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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堕计错寻仇竟逢鸳侣 请君来入瓮大快人心(2 / 2)

作品:《卧虎藏龙

玉娇龙隐在暗处,一见有人来,她就又一砖块飞去,被李慕白闪开。此时城下的刘泰保拉着他的媳妇赶紧跑开了几步,俞秀莲也往城墙上去爬,刘泰保高声嚷嚷着说:“俞大姐小心!咱在明处她在暗处哩!”

忽然背后有人揪住他的肩膀,问说:“你们在这干什么呢?”刘泰保跟蔡湘妹都吓了一跳,一齐回头去看,原来背后站着一个身躯雄伟,穿一身发光的黑衣裳的人,云中的月色模糊地照着这人的侧脸,原来正是罗小虎!刘泰保刚惊讶说:“虎爷你……”忽然蔡湘妹又叫了一声,见有一人自那高高的城墙之上摔下,刘泰保便说:“啊!玉娇龙完了!”罗小虎一听,疾忙往前去跑。

由城上被李慕白打下来的玉娇龙,刚要挺身再跑,但腿却摔伤了,她才起来就哎哟一声,又趴下了,罗小虎疾忙上前把她抱住。李慕白、俞秀莲也都自城上下来,俞秀莲提刀逼近,玉娇龙在罗小虎的胳膊里还挣扎着,要去跟俞秀莲拼斗。罗小虎却护住了玉娇龙,大声说:“为什么?全是自己人!你们要杀就先杀我罗小虎吧!”说着他挟起来玉娇龙就走。

俞秀莲横刀把他拦住,愤愤地说:“我也不是想害她的性命,只是得说明白了。我昨天就没到玉家去,玉家伤了谁?死了谁?我全不知道,她不能赖我!”

玉娇龙两手揪住罗小虎的肩膀,冷笑着说:“赖定你啦!女贼!”俞秀莲刀又举起,李慕白却跳过来把她拦住,罗小虎也挟着玉娇龙退了一步,大声说:“俞姑娘你生什么气?昨夜到玉家杀人的那娘儿们自称俞秀莲,谁也不能相信,早晚能分得出黑白来。你先别着急,我把她带走,我会劝她!”李慕白说声:“好!”又和缓地说:“我早晓得玉娇龙的武艺必是自哑侠门中学出来的,所以一向我对她都不肯下毒手,但她太为凶悍,难以理喻。”

玉娇龙只哼哼地笑,表示还不服气。李慕白也带着些气,直接向玉娇龙说:“你若是个男子,虽是同门中人,我也必叫你活不到现在!现在,那假冒俞秀莲之名的女贼,我们一定要查明。你,我盼你从此改过自新,或在鲁家做官眷,或跟小虎去走,我们都不管。哑侠和《九华拳剑全书》的下落,你一定不肯实说,但我将来必能设法知道。”

玉娇龙却急急地说:“这些话我告诉你也不要紧!我本来就没见过哑侠的面,见了他,我想我不能像见了你这样的瞧不起。我的武艺是跟云南人高朗秋学出来的,据他说倒是有书,可是书早已因为失火被烧毁了!”又愤愤地说:“李慕白、俞秀莲你们也不用威吓我,现在再斗斗,我还是不怕!”

罗小虎却背起她急急走去,玉娇龙又大喊说:“李慕白你小心!早晚我还得把宝剑拿回来!”罗小虎却说:“别说啦!你一个人哪敌得过他们?”玉娇龙被罗小虎背着,并不挣扎,只是回着头向那边高声发着怒话。那边李慕白、俞秀莲都不再理她,只有刘泰保高声嚷嚷说:“虎爷!过两天我给你贺喜去呀!”

罗小虎背着玉娇龙紧紧地走,原来这里停着的一辆骡车就是他的,赶车的是花脸獾,车后辕上还跟着沙漠鼠。沙漠鼠迎过来叫着说:“老爷!怎么样了?”看见他们老爷背着个人,很是发怔。

罗小虎把玉娇龙轻轻放在车上,玉娇龙“哎哟”了一声,罗小虎惊问说:“怎样,你是被他们伤得很重吗?”玉娇龙没有作声,自己爬到车里。

赶车的花脸獾就问说:“老爷!您背来的这位是咱太太吗?”罗小虎喝声:“少问!快走!”

当下鞭子一响,骡车咕噜噜地走去。沙漠鼠在车尾巴上坐着,罗小虎也一跳,坐在车辕上。这时就觉得有两只柔臂环住了他的脖颈,有鬓发触到他的脸旁,耳边吹来一种又香又热的气,说:“你到车里来!”罗小虎将身向车里挪了一挪,玉娇龙却蓦然伏在他的怀里哭了。天上是一片一片很厚的灰色的云,妩媚的月亮就趴在云的身上,仿佛也在啜泣。夜深无人,花脸獾把车赶得很快,急快的车子绕着胡同走,忽而颠了起来,忽而又掉下去,如同情人的那紧张的心。

走了些时,天上的云越聚越浓,月光完全没有了,雷声隐隐响动如私语,声音并不大,雨也像泪水一般零零落下。霎时已来到一个地方,花脸獾喊着:“吁!吁!吁!”骡子听得这口令就站住了。

罗小虎将玉娇龙抱下车来,原来这却是一条荒凉胡同里的一座破庙。沙漠鼠爬进了庙墙,将庙门开了,罗小虎就抱着玉娇龙走了进去。这庙里的院子原来很大,松柏树很多,雨声簌簌地响,玉娇龙的脸上都滋湿了,雨点和上了她的泪痕。

她由着罗小虎把她抱进了屋内,屋中很黑,她又被放在一铺炕上,炕上是又硬又凉。过了许多时,窗上有摇摇晃晃的光亮,很微弱,不像是强烈的闪电光。沙漠鼠在窗外叫了一声:“老爷!”然后拿进来一只油纸灯笼。因为屋里是四壁萧条,连张桌子也没有,他就把灯笼摆在地下,两只眼睛也不往旁处去看,转身就出屋去了。

屋外,雷声催着雨,风吹着树,树搅乱了闪光,屋内却传出断续的声音。沙漠鼠蹲在窗外,把头上的一顶破草帽摘下来挡着脸,侧耳往窗里偷听。头一声是他们的老爷罗小虎,用那唱惯了歌的大嗓子,说:“你要是想回家,我当时就派车送你回去。你忘了旧情,不嫁我了,我不能抢你走,可是他娘的!早晚我得杀了鲁君佩!”第二句话就是他们太太回答。沙漠鼠晓得他们太太的大名,今天老爷能够把她背到这儿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听玉娇龙说:“我自然必得回去,我母亲病得多么重!不过刚才俞秀莲击了我一刀背,当时我就昏过去了,半天才苏醒过来,现在你看看我脑门子上的这血!我这条腿也不能迈步儿了!只要你们这地方严密,至少我想在这儿住一两天,养好了伤,我可还得回家;鲁君佩虽是我的仇人,但我还算是他家的人。我自然是不服气,今天的事,到后来我也明明知道我是弄错了,我知道伤我侄女的是假俞秀莲,可是我还得跟俞秀莲、李慕白逞强,我故意不讲理。我不是真不明白,我就是不能服气!

