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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房氏(1 / 1)

作品:《东都岁时记

陈府的洗尘宴设在五日之后,期间不时有当地的士绅登门拜访,钟荟和卫琇两人一个忙里一个忙外,同在一座府邸中,白日里却难得碰上一面。

卫琇提前命家下人在临淄城外贝丘一带置办了田庄,大部分的部曲和招抚收编的水匪都安置在那里,那些水匪真刀实枪地杀过人,可毕竟不是正规军,会骑射的更少,卫琇命阿寺马不停蹄地加紧操练,整饬军纪,然后再将他们打散了编入卫氏家兵中,如此一来,无论州郡兵能不能顺利收回来,起码他手里有支一千来人的私兵了。

钟荟离了洛京,总算有了些主母的样子,有木有样地操持起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来——京都带来的家什器具要开箱归置,一部分奴仆需要从当地采买,买来的人手要着人调教,她这边收到的拜帖请帖都得一一回复。钟荟忙得一馈十起,不过三日下颌便尖了下来,脸也有些苍白,害得卫琇如临大敌,以为她是水土不服饮食不调,京城带来的大夫看了犹将信将疑,又命人去临淄城里请了当地的大夫看过,都说卫夫人身体无碍,卫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刺史府自是不如京城卫府一般层台累榭雕梁画栋,不过也算得上轩敞别致,屋舍井然,他们连主带仆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人,大部分院落都空着。

正院虽然已经修葺一新,不过毕竟是上一任刺史陶谟日常起居之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留着旁人的痕迹。此外钟荟也嫌那院落太深,庭中一棵两人合围的古樟枝柯繁茂,遮天蔽日,将窗前的光挡去大半,钟荟一迈入那栋房舍便觉黑黢黢的好不阴森压抑,同卫十一郎一商量,两人索性将正院锁了,只留了一间堂屋待客用,自己去住花园东南面一处临池的偏院。

小院子只有两进,颇得篱边天趣,庭中梨花胜雪,窗前竹影倩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安逸。

卫琇先前看图纸时一眼相中这院子,见她果然挑了此处,忍不住因这份默契在心里暗暗雀跃。

前任陶刺史革职后这府邸空了大半年,花园疏于打理,草木恣意生长,处处荒草丛生悬葛垂萝,卫琇按着钟荟的喜好亲手画了图纸,提前数月从京都遣了构园营建的匠人和园丁,将原有的长松巨木和藤萝香草修整一番,又从江南移了数千本篁竹来。

园子占地不广,不过卫琇花了心思,花间隐榭,水际安亭,钟荟步入其间只觉移步换景,玲珑趣致,颇有可观之处。正是桃秾李艳的时节,园中莺啼恰恰,燕舞蝶忙,他们两人住着也不觉冷清。

房前就是一泓曲水,两岸芳兰照影,水中莲叶田田,小的若青钱,大的也不过如碗口,池上架了一座小小的木台。

钟荟欣喜地指着那精巧的木台对卫琇道:“夏夜在此纳凉一定甚是惬意,你抚琴,我……”

“吃果子。”卫琇在她后脑勺上摸了一把,顺口接道,“就知道你喜欢。”

钟荟本想说焚香烹茶,一时语塞,想了想似乎还是阿晏更懂她。

阿杏和阿枣都跟着她来了青州,吕嬷嬷年纪大了,钟荟看出她恋阙怀乡,便没有强求。

阿杏近日有些水土不服,阿枣一离了船又生龙活虎起来,镇日叉着腰训斥这个调教那个,看着倒比在京城时还容光焕发。

二花照例在廊庑下安了家,许是初来乍到似乎还有些羞怯,十来天没开嗓,一有风吹草动便炸起一身羽毛,在横木上不安地跳来跳去,钟荟怕它思乡,叫人弄了只毛茸茸的小鸡崽来,养在院子里与它作伴,因它一身鹅黄色的绒毛,便唤作黄花。

***

差不多安顿下来,赴宴的日子也到了。

陈琼任乐安郡太守,府邸原在乐安,因暂理一州事务,在青州治所临淄又另置一宅,与刺史府只隔了两条街,接风宴就设在此处。

卫琇入城之日陈琼也在出郭相迎之列,钟荟那时候在马车上朝外看了一眼,只觉是个貌不出众的中年男子,唯一出挑之处大约就是身形魁梧,比身旁的一众下属随从高了半个头有余。

“在全州八郡所有太守中,陈琼门第最高,人却最平庸。”卫琇有备而来,早在京中便将这些事打探得一清二楚。

“难怪天子会选他,”钟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家世身份镇得住,才智平庸免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哼……”

她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卫琇立即心领神会:司徒钧真是好算计。

“他若是算得准早八百年海清河晏了,还用得着你在这里替他们司徒家擦……那啥,这陈琼莫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钟荟皱皱鼻子不屑道,司徒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家一姓罢了,很难让她生出什么敬畏之感,夫妇俩私底下没少评议当朝天子。

