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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2 / 2)

作品:《我家竹马是太孙

再醒来便听见卫家那批人的动静。她不敢保证这山洞不被发现,只觉不得坐以待毙,便走了狭缝离去,并扯下了草藤销毁痕迹。

只是纳兰峥比湛明珩想象里走得还远一些。她不晓得是锦衣卫在寻她,听见动静还道卫家人来了,靠着山壁歇息一会儿便一瘸一拐咬着牙往深山里去,一路与他们躲着猫猫,最终实在体力不支,只得藏身进了一道泥沟里。

今夜无星无月,天色深黑,她身形又小,躲在那里恰被草丛掩着,确是一时难叫人发现。锦衣卫因行动秘密不得呼喊她,又被假线索耽搁了一阵,以至搜寻了近两刻钟仍未找着她。

纳兰峥蜷缩成一团横卧在沟渠里,浑身都是血污和泥巴,只觉跟散了架似的,没有哪一处不疼。她的眼皮太重了,却因怕被卫家人找着不敢睡去,强撑着意志一扇一扇。

像回到了前世死前一刻的境地,那般的黑,那般的冷,一面是大红灯笼高挂,丝竹管弦喜乐,人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面是她挣扎呼喊,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因而比旁人更想好好活着。可她实在太累了,几乎就要沉沉闭过眼去,直到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像做梦似的钻进来一个声音。

那人语气阴沉,听得出是在极力隐忍。

他说:“……再有半刻钟,找不着人就提四十九个脑袋来见我。”

纳兰峥迷迷糊糊地,逼迫自己重新睁开眼来,只是想张嘴叫那人名字却干涩得发不出声响,想爬起来却根本找不着手在哪里。

像整个人都陷在了泥潭里。

恰此时,忽有一股腥臭的热气喷在了她的脸侧,叫她被迫醒过了神。

纳兰峥一下子认出了这气息。她记起来,湛明珩与她说过,这座山秋日里最多的便是狼了。她前头好几个时辰都未遇见,实则是因下了雨,运道好的缘故。

那股又湿又热的腥气萦绕在她鼻尖,叫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害怕得丝毫不敢动,死死攥着拳头叠交在心口,嘴里来来回回只呜咽了三个字:“湛明珩,湛明珩,湛明珩……”

她喉咙干涩,出口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可就是这样细弱至极的响动,却叫立在三十丈开外草坡上的人霍然回首。

她尚且绝望着,忽听哪里风声一紧,一支势头凌厉的箭刹那破空而至,“哧”一下不偏不倚射中了那只盘旋在她身侧的狼。

滚烫又粘稠的汁液洒了她一脸,叫她直欲作呕,她却近乎欣喜地落了下泪来。

没有别人了。

这样黑的天,这样远的距离,这样一支救了她性命的箭,这样一个出现在此地的人,除了湛明珩,再没有别人了。

兴许是穷途末路才见希望,她忽然有了气力,一面拿已然残破褴褛的衣袖去揩溅上了脸颊的狼血,一面从泥沟里爬了起来,只是方才爬了一半,还未能稳好身形便被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冲劲撞得整个人大力一歪。

这一歪却没跌倒,她傻坐在泥地里愣了好大一愣,才惊觉自己是被人抱住了。

身前的人屈着腿,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肩窝,润湿的发贴着她的脸颊,素来滚烫的手竟是凉得厉害,几乎要将她冻着了。

她闻见一股十分熟悉的龙涎香气,其中似乎还混杂了雨水、青草、泥巴的味道。认出了这个人是谁后,她忽然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一面还记得喊话:“湛明珩你……你怎么才来啊!”