你想我这脾气,鲁君佩他就能制服得了我吗?我随时可以杀死他;但我却不能,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玉娇龙哭了,呜呜地哭,像草原上有牧人吹笛。

沙漠鼠听着,心里都有点不大好受。再听,是罗小虎哼哼冷笑,说:“什么没办法?就是官儿没办法!我罗小虎是好汉子,可就是做不了官儿,你又是非官儿不嫁。那鲁君佩狗东西正合你的劲儿,他是探花郎、府丞大人,你当官太太有多享福!走沙漠、跑草原,我早就知道你受不了那罪。现在我也不想了,只要我跟你见了面,说明白了,你爱嫁谁就嫁谁!可是,他娘的我非得杀死鲁君佩,先告诉你,你还得叫他小心!”

玉娇龙急起来,边哭边说:“你混蛋!你都不明白!我没跟你说吗?我也恨不得杀了他,然而不能。我虽娶过去已将两月,可是我在他家里并没有多少日子,我跟他并没成夫妻,我心中所想念的还是你。你用箭射我的轿子,射我的车,我真恨你,可是我又怕你被他们捉住!那天你到鲁家救走了刘泰保,在院中说的那一些话,我隔窗听得清清楚楚。我真是直哭,我才知你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你对我太多情了,我可真对不起你呢!所以由那天起,我就一点儿也不恨你啦!并且我很想念你,不然,不然今天无论我是受了多么重的伤,我也不能由着你把我抱走呀!小虎,你都明白了吧?……”声儿越来越小,越凄惨。

沙漠鼠听得直发呆,雨水溅在他的嘴里,他咽下了一口,觉着冰凉。

又听,声儿却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又像蜂蜜嘤嘤似的,更像苍蝇嗡嗡似的。沙漠鼠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小老鼠,把身子塞到房间里去听。

过了半天,雨渐渐停了,他的浑身上下都成了湿湫湫的了。忽听玉娇龙又着急地说:“你想,我怎么办?鲁君佩现在雇着个‘诸葛亮’,是个奸狡阴狠的老头儿,还有顺天府尹、南城御史都帮助他,他们早就安排下罗网。他们探知红脸魏三是我的一个下处,就用银钱把魏三买好了。所以那天我偷偷回京来看母亲,住在魏三的家里,我真没想到,魏三夫妇趁我熟睡就把我绑了。他们叫来南城御史手下的官人,将我用车秘密拉到了鲁宅。我那时穿着是魏三老婆的衣裳,脚下连鞋都没有,身上还有剑伤未愈,他们从头到脚把我绑得很紧,放在四面遮着红布的屋子里了。

“他们遂即请来了我的大哥、二哥,当场要挟,开出我的罪名来:一是盗剑,二是窝藏大盗碧眼狐狸,三是打死班头蔡九,四是与你私通。并说我的父母兄嫂全都知情,有意纵庇;然后叫我的两个哥哥在那纸上画押,把这事一一承认,他们才能放了我,可是我得从此规规矩矩做他家的媳妇。如果我的哥哥们不肯画押,或是放了我之后,我再出什么事,他们就要去把字据交官,就打官司!

“小虎你想,也难怪我哥哥宝恩、宝泽,他们若不答应,鲁君佩当时就要把我交到衙门治罪了。那时我的命倒不要紧,连带着我的父亲、两个哥哥,不但都得丢官,还都得问罪,家也得抄;母亲一定得急死,祖上的名声也全坏了,子孙们也永远不能见人了。所以我哥哥宝恩、宝泽两位知府就全都亲笔立了字据,亲手画了押。我大嫂、二嫂并来跪着向我哀求,求我应以家门为重。小虎,你想事到如今,我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越哭声音越惨,又接着说:“我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把我放开之后,我从他们的口中探出那魏三男女两个奸贼的隐藏之所,我即时就去把他们杀了,出了我那口恶气。我这才梳头、打扮、见人,所以鲁君佩很害怕。我更说那丫鬟吟絮是被我点的哑穴,我随时能够点人,因此他简直不敢挨近我。可是他又用话恫吓我,他说他把那张字据已然交给一位大官代他收存了,只要是我敢对他怎样,那大官就能倚仗那张字据翻案,那时我娘家的人还是吃不住。所以我还是没法子,青冥剑也交给我了,但我却不敢拿剑杀他。我只盼着他将来做出什么贪赃枉法之事,我也反拿住他的把柄,那时我才能够翻身。

“这些日子我受尽了委屈,你跟俞秀莲、刘泰保那样的胡闹,吓得他不敢在家里住,请来打手,招来官人给他护院。他无法捉拿你们,他可天天骂我,说你们都是我的贼伙;天天晚上把我藏在下房的套间里,我又不敢不听他的话。他并说你们若是再去搅闹他的家宅,他可就要把字据拿出来,把案子闹起来,所以我还哭求过他。我跟俞秀莲翻脸,叫她不要管;我受刘泰保的欺负,我都得忍!现在我还得求你,让我在此把伤养一养……唉!我想我还是不能在此养伤,我还得赶紧回去。不然鲁君佩他以为我是跑了,他明天就许翻案,我父兄一定被拿,我母亲一定死……”

玉娇龙悲哀地哭着,往下再也说不下去了;罗小虎这半天都沉闷着,也没再说一句话。沙漠鼠在窗外扭着头听了半天,把脖子都扭酸了。这时屋中只有哭泣,再无语声。他转回脖子来,忽然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他刚要喊叫,这人的宝剑就挨住了他的脖子,他浑身颤抖,连气也不敢喘。

待了一会儿,又听屋里的玉娇龙低声哭泣着说:“小虎!你明天也走吧!无论如何我不能忘你,我不再恨你了,可是咱们是没有姻缘之分了!

你离开北京可以到柳河村,我的丫鬟绣香现在那里。她是很美的一个女子,性情比我好得多;你可以见着她,跟她详细说明了原委,她就能嫁你。

可是你以后也务些正业吧!还有,你告诉她,那炕洞里藏的首饰匣,叫她打开,把那里面的东西烧了吧!千万连一点灰也别叫它留!雪虎要是找回来,你们就养着吧……”

此时,窗外这青衣青须、身材挺拔的人,突然将宝剑离开了沙漠虎的脖颈。一霎眼之间,那人已然无有了踪影。四下无声,只有雨点仍像眼泪般滴着。沙漠鼠这才喘了一口气,轻轻趴在地上,像狗一样慢慢爬了几步,就往后院去了。

原来这里是西城隐仙观,庙中的老道士早年是在武当山修行。罗小虎十几岁时在武当山当过些日的小道士,因此这里的老道士认识罗小虎,在山上时就听他时常唱那首歌。人世相违已十余载,最近,有一日罗小虎酒肆买醉,醉后悲歌,老道士正走在街上听见,才知他即是那天以箭射鲁府丞眷属车辆之人。因感觉他的处境太危险,胆子太大,所以才把他叫来,劝他往五回岭幽谷中隐仙观的下院,这老道士的师弟慎修道人那里,劝罗小虎去捐情弃俗,修真养性。但罗小虎这时候哪能去念经打坐?他就索性把这庙做了他的旅舍,依然整天出去向玉、鲁两家去打主意。

