条命都快搭进去了,不攒点经验能行吗。”

郭靖冲他竖起大拇指:“绝。我怎么没想到啊?”

“早想到你孩子都有了。我再不插手不管,你到我这岁数也还是光棍。”

“那接下来怎么办?”郭靖眼巴巴地瞅着他。

郭立业回看着他:“你说怎么办,兵来将挡,今天鸣鼓休息,明天再战呗。”

郭靖吐出一颗西瓜籽:“悬。明天我还能不能见到敌将都难说。”

郭靖说得没错,他确实连见到敌将都难。第二天一大早妇产科例会时,他就被黄彩云从大办公室里轰了出来,而她这一轰,直接把郭靖轰出了妇产科,准确地说是下放了,往后上午人流门诊,下午孕妇课堂。他一个男大夫处在人流门诊这么一个尴尬的诊室,几乎没一个女患者上门,只是刚去一个上午就已经闲得发慌。

不过,惨遭黑手的不仅只有郭靖一人,就连黄蓉也难逃魔掌。在黄彩云的委托下,急诊科主任严肃地找黄蓉谈了一次话,告知她以后上班时间禁止其他科室无关人员到本科闲谈聊天,虽然表示理解,但黄蓉对她姐姐的这种行为感到十分下作,她越这样,越是让黄蓉不爽。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饭时间,百无聊赖的郭靖在食堂里打好饭,见曾鲤等几个同事已经入座,端着餐盘面无表情地凑了过去,坐下。

刚一入座,曾鲤就兴致勃勃地问他:“怎么样,门诊上了几道鸭脖子?有河豚吗?”

“两个米粉,一个土豆丝,有这兴趣和闲心要不你也去吧,人流门诊最适合你这样的人。哪天你自己吃的河豚找上门,你捎带手就给做了。”

他这么一说,在座的老于和大康等人都笑了,旁边几个新来的男实习生却听得一头雾水,在一旁互相嘀咕着:“什么是河豚?”

老于挨得近听见了,给他们普及:“都是你们单纯正直的曾叔叔给编出来的,门诊上未婚先孕的那些女孩,如果是某个男人的女朋友,就管她们叫米粉,意思是饱得快饿得也快,一天好几顿吃个没够。情人怀孕来流产的呢,叫“河豚”,好吃但有毒,还危险。还有一夜情的,都不知道父亲是谁,这种女性叫‘鸭脖’——吃的时候痛快,吃完了麻烦。来流产的要是老婆,就是‘土豆丝’,男人嘛,吃得最多的还不是家常菜。”

几个实习生顿时明白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郭靖和曾鲤等人都听得颇有兴致,等着老于继续,老于却突然不说了,他冲他们使了个眼色,小声地说:“米粉,米粉。”

他们转头一看,门口,黄蓉走了进来,郭靖正想站起来走过去,就见黄彩云拿着饭盒,跟在黄蓉身后也走了进来,他刚站起来一半的身子马上又坐了下来,而他身边的一众同事也都全埋起头继续吃饭,顿时鸦雀无声了。

郭靖往嘴里塞了一块馒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米粉,这是厨子来啦。”

***

就这么如影随形、打压、阻拦的日子过了几天,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周五。

中午下班回到家,黄蓉一眼就看见了客厅当桌的饭菜,红绿黄紫,荤素冷热,一桌丰盛的家宴,丰盛的程度让她有些意外。她再一看,肖锐来了,此刻正坐在客位,黄彩云和吴汉唐相陪,这是唯独就等着她了。

肖锐见她回来了,立刻站了起来:“我本来想去接你,黄老师包饺子需要有人擀皮,我就……”

“你怎么来了?”黄蓉没容他说完,直接打断他。

“是我请来的。快洗手吧,就等你了。”接过她话茬儿的是黄彩云,接着,她挥挥手示意肖锐,“小肖你坐。接着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好的。”

他们边坐边说,一旁的吴汉唐热情地给肖锐添水沏茶。桃花点缀的鸿门宴,黄蓉算是明白了。

汤饭俱全,菜都上齐了,肖锐举着酒杯,彬彬有礼道:“平时我也不怎么会喝酒,今天特殊,我敬黄老师和吴主任,祝两位老师身体健康,琴瑟和鸣。”

黄蓉没搭话茬儿,只管自己埋头苦吃,一句话也不说。

吴汉唐和黄彩云满脸微笑地朝肖锐举起了杯,黄彩云看看吃得满嘴油的黄蓉,说:“黄蓉,你不陪一杯吗?”

“干嘛要陪,我又不是陪酒小姐。”黄蓉继续吃自己的,面无表情地怼了一句。

黄彩云明显对她的这句话感到不悦,脸色不太好看,嘴巴一张,刚想说什么,肖锐马上抢在了她前面:“我先干了,两位老师抿一抿就行。”

黄彩云冲着肖锐微笑颔首,抿了口酒,放下酒杯后,又给肖锐碗里夹了一块鱼:“社会关系纷繁复杂,只有同学是最单纯的。我和老吴就是同届同学,互相了解,过起日子来才能相互体谅。你们班也有同行同家的吧?”

“有。”肖锐笑着点头,转而看向黄蓉,“你还记得吧黄蓉?班长和小柳,都留了校的老田和小钟,咱们还去参加过婚礼。”

黄蓉啃着一只鸡爪子:“后来都离了。”

“班长他俩不是又复婚了吗?”

“复了又离了。”

“是吗?”

“什么是吗,他俩二婚还是你给主持的婚礼,装什么不知道。不是一家人愣要进一家门,复一百次都得散伙。”

这话一出,黄彩云怫然不悦,绷着一张脸在桌子底下踢她,示意黄蓉说话注意分寸。

黄蓉被她踢得有些不高兴,直截了当道:“别踢了,我说的是事实,该散的你踢得回来吗?”

听她这么一说,黄彩云愣住了,吴汉唐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黄蓉眼睛盯着饭菜,嘴里却继续吧嗒了起来:“姐夫你也别咳嗽,都是成年人了,有话最好都摆在饭桌上。要不你辛辛苦苦一上午,班儿也不上做这么多菜,说不清楚不白做了吗?干嘛遮遮掩掩的,不就是想撮合我和肖锐吗?”

黄彩云嘴巴张着,想说话,但黄蓉嘴快,说起话来跟机关枪似的,她怎么都插不进去。肖锐倒是习惯了黄蓉的性格,平静地听她接着说:“不合适,真的不合适。一双三九的脚,非要穿一双四二的鞋,坚持不了一公里就得一拍两散。还有啊肖锐,之前我把你的号码设置了阻止来电,就是不想你老给我打电话,没有提前跟你打个招呼,抱歉啊,今天我以汤代酒,给你陪个不是。”

听到这个份上,黄彩云终于忍不住了,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到了桌上。

黄蓉丝毫没被姐姐的火气感染,继续说:“您摔筷子没关系,别伤着手,也别气着自己。我好好说话您不听,我只能挑这个时候说个够。当年我和陈锋离婚,也是中午饭也是这张桌子,也是这么些菜,我说得清清楚楚,不行了,就得离,要么你们和他过,要么我就住回来,您当时不听,和今天一样也摔了筷子也是这张脸,我当时也是有些冲动,一下子没搂住把您给气着了,今天我一定吸取教训,不撒泼不顶嘴不摔门,我好好说,也希望您好好听,这个事要是从头开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