“那倒不是,”卫琇每每见她一本正经刻薄人便想笑,忍不住刮了刮她鼻子,“陈琼不是什么深藏不露之辈,原先他在京城为官,岳父与他打过交道,泰山看人向来很准的……”

“好了好了,你在背后夸夸就行了,当着面可别说,不知把他得意成什么样,”钟荟笑着道,“不过旁的不好说,他挑女婿的眼光的确一流。”

卫琇仍旧不太适应夫人一天三顿变着法子夸他,脸霎时一红,怕她发现了又笑话自己,装模作样地握拳咳嗽两声,接着道:“陈琼这人庸懦,贵在有自知之明,没什么野心,他暂代刺史之位,一开始只是按部就班地安置流民,从朝廷拨下的钱粮中贪墨一部分中饱私囊,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凭陈氏在青州的根基和人望,只要不逾度,天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大约半年之前,他的行事突然大变,去年秋季青兖一带蝗灾,天子又省吃俭用地挤出一笔钱粮发送下来......”卫琇说到此处看了一眼钟荟。

钟荟便会意:“这笔钱没到灾民手里?难怪这一路走来途中那么多流民......陈家不是富得流油么?连这钱都敢贪,不怕夜半有冤鬼敲门么?”

卫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蹭蹭她鼻尖:“我们家阿毛不也富得滋滋冒油么?”

“好啊卫阿晏,长行市了,连你家夫人都敢取笑!”钟荟笑骂一声,往他胳膊上掐了一记,旋即反应过来,“啊呀,他要养兵?不对啊,他不是领着州郡兵么?难不成司徒......天子拖欠军饷了?”

“那倒不曾,”卫琇道,“自景帝罢州郡兵,如今青州兵不过区区两千四百人,实际可能两千都不到,且那些兵马是从陶谟手上接下的,他只领了半年,遇事能否如臂使指还是两说。你回想下我们沿途遇上的流民,有没有什么异状?”

卫先生是个循循善诱的好师长,钟荟先前被流民的惨状所震慑,并未深想,此时经他一说,才发现了蹊跷之处:“照理说天灾后存留下来的该是青壮居多,可那些流民大多是老弱妇孺,这就说得通了......”

“话是这么说,”钟荟刚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可是他养兵做什么?谋反么?”

钟荟自小读史长大的,说起谋反来轻描淡写,是打从心底里不当一回事,饶是卫琇也有些无奈:“陈琼这等人,拥兵自重多半是为了自保。”

“齐国要乱。”钟荟当即明白过来。

卫琇钦佩又自豪地看了她一眼:“非但如此,陈琼的嫡次子正与齐王膝下庶女云麓乡公主议亲,这位乡公主的同母兄长是齐王庶三子司徒隗。”

“看来这对兄妹很得宠了。”钟荟当即会意,随手从卫琇肩头撩起一缕头发,一边思忖一边在指尖绕着,摇摇头道,“贪墨赈济钱粮,养私兵,联姻齐王,这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事,一个素来庸懦之人即便想得到也下不定决心,他身边必是有什么人......谋士?不对,谋士不能代他下决定......”

她一边思索一边绕头发玩,卫琇叫她扯得头皮一紧,仍旧忍痛阿谀道:“我家娘子真是才智兼人,陈琼的原配夫人两年前去世,去年年初他刚娶了继室房氏。”

钟荟前世的谱学底子还在,略一想便道:“彭城房氏?”

“正是,”卫琇点点头,将她手里的发丝弄松散,“仔细别勒痛手指。”

“你怀疑陈琼背后的人是她?”钟荟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得好好摸摸她的底细了,今日我这担子可就重了,本想着吃吃喝喝随便对付过去......卫阿晏,你可得多唱两遍子夜歌给我听。”

“你哪回要听我不给你唱了。”卫琇申冤。

钟荟一想也是,盘算了半天,只觉卫琇事事妥帖周全,许多事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卫琇便先一步做了,可不趁此良机提点要求又觉吃了亏,便道:“先给你记账上,日后想起来再同你说。”

说话间犊车已经进了陈府的大门,在庭中停了下来。

钟荟由阿枣扶着下了车,陈太守与一名二十许的女子已经迎了出来,想来应是房氏了。

钟荟吃了一惊,一来主母迎到外院压根不合规矩,何况还有外男在场;二来这房氏实在是美得叫人心惊,她两世见过不少美人,要说眉眼,她算不上最标致的,可若论风情万种,连姜万儿都得往边站,萧十娘相比之下就像个三岁稚童一样无足观。

卫琇面上不显,只与陈琼寒暄谈笑,两下见了礼便对眼前这容貌昳丽的女子视若无睹,仿佛压根没发现她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