一天,在街上就遇见了沙漠鼠跟花脸獾这两个喽啰,原来他们自从罗小虎撞轿惹祸逃走之后,就没离开北京。有那箱子金银,他们就打了一辆新车,买了一匹骡子,在顺治门租了一个小院住下了。白天花脸獾在街上赶车,用个帽子或贴块膏药遮住他脸上的刀疤;沙漠鼠是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个鼻烟壶,假充闲散人,天天到茶馆去坐,专为访他们老爷的下落,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这天便会着了罗小虎。罗小虎索性叫他们换上绿色车围,他弄了身新衣裳,坐在车里假充官员。他们这辆车很新,人也都相信不疑。

今天就是因为沙漠鼠探来了玉宅昨晚所发生的事,并听说,玉宅的姑奶奶回娘家来啦!所以白天罗小虎就坐着车,放下车帘,在玉宅门前转了两次。今晚先派沙漠鼠去探风,然后罗小虎坐着车也去了;沙漠鼠就看见玉娇龙短衣携剑而出,便招呼了他的老爷坐着车去追,可是没有追上。走来走去,离着刘泰保的家已是不远,沙漠鼠现在对于各地方很熟,就告诉了罗小虎。罗小虎遂命将车赶到这里,原是想要找刘泰保打听打听,不想却正赶上玉娇龙在那边与俞秀莲交手争斗,从城上坠了下来,罗小虎便乘机把她救到这里。

如今窗外一阵骤雨已然落过,夜风变得很寒。玉娇龙把身边的遭遇及心中的哀曲,都已哭泣着婉转地对情人说尽;罗小虎却默默不语,只凝滞着一对发光的大眼睛。地下放着的那只灯笼,里面的蜡也将烧尽了。这炕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张席,连被褥也没有。玉娇龙擦擦眼泪,就斜躺在炕上,腿疼得她不住地呻吟,她又很关心地问说:“这就是你睡觉的地方吗?”罗小虎点头说:“就是!”玉娇龙说:“唉!你也真受得了!怎么连床被褥也没有啊?莫非你现在很穷吗?”

罗小虎说:“我不穷,刚才你坐的那辆车就是我自己的。我有许多银两珠宝,都在我的伙计家里存着了。我在这住着,也无心预备什么被褥。

我心里永远像烧着一把烈火,半夜里吹来风,觉得炕上又湿又凉,我都睡不着,身上永远发烧。你也知道,我在沙漠草原里混过多年,睡觉还挑过地方吗?”

玉娇龙听他说到沙漠与草原,又愈发清楚地回忆起了旧事,心里就更难受,紧紧拉住罗小虎那粗大的胳臂,哭泣着说:“你是太不幸了!你幼年时就家门不幸,长大了遇见我,你更是不幸!我很后悔,我既是个官宦之家的女儿,可怎应该结识你呢?”

罗小虎说:“我看现在你也别再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你在北京闹的这些事可也够大的了!虽说你们有势力,瞒着人,别人不敢明说,但是外边谁不知道?你又跑了趟江湖,跟我也差不多啦!我想咱俩没有什么不该相识。现在鲁君佩虽把你挟制住了,可是你别怕,你要不愿回去再受他的气,咱们明天就一同走!”

玉娇龙冷笑着说:“那,这儿的事可怎么办呀?”

罗小虎愤愤地说:“这儿的事?也有我呢!只要他娘的鲁君佩敢跟你家作难,我就杀了他!什么顺天府尹、南城御史,还有他狗娘养的‘诸葛亮’,我都把他们杀了!”说着,拍着他腰带上插的宝刀,铜环子哗啦哗啦响。

玉娇龙急躁地说:“你这是强盗的话!在外省,做什么都行,但在京城却凭你多大的本领也使不开。我劝你千万听我的话,千万离开此地,不然你被他们捉拿住,我可干看着焦心也不能救你!并且要因为你闹出事,给我们家中惹出大祸,那我不但以后不能认识你,还得把你当仇人!你可听明白了,我这人是好的,但若太叫我难堪,我可是翻脸无情!”罗小虎狂笑一声,不再说话。

此时天已微明,罗小虎出屋去了。才一出屋,一滴檐水正打在他的头上,吓了一跳,这雨水很凉,倒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他站立了半晌,屋里的玉娇龙发急了,又娇媚地说:“你在外面干吗啦?为什么不进来呀?院子里多凉啊!”

罗小虎敞着胸怀,摸着胸上的伤疤,紧皱着眉隔窗说:“天亮了,你不是要回家吗?我给你去找车!”玉娇龙在屋里说:“就让你那辆车送我回去好了,别到外边另雇去!”罗小虎说:“我的车也没在这儿。”玉娇龙就说:“那就快一点儿!”

罗小虎没有言语,忧郁中挟着愤怒,就冒着雾气,踏着庭中湿润的草往后庭走去。这座庙虽然年久失修,可是很大。第一层殿供的是灵官,殿里很黑,四个泥塑的手持钢鞭、面貌狰狞的神像,都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嘴脸。地下却有个人正躺着在打呼,正是沙漠鼠,罗小虎用脚把他踹醒,他就说:“喂喂!别踹呀!什么事儿呀?”

罗小虎揪起来他,对他说:“你快去叫花脸獾把车套来!趁着天没亮,把玉娇龙送回鼓楼!”沙漠鼠一边揉眼睛,一边说:“别送去不好吗?

送去了以后又得天天去找。”罗小虎就推着他说:“快去!少说话!”沙漠鼠赶紧走了。

罗小虎拿拳头往空中擂了一下,就又走回那屋里。玉娇龙此时柔情缠绵,露出十分恋恋不舍的样子,罗小虎却不住地叹息。过了不多时,就听外面有车轮响,罗小虎就说:“车来了!”又扶住玉娇龙问说:“你现在身上受着伤,若回去,被人知晓了怎么好?”玉娇龙叹气说:“唉!我还瞒谁呢?家里的人谁不知道?连下人们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们不敢说罢了!”罗小虎说:“你回去务要放心……”往下的话他又不说了。

玉娇龙说:“我倒没有什么不放心,我怕谁呢?谁还能吃了我?我不过是为我的娘家,有许多顾忌就是了。”罗小虎一听她说出娘家这两个字,脑筋儿就迸起来,但因为屋子黑,玉娇龙没有看出来他脸上的怒色。

此时就听沙漠鼠在窗外说:“车来啦!”罗小虎遂又抱起来玉娇龙,走到外边。花脸獾把车停在这门首,罗小虎把玉娇龙抱到车上,玉娇龙还紧紧抱着他的胳臂说:“你可千万照着我说的那些话去办!别叫我又不放心!”罗小虎并没言语,只向花脸獾说:“趁着天还没亮,赶紧送到玉宅,把人送进去你可赶紧就走!”花脸獾点头说:“我都知道!”玉娇龙这才将罗小虎放开,又流下泪水,骡子把车拉定了,她几乎哭出声儿来。

车走得很快,路上又没有人,及至到了玉宅大门前,车就一直赶上高坡,停住了。这时天色还没大亮,花脸獾上前紧紧敲门,却暗捏着一把汗。门环响了半天,门才开了,里边出来四五个人,问说:“你是由哪儿来的?”花脸獾答不出话来,他想赶着车再跑,车里的玉娇龙却急声说:“是我,我回来啦!快叫钱妈她们出来搀我!”那几个仆人一听,这才赶紧慌忙地进去叫老妈子。

一个人留在外面,悄声问花脸獾说:“你是哪儿的车?”花脸獾说:“我这是买卖车,是这位小姐雇来的。”仆人还要再问,车里的玉娇龙却呵斥说:“你们就不必多问啦!人家把我送回来了,就完啦!”