抱着她的那双手蓦然一僵,松松垮垮悬在了那里。

纳兰峥却丝毫未察觉自己说了句如何剜人心窝子的话,见他不作声,自顾自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咽咽道:“悬崖太高了……山洞里还有老鼠……藤条上都是倒刺,我疼得险些没踩稳石头……你再晚一些来好了,再晚一些就能晓得一只狼究竟能吃我几口了……”

被卫洵逼迫至绝境她不曾哭,无数次险象环生她亦隐忍不发,她忍了那么久,可湛明珩来了,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就像摔倒了的娃娃,倘使四下只自己一人,未必哭得多凶,可若有旁的大人在场,还去宽慰她几句,她便得泪如泉涌了。

湛明珩从未见纳兰峥这般哭喊过。相识以来,她只在他面前落过一回泪,还是静默无声的。从前他以为那哭法瘆人,倒不如与小孩一样喊出声来痛快,可眼下她真的喊出声来了,他却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纳兰峥还在不停呜咽着,说的什么恐怕连自己也听不清了,却叫湛明珩背脊一阵一阵发凉。

她的每一个字都宛似对他的凌迟,叫他整颗心都跟着揪起来揉作了一团,一点点生出后怕来。

他一生至此从未有过畏惧的时刻,哪怕五年前与虎搏斗濒临死境也没有,到得眼下却竟觉颤栗。

实在有太多九死一生的瞬间了,每一个都足够要她的性命,倘使她运道差一些,亦或者算计偏差一些,便不可能活到他来。

她说得对,他实在来得太迟了。

他僵悬着的那双手忽然朝她锢紧了去,指腹来来回回摩挲着她细窄的肩,说出了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谁人开口的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洄洄,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是他顾忌着面子,不愿低头与她当面道歉,是他明知她近日要来松山寺却没抽空陪她一道。是他该死。

他实在太用力了,将纳兰峥整个人当头圈进了怀里,足像要将她揉碎了似的。两人间一丝缝隙都没有,纳兰峥因此愈发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浑身骨节的颤抖。

他好像是在害怕。

她有些愣住了。

纳兰峥冷静了些,不哭也不喊了,只剩了一下下的抽噎,如此一来也便听见了周遭火星“噼里啪啦”的响动。

她在山里折腾了许多时辰,脑袋都比平日迟钝几分,辨别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似乎是几束点燃了的火把。

她被湛明珩圈在怀里,眼前始终漆黑一片,是这下才意识到,原来旁侧竟还有别人吗?

旁侧有人,且似乎还不止一个,可湛明珩竟坦然自若地抱着她……也不对,难道没旁的人,他就能抱她了啊!

他可从未对她做过这般逾越的事!

她自绝处逢生的激越与惶恐中缓过神,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似乎想从他怀里爬出来。湛明珩却比她更快一步,伸手一抄便将她打横揽起了。

明亮的火光立刻刺了她的眼,只是下一瞬,一张硕大的披氅就当头罩了下来,将她从里到外裹了个严严实实。

她又什么都瞧不见了。

纳兰峥反应过来,那些人约莫是宫中的锦衣卫,可她眼下狼狈成这副模样,衣裳好几处都是破的,的确不能给这些男子瞧了去。湛明珩是因为这个才抱她的。

当然,她的腿折了,也的确走不了路了。

黑暗里的气氛很古怪,四下寂静极了,连皂靴踏在草堆里的窸窣响动都听得十分真切。那一声声的,竟叫她心底生出痒意来,被湛明珩的臂弯触碰到的地方,也都像烫着了似的。

她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湛明珩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还道她仍在害怕,便将她朝里揽得更紧些,垂头沉声道:“没事了,洄洄,我们回家。”

纳兰峥又是一下轻颤。从前他叫她“洄洄”的时候,总因掌握了她鲜有人知的乳名含着股得意戏谑的语气,可眼下这一声却似乎不同。她辨不清究竟不同在何处,只觉鼻子有些酸楚,像又要落下泪来。

山路崎岖,抱着她的人却走得坚实,叫她丝毫觉察不出颠簸。他周身萦绕的龙涎香令她心内几分熨帖,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忽然就想凑他近一些,松垮了僵硬的身子朝他怀里蜷缩了去,攥着他的衣襟低低“嗯”了一声。

没事了,他来了就没事了,他会带她回家的。

湛明珩的步子顿了顿,却只是那么小小的一顿,继而便恢复如常,神情肃穆地朝山下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