此时里边有仆妇跟丫鬟出来,就把玉娇龙搀下车去,他们都惊讶着,因为此时天光已亮,玉娇龙的打扮很能看得出来。就见她是全身的又瘦又短的黑绸子衣裤,头上包着青绸手巾;脑门子上浸出来一大片血迹,全身都是泥土,并且很湿,胳臂上像是叫什么荆棘之类刺得有许多伤处。她脸色极为凄惨,眼角挂着泪迹,怒气却很大,一句话也不说,就被仆妇搀着往里走去。

这门前有个仆人惊疑稍定,又向花脸獾说:“你在这儿歇会儿,我到里边去给你讨几个赏钱。”花脸獾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大哥你别麻烦啦!我们老爷不叫我要赏钱!”仆人惊诧着说:“你们老爷是谁?你到底是哪个宅里的?”渐升起的阳光照着新骡车的绿色围子,看上去至少也是个道台家里的车,花脸獾却一声不语,拉着骡子下了坡。他跳上车辕,紧抡鞭子就赶着车走去,还恐怕有人在后跟着,故意绕了点远路,才回到隐仙观。

此时罗小虎正在等着他的回话,他来回禀了,说:“玉娇龙已安然抵家。”罗小虎才放下心,却又像丢失了什么,做了件后悔的事似的,紧皱眉头站着发呆。沙漠鼠跟花脸獾两个人在他的眼前站了半天,罗小虎又侧着脸寻思了一会儿,这才吩咐花脸獾说:“你专到鲁家门首,看那鲁家都有什么闲杂的人出入,最要紧的是打听出来那鲁君佩天天往哪儿去。”花脸獾答应了,罗小虎又嘱咐沙漠鼠说:“玉家那边的事,是由你打听。探探玉娇龙今天一早那样的回去了,他们两家是打算怎么办?探出来就去找我。”沙漠鼠也答应了。这两个人就像是小卒得到了将官的命令,一齐转身走开。

罗小虎躺在炕上歇了一会儿,此时他已很困倦,但心中又十分不宁,也睡不着觉。他摸了摸身上还有几块银子,在短衣裳上套了一件绸大褂,就也走出庙去。庙外的阳光刺着他困倦的眼睛,觉着发酸。他在西城有两个去处,一是澡堂子里,他常到那里的官盆去洗澡;另一处就是个酒馆。

这酒馆在一条小胡同里,生意很不好,可是罗小虎一来到这儿就大吃大喝,花钱毫不计较,所以掌柜的就把他当作财神爷;并且也知道这位财神爷有点来头不正,外边有了什么事便也来告诉他。当下罗小虎又来到这儿,喝了几盅酒,叫掌柜的给他叫来一些饭菜吃过了,他就躺在柜房的一张小铺上睡觉。掌柜的在外面一半应酬着买卖,一半是给他巡风,他就放心大睡。

睡了也不知有多少时候,忽然有人把他唤醒,在他的耳边悄声叫着:“老爷!老爷!”他睁开眼睛一看,见是花脸獾,就赶紧悄声问说:“外面有什么事没有?”

花脸獾也悄声说:“鲁宅把他家的少奶奶由玉宅接回来了!听说下车时是有四个丫鬟搀着,看今天那样子,鲁宅上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胆战心寒。又听说今天五点钟,鲁君佩在西四牌楼福海堂饭庄请客,请的是邱小侯爷和铁府的两位,侍卫全都请上,据说是向邱小侯爷赔不是。我看那样子,鲁君佩是怕了!”

罗小虎坐起身来,愤愤地不住冷笑。忽然又抠着脑袋思索了半天,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立时喜欢着下了铺板,揪住花脸獾又悄声说了半天,花脸獾像傻子似的不住地点头。罗小虎对他说完了,就把他一推,说:“快去!”花脸獾走了,罗小虎自己仍嘿嘿冷笑,又到柜前去喝了几盅酒,便先回到隐仙观。

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罗小虎就在隐仙观的院中绕着松树徘徊、思索,时而狂笑,时而又摸摸自己的宝刀。少时沙漠鼠又跑回来了,也说了鲁君佩今天请客的事情。罗小虎忽然派他出去买一大张桑皮纸,买一支笔,买墨,并买一块小砚台,沙漠鼠吐着舌头,说:“老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呀?您是要作文章吗?”罗小虎说:“你少问!你买去就是了!”

又推了一下,把沙漠鼠也推出去了。他看看松树外的太阳,心里很急躁。

过了不多时,沙漠鼠就把纸笔墨砚全都买来了,罗小虎都揣在怀里,沙漠鼠翻眼瞧着他的老爷也不敢问。罗小虎又悄声嘱咐了他许多话,叫他去找花脸獾,先到那福海堂饭庄的门前去相机行事。沙漠鼠一听,又吐吐舌头,便说:“好啦,我们这就去!”他前脚走了,罗小虎也随后又走出庙门。

此时,天色就已到了下午五点多钟,天空满铺着灿烂的云霞,晚风吹起,扫去了这一天的酷热。各衙门里的人都散了值,纷纷到饭庄酒楼去赴宴会。西四牌楼的福海堂,是西城最大的饭庄,向来做官的人请客都在这里,这门前永远是车马云集。今天因为有三四起大请客,所以门前更是加倍的热闹,门前的六根石头桩子,每根桩子上全都系着五六匹马;骡车排成了两行,统共有五十多辆,都是簇新的大鞍车,以绿色围子的居多。

赶车的把小板凳都聚在一块,许多人相聚着谈天、赌钱,地下放着的茶壶、茶碗能有一百多个。这些人刨出他们自己,谁也不能分辨出哪辆车是他们谁赶着的。他们有的相识,都是同行,有的彼此是亲友,到了一块,当然就免不掉谈谈这个御史家、那个府丞宅,或是哪一个侯爷府的闲话;他们悄着声儿,秘密地谈着,甚至谈到他们主人的闺阁之事。即使彼此不认识的,只要是打扮得像个赶车的,或像是个跟班的,走过来就能随便地听谈讲,随便地插言说话,打听闲事供献新闻,并且还随便地喝茶。

这里边就挤进来一个人,此人拿一个比脑袋还大一半的红缨纬帽遮着半个脸,穿着是夏布的很干净的衣裳,看这样子可是个大府的赶车;手里拿着个挺漂亮的鼻烟壶,另外有一个珊瑚的小碟,他把鼻烟放在碟里,一撮一撮捏着往鼻子里去闻。他坐在自己的一个红漆小板凳上,倾耳听别人说闲话,帽子却永远不摘,仿佛怕露出他脸上的什么记号似的。

人群里有一名叫常子的赶车的人,唉声叹气,探着头压着嗓音说:“我看你们宅里的事全都好办,老爷有点脾气,那都不要紧。就是我们难办!整天得提心吊胆,一到夜里,就像勾魂鬼已到了眼前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谁家的宅里能够闹完了神鬼又闹贼?整天刀儿枪儿梆儿锣儿的?”

旁边有个人笑着说:“这还不好?请你们天天看武戏,听‘龙虎斗’!”

这常子就叹了一声,说:“大哥您就别开我的心了!这个‘龙虎斗’可是谁也不愿听。龙还好办,真的,我到现在还不信我们那一阵风儿就能吹倒的少奶奶,她会有什么本事?可是那虎可真够凶的!那家伙,宝刀飞箭,全份的武功……”更压下点声儿来说:“宅里那天受伤的那几个,直到现在还没好呢!张三受的那一箭,不偏不斜正射中在尾巴骨,好了他也得撅着屁股才能走路儿!”

旁边的人又说:“可是,这些日你们也都挣足了!”

常子歪着脸说:“足什么?拿一两串钱就堵住我们的嘴,嘴叫钱堵住了,可是保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喂老虎。这个差事,谁要是有一碗饭吃,谁肯干?”

正在说着,忽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喊着:“常子!快套车!这就得上邱府!”常子答应一声,皱着眉。旁边的人又问说:“是怎么回事?邱小侯爷还没来吗?哪位是邱府来的?”大家彼此看着,常子却摆手说:“干脆!

是邱府里的小侯爷拿架子;自己的媳妇到了人家宅里丢了面子,现在无论怎么请,怎么道歉,他也是不来!请德五爷的都去了半天啦,也是请不到,现在大概我们少爷要亲自出马!”

旁边有人悄声说:“都是你们的少爷不好,怎能得罪他呢?银枪将军邱广超,他认识多少江湖人?那天到你们那儿打架的那个小老妈,不定是谁扮的呢?还许就是刘泰保的媳妇呢!”

旁边有个玉宅的赶车的摆手说:“不是不是!刘泰保的媳妇我认识,早先常到我们宅前踏软绳。她不踏软绳,以后还出不了这些事呢!她现在不大爱出头了,前几天我在街上看见她,肚子大得跟个葫芦似的。”

常子也摇头说:“不是,那天邱少奶奶带去的那个小老妈很漂亮,可是脸上没好气儿,说不定是为打架才去的。可也绝不是刘泰保的老婆,刘泰保他还巴结不上邱府呢!”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去套车。

拿纬帽遮着脸的那个人却追过去拉了他一把,说:“喂!常爷!您带我到邱府去一趟好不好?叫我也看看他家的那个老妈儿!”常子斜着眼说:“喂!老哥!你怎么真入了迷了?你是哪个宅里的呀?我怎么不认识你?你贵姓呀?”这个人说:“我姓獾。”常子说:“姓獾?明儿还许有姓刺猬的呢!你是什么意思吧?”

这人就是花脸獾,他耸着鼻子笑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我听说邱家那个老妈挺俏,我想去瞧瞧。”常子说:“我们是送鲁府丞去请邱小侯爷,不是去接人家的老婆,人家的老妈又未必出院子,哪能一去就见得着?你就别色迷了!”他急匆匆地套车,气哼哼地直向花脸獾撇嘴。花脸獾却咪咪地笑着,认准了他那套骡子车。

这时忽觉旁边有人揪了他一下,也是个赶车的,问说:“你是哪个宅里的?”并仔细打量花脸獾的面目,说:“我怎么瞧着你很眼熟呢?”花脸獾吃了一惊,赶紧说:“我是李侍郎宅里的。”这个赶车的问说:“李侍郎今天也来了吗?”花脸獾点头说:“来了,已经进去了,您是哪宅里的?”

这人说:“我是玉宅的,送我们二少爷来的。”花脸獾又吃了一惊,心说:怪不得他认识我,我常在他们宅门口转嘛!遂就赶紧把鼻烟碟递给这赶车的,笑着说:“您闻点儿!”玉宅这赶车的就捏了一撮鼻烟闻着,于是两人就谈起来了。

此时常子已将车套好,鲁君佩就由里面走出来了,他上了车,有两人骑马在后面跟随保护,就走了。花脸獾以目相送,同时看见他的伙伴沙漠鼠也来了,提着个破筐子装作捡马粪的,在许多车辆之间来回地转。

这里花脸獾跟玉宅的这赶车的,共坐在一条板凳上,谈得很投缘。

这人很喜爱花脸獾的鼻烟壶儿,简直是爱不释手。花脸獾奉承着他,由他指点了哪辆车是鲁宅的,原来今天鲁宅来了轿车两辆、马三匹。

待了一会儿,那常子赶着车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两辆车,一辆是德宅福子赶着的,另一辆就是邱府的。鲁君佩先下车,恭恭敬敬地将邱广超请进饭庄里,德啸峰也随之下车进内。外面这些人就都说:“这就好了!

只要把邱广超的大驾一请到,鲁府丞再敬两盅谢罪的酒,也就烟消雾散了!”又都冲着手里的鞭杆还没放下的常子说:“喂!以后你们宅里一定没事啦!你们可以放心睡觉啦!”常子却摇头说:“不是那么容易吧?”玉宅的赶车的也说:“这些事本来没有邱侯爷什么相干,正经我看倒是得叫鲁府丞请请罗小虎跟那一朵莲花!”

大家又乱谈着,沙漠鼠还蹲在骡子的肚子底下去捡粪,花脸獾就过去驱赶,说:“喂!你还没捡够吗?捡那么些个马粪你是拿回家去吃的吗?”追过去要抬脚踢,沙漠鼠却央求着说:“捡完这一堆粪,我就走!”

花脸獾瞪着眼睛,悄声告诉他说:“那辆,北边第三辆,还有那辆刚回来的,那边两匹马,都是!认清楚了没有?”沙漠鼠用眼色表示出来全都知道了,花脸獾又喊了一声:“快滚!”沙漠鼠答应一下,就溜开了。

此时饭庄里有一批请客的已然散了,门前一阵乱,车辆走了少一半。

沙漠鼠就趁着这忙乱之间,由粪筐子里取出来个小家伙,在骡马丛中钻过来,走过去,已施用毕他的伎俩。鲁宅的赶车的常子和一个叫吉三的,正跟大伙儿在那边谈天,没想到会发生什么事。花脸獾混在里边也跟许多人都熟了。

此时天色已渐黑,又散了几起客,德啸峰与邱广超也都给鲁君佩送出来,各自上车走了。又过了些时,主人鲁君佩就又出来了。原来鲁君佩身边还带着两个仆人,仆人共上一辆车,他自己坐一辆;车后随着两匹马,马上的人全都带着刀,在夜色渐厚之下往西走去。

常子跟吉三打起精神来赶车,可是走了不远的路,前面吉三赶的那骡子就站住不走了,把后面的车也阻碍住了。鲁君佩在车中惊诧着问说:“是怎么回事?”常子跳下车去,到前面去问,吉三却着急说:“骡子出了毛病啦!”说着用鞭死力地抽,不料咕咚一声,骡子竟跪下了,在车里坐的两个仆人险些没滚出来。

鲁君佩看外面的天色太黑,他心中恐惧,就赶紧大声叫道:“常子!

不要管前面的车,你快来!赶着这辆车送我回宅,快!”常子疾忙跑过来,跨上车辕,驱骡速走,车轮之声辘辘的响。不料才跑了不远,啪嚓一声,这个骡子也倒下了,整个把鲁君佩摔出车来了。

两个骑马的人赶紧下来将他搀起来,问说:“大人觉得怎样?”鲁君佩跛着腿走了两步,连说:“快!快!赶紧叫一辆妥实的车来,先送我回去,快!快点儿!”一个随从的人骑上马就去找车,但天已这么晚,街上哪里还有空闲的车呢?另一随从的人是一手搀着府丞,一手已抽出刀来。两辆残破的车相距着又很远,那边的人喊叫着说:“快来帮帮呀!再来一个人帮帮就行啦!”常子赶忙又跑回去,帮助那边的三个人,一齐用力把骡子抬起来。骡子倒是站稳了,人可还不敢坐上。那吉三啪啪响着鞭子,嘴里喊着:“哦!哦!”骡子倒是又走了几步,可又跪下了。

吉三依然用鞭狠抽,骡子是死也起不来,常子就把吉三拦住,说:“别打啦!打死它,更不能走啦!这一定是有缘故,后面那骡子索性躺下啦,把少爷摔得不轻。不知是哪个狗子掏的坏,成心要摔咱们俩的饭碗!”说着,疾忙跑到车后边摘下来纸灯笼,到前边去照着查看;怪不得这骡子要跪下呢,原来前腿直流血,后面那个骡子就更不用说了,当时把大家全吓得脸白。

忽然听得咕噜咕噜一阵车轮子响,声音非常之清脆,从后面又来了一辆骡车;赶车的人悠闲自在地跨着车辕,拿嘴唇吹着山西梆子。搀着鲁君佩的那个人早就喊起来了,说:“是辆车来了吗?”这里的常子也疾忙把这辆车截住,问说:“是空车吗?好啦!我们这辆车不知为什么,都犯了毛病啦!”这车上的人止住了口哨,却笑着问说:“怎么回事呀?我知道你们大人是谁呀?有多大呀?”

常子听出来这赶车的声音,并看出那顶特别的纬帽,就说:“你不是李侍郎家的吗?你也才由福海堂回来吧,李大人没在车里吗?”车上的花脸獾说:“我们大人跟韩御史坐着一辆车走了,叫我到阜城门里陈宅去接我们太太;那儿今天是办寿,唱大戏,我还想听两出去呢!福海堂门口儿的马鳖多,你们的牲口一定是叫马鳖给鳖着了,拿凉水拍拍就好了。”说着,他赶着车仍旧往前走。

前面的鲁君佩就亲自喊着问说:“是哪儿的?”常子又追着车跟花脸獾商量,说:“你顺便把我们大人送回去就得啦!你还能得一份赏钱!”花脸獾摇头说:“不行!我们太太嘱咐过,这辆新车不许外人坐。”鲁君佩叫那随从的人搀着,一跛一颠地走过来,问明了这辆车是李侍郎宅的,他就说:“李大人跟我有交情,把车停住,我一定要坐!明天我去见他跟他说。”说着,那随从的人已把车拦住,就怔搀着鲁君佩上了车,并吩咐说:“快些走!”花脸獾还直叹气,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鲁君佩在车里半坐半卧,急急地说:“快赶着走!赶到我宅里,我多给你赏钱!”花脸獾就答应了一声,摇起鞭子,这骡子就跟惊了似的,拉着车飞跑。那随从的人上了马跟随,并呵斥着说:“慢着些!”花脸獾说:“不能慢!我送完了这位大人回宅,还接我们太太去呢!我不能耽误了正差事!”

车仍快走,马仍追随。忽然,这匹马长嘶了一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把头一扬,四足跳起,整个将那随从的人摔下了马去,人晕了,马也跑了。鲁君佩在车中闻声更惊,便嘱咐花脸獾说:“快走!”不想花脸獾反倒跳下车去,揪住骡子不走了。此时忽有一条大汉跳上车来,将头钻进车里,同时一口短刀已搁在鲁君佩的脖子上。鲁君佩惊得大叫一声,花脸獾却又跳上车来,赶着骡子跑得更快。

车子颠动得十分厉害,鲁君佩的肥胖身躯被大汉用力按着,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浑身发抖。这大汉把刀一动,刀环就哗啦一声响,可是并没伤着鲁君佩的皮肉,只听这大汉说:“我就是半天云罗小虎,你们强逼玉家的大少爷写了一张字据,挟制玉娇龙,我不能服气!”鲁君佩战战兢兢地说:“我知道你是侠客!我求你别杀我!那张字据我拿出来给你就是!”罗小虎说:“到你家里再说!反正今天你我的两条命已系在一块了,我死了你也必不能活!”

花脸獾把车紧紧赶着,忽然他说:“后面有马追上来啦!”罗小虎探出头去,向车后一看,就见果然有一匹马追来。罗小虎取出弩弓,将箭上好,嘣的一声射去,黑雾里的那人便从马上滚下。罗小虎催着花脸獾快赶着走,花脸獾就连连挥鞭,鞭声像成串的爆竹劈啪劈啪乱响;车轮咕隆咕隆,像放了绳的马匹,又如连续不断的春雷。鲁君佩却如一口猪似的趴在车上,罗小虎又说:“当着玉娇龙的面,认准了那张字据把它烧成灰,我才能饶你的性命!”鲁君佩喘吁着说:“都行!”

这时已来到鲁宅的门前,车停住了,罗小虎把鲁君佩扯下车来,花脸獾赶着车又疾疾地走了。鲁君佩一下车就坐在了地下,罗小虎用胳膊把他架起来,连推带揪地走进了大门。门房里出来几个人,一见这情景齐都大惊,有的且抽出刀来。罗小虎随手一箭,一个人就应声而倒,鲁君佩连忙摆手说:“别打!也别射!”罗小虎吩咐说:“关上大门,无论是谁叫门也不准开!”鲁君佩也依样吩咐了。

鲁宅里的仆人、打手,还有一个新请来的镖头,虽都怒目瞪着罗小虎,但却投鼠忌器,怕他一反手就杀死鲁君佩;并且又都知道他的宝刀实在难惹,他的冷箭更是难防,就只得遵命把大门咣当一声关上。鲁君佩并且哀求似的向他雇用的这些人说:“你们不要声张!罗侠客也不能杀我,只办点事,他就放开我了!你们若一惊慌,那我的命可就不保!”

罗小虎拉着他一直进到里院。里院各处的风灯早已点上,打更的已爬着梯子上了房,梆锣才敲了一下;一见这情形,全都大慌,更夫就紧紧敲锣,当当乱响起来。罗小虎把宝刀就挨近了鲁君佩的脖颈,鲁君佩大声嚷嚷说:“别敲啊!别惊慌啊!”

屋中也跑出两个仆妇来,鲁君佩几乎跟哭是一样了,连连摆手说:“没有什么事呀!别大惊小怪!来的这是罗侠客,罗君,是我请来的。你们……你们快到老太太屋里,跟老太太要过来那张字据,就是少奶奶的那张字据,快拿来!就完了!”罗小虎说:“带我到玉娇龙的屋里!”鲁君佩连声答应着“是”,罗小虎用力揪着他,手指把他的肥胖胳膊都抠破了。

鲁君佩一跛一跛的就把罗小虎带到了西小屋,原来今天他将受了伤的玉娇龙由娘家接了回来,又逼迫她另换了一间屋子居住。一进这屋,床上的玉娇龙推开锦被翻身坐起,她鬓发蓬松,面色憔悴,脸上现出一种莫大的惊疑。罗小虎把鲁君佩一推,令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又把手向玉娇龙一摆,说:“别怕!只要他肯听我的话,今天绝闹不出人命来!按理说,他施用手段,买通了匪人将你捆到这里来,令你与他成亲……”鲁君佩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说:“我……我并没跟她成亲呀!罗侠客,你可以问她本人。”

罗小虎愤愤地说:“但你也够狠毒的了!把她捆绑着,叫她的哥哥写下字据,凭着字据你就可以随便虐待她,她也不敢惹你。你最狠毒的是买出个女贼来假充俞秀莲,去伤了人家的幼女,惊了人家的老娘!”

鲁君佩面如土色,跪下来说:“那真不是我做的!”罗小虎一脚踢去,厉声说:“谁能信你这狡赖?你是故意做出这事,以便激怒了玉娇龙!你并且放虎归山给了她宝剑,叫她去与俞秀莲拼杀,你坐山观虎斗,要看她们两败俱伤,这事还瞒得过谁?”鲁君佩趴在地下,战栗无语。

罗小虎扭头又看了看玉娇龙,只见她脸色发紫,双眉腾起来煞气。

罗小虎微微冷笑,说:“这件事我不管!他伤的是你玉家的人,他该死不该死,将来你再想办法,你再定主意。我自从新疆洗手之后,从不枉伤一人。今天你只把那张字据逼索过来,毁了它,我就算对你尽了心!”

此时字据已然取来了,是个男仆拿着,可是那人不敢进屋。罗小虎推开了门,把字据得到手里,又把门关上。他先交给玉娇龙看,玉娇龙就着灯光,把这张束缚她的恶毒字据反复地看了半天,然后就点头说:“对!不错!就是这张字据!”罗小虎又问说:“你认准了?”玉娇龙点头说:“认准了!”罗小虎又说:“再没有了吧?”玉娇龙摇头说:“再没有了,只有这一张。”罗小虎点点头,将这字据放在烛台上点着,呼呼的起了一片火光。待了一会儿,整张的纸就变成了片片的飞灰,一个字迹也没留下。

罗小虎又把鲁君佩拉起来,叫他坐在椅上,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笔墨纸砚,都放在桌子上,说:“你该给我写一张字据了!你们念书的人心眼毒辣,我得学学你们!”他就着桌上碗里的残茶,泡开了笔,研了墨,把宝刀向桌上一拍,说:“来!写!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写错了一个字都不行!

你别欺我认识的字有限,写!笔拿稳些!你是翰林,写字还费难吗?”遂一脚蹬着凳子,把刀在鲁君佩的头上一晃,逼着鲁君佩写道:立字人鲁君佩,我本与大盗半天云是结义弟兄。玉娇龙乃闺阁贞节小姐,她嫌我貌丑,不愿嫁我,但我必欲得之而后甘心,因此乃唆使绿林中人碧眼狐狸混入玉宅,诱他家小姐未成,我又使人打死蔡九。我在外胡造谣言,诬赖玉宅家门不严,强迫着将玉小姐娶到我家,并将她凌虐成病,将她的丫鬟也毒得不能说话。我是人面兽心,虽文官而实大盗,我盟兄半天云本是好汉子,他不惯我所为,因与我反目。最近我又派女盗……罗小虎把宝刀向鲁君佩那冷汗淋淋的头上一拍,说:“那假俞秀莲的名字叫什么?”鲁君佩头乱颤着说:“听说……她外号叫女魔王!”罗小虎冷笑着说:“好!就写上!”鲁君佩就又写道:女魔王假冒侠女俞秀莲之名,到玉宅中杀伤幼女,吓坏老夫人,这实是真事。我实该死,如今半天云叫我立字据,也是我自愿,半天云非罗小虎,罗小虎是真正男儿,半天云乃绿林豪杰也。谨此立字,交我盟兄收执,一朝犯案,俱不能脱。

写完了,鲁君佩的身子都瘫了。罗小虎微笑着,把这纸字据又拿给玉娇龙看了,玉娇龙只是落泪点头。罗小虎又去叫鲁君佩画了押,他便将纸叠了叠收在怀里,拿刀又轻轻拍了鲁君佩一下,说:“你别怕!只要我不犯案,也绝拉不上你。”又过去向玉娇龙说:“我走了!我已心满意足了!我也放心了!”玉娇龙却不住地落泪。

罗小虎悄声说:“我晓得你,虽然我已替你这么办了,你一定还不愿跟我走。你是舍不得离开家,你也不能受外边的苦,我又怎能勉强你?”

叹了口气,又说:“你记得早先在沙漠里咱们说的话吧?也许你早忘了!”

玉娇龙瞪起眼睛说:“我凭什么忘?只是,现在我母亲还没死,我哪儿也不能去!”低着头又呜呜痛哭。罗小虎拍着她的柔肩,说:“不要哭!哭还是什么英雄?”

他发了一会儿怔,又说:“我走了!昨天你住的那座庙,那老道士是我的好友;无论我往什么地方去,我也必把我的去处告诉他。将来,哪怕在十年之后,你若想起来找我,就可以去问他,我们就可以会面了!现在这事已然算完,我再去为我的父母报仇。那件事再办完,我纵不死,我可也必心灰意懒了。你放心,我不能再胡为,也不能再鲁莽了,可是,我也绝不能做官!我也不想做官了!好,如果有缘,咱俩再见。你记住了,你纵使变了心,我罗小虎这生这世也绝不能变心!”说完一笑。

望着玉娇龙悲泣的神态,他心中一阵犹豫,但又一顿脚,提刀闯门而出。身后还听得玉娇龙焦急而凄惨地叫着:“小虎!你回来!”罗小虎倒退了一步,一手横刀防御住外面的人攻袭,扭头又向玉娇龙去望;就见玉娇龙已下了床,扶着床慢慢地走过来了,灯光斜照着她蓬松的云鬓,照着她涕泪交流的脸儿。她扯住了罗小虎,就悲哽着说:“你放心吧!我永远是你的,无论迟早,咱们还能见面!”

罗小虎叹息道:“好!我永远等你!”又扭头看了看瘫在桌椅之间如泥胎似的鲁君佩,努了努嘴说:“那个人可还要防备,想法儿……”他做个手势,又狠狠地说:“那才好!”

玉娇龙擦擦眼泪,点点头说:“我都知道!”叹了口气,又说:“我向来是心高气傲,一点亏也不吃的,可是如今要不是你替我想法子,我还随着人欺凌摆弄呢!我只惭愧到现在我还不能跟随你走!”

罗小虎说:“其实你现在就跟我走,也没什么,字据已经烧了,他还能将你家里的人奈何?”

玉娇龙摇头说:“不!你还是不深知道我,我却知道我自己;我不该生于宦家,我又不该跟你……你的遭遇是太可怜了!也被我害了这许多日!

可是,我望你还得自强、上进,不可以灰心!”

罗小虎脸色变了变,烦恼又气愤,摆摆手,说:“别说了!这里不是咱们谈话吵架的地方。今天的事已办完,我走了,也许我走不出这座宅子我就得死!”

他一抡刀,重又出屋,见院里院外已拥满了人,灯火照如白昼,刀枪光芒耀眼。罗小虎大喝一声:“你们要怎样?难道要叫我再进屋中结果了鲁君佩,再出来与你们厮杀吗?”他大声喊着,声如霹雳。

这时鲁君佩急急地从屋中出来,举着两只胳膊乱摆手,连声嚷着说:“别打!别打!快放这位罗侠客走!”罗小虎微微冷笑,一回手又扭住了鲁君佩,说:“顶好你送我出门!”当下他就一手持刀,一手扭住鲁君佩往外去走,一路无阻。到门前叫人开了大门,罗小虎又回身瞪了鲁君佩一眼,见鲁君佩浑身乱抖,也很可怜,便一声冷笑,说:“你大概也都明白了,以后你有什么毒计,自管再使去吧!”鲁君佩连连摇头说:“我再没有了!明早我就叫玉小姐回家,以后我不管她!”罗小虎一松手,鲁君佩随之瘫坐在地上,罗小虎便于夜幕之下,独自昂然走去。

鲁宅里虽然闹出了一件惊人之事,但距此不算太远的隐仙观内却十分凄凉。那前院的松柏被风吹得发出萧萧之声,屋子里地下放着个纸灯笼,沙漠鼠是早就回来了。他虽然疲倦,但是躺在炕席上却睡不着觉,心里想着:刚才把那两头骡子的腿弄伤了,不知有效没有?老爷也不知怎样了?今天能够得手不能?又回想起来昨夜下着雨的时候,老爷把太太玉娇龙背到这炕上来,那股得意的劲儿,真叫人看着眼馋。可是又想起那时自己在窗外偷听,突然有个人把一口冰凉的宝剑贴住了自己的脖颈,却又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那人的武艺恐怕比玉娇龙还要高,不然怎么一转眼间他就没有了踪影?而且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想到这里,他害怕得简直躺不住了。

待了一会儿,花脸獾又来了,他是把骡车赶回了宣武门内他的家,又赶紧跑到这里来了。他手里也提着个灯笼,还有一包酒菜,腰里揣着一把砂酒壶。俩人凑在一块儿,沙漠鼠的胆子就大了;同时两只灯笼凑在一块儿,屋子也显着亮了,两人就喝着酒儿谈着闲话。又不多时,他们的老爷就回来了。

罗小虎一进屋,他们齐都下了炕。只见罗小虎身上并无伤,头上也无汗,像是没经过争斗的样子,气也似乎是消了;可是精神上却显得十分倦怠,两只眼仍带着忧愁之态。他的腰带上插着雪亮的带铜环子的宝刀,衣内怀里却露出来一角纸,就是白天买的那张纸,这时上面可有字迹了。罗小虎把剩下的半壶酒两口喝尽,就命花脸獾、沙漠鼠二人回去,他也不多说话,倒在床上便睡,一夜就慢慢地过去了。

第二天,花脸獾与沙漠鼠又来到庙里听候差遣,却见罗小虎正同着本观的老道士谈话,声音很低,他们都不敢在旁听。可是待了一会儿,罗小虎就叫花脸獾回去收束行李、套车,并嘱咐务必摘下那绿色的车围,他说:“咱们即日就走!离开北京,事情现在都办完了!”沙漠鼠却暗自吐舌头,心说:来了一趟北京,闹了多少日子,到现在老爷还是个光棍儿呀?怎么事情就算完了呢?花脸獾却欢跳起来,拉了他的伙伴一下,说:“老爷一定是带着咱们回新疆!不是还去贩马,就是再上红云岭。”当下他就跑走了。回去收拾了他们的那箱子金银、行李,套了车,就又来到;沙漠鼠也由庙后院将马牵了出来。

罗小虎又换了一身很阔绰的衣裳,就出了庙,上了车,放下了车帘;花脸獾赶着车,沙漠鼠的两只红眼胡乱张望,他是骑着马,当下就走了。

他们混出了城去,就往西走,但花脸獾大失所望,原来罗小虎不是要回新疆,却是听庙中老道士之劝,往西陵五回岭去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隐仙观的老道本来是专心清修的人,虽然也会武艺,但来到京城十余年从不显露。他把罗小虎招到庙里头,原是怕罗小虎在京城闹事惹祸,并且常劝罗小虎应当恢复道家原来的面目,或回武当山,或至五回岭隐仙观下院去。

老道士本来晓得罗小虎这样闹,第一是为与玉娇龙的私情,第二就是他要报父母的仇恨,因此就对他说:“你到五回岭去,我师弟慎修他能帮助你报仇。慎修他原名徐继侠,是四川人,入道不过十余年。他早年曾云游江湖,尤以在中州一带行侠作义的时期最长;想他能晓得你父母早先被害之事,及贺某等人的下落。但无论如何,你总在武当山上受过三清的戒条,为父母雪恨虽可,只是不要杀戮过惨。至于你与玉家之女的私情,更应当视之如镜花水月、云烟梦影;既然不能再相结合了,只好割绝。在清静中自有真乐趣,那比俗世中的功名爵禄、儿女私情,还要强胜得万分。”

这些话罗小虎虽都觉着不大入耳,可是他此时确实已有些心灰意懒、精疲力尽了,愿意找个清静的用不着担心的地方去歇一歇,所以他便带着他手下的两个伙计走了。他这一走,京城里顿然少了一个行迹诡异的人,鲁宅、玉宅省却了许多担惊,但,却又有另外的一件事发生,竟惹起了几场刀枪拼杀,千里风尘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