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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 2)

作品:《灼灼桃花凉

九重宫闱深深,她每踏出一步,心便沉一分。当她看到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时,她知道,自己的病或许治不好了。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将目光从榻上绝色女子的苍白脸上移开,回头对上贺连齐的眼。

那双凝了她千遍万遍的眼,当初她为何没有看出,原来他只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阿潋,救救她。”他的声音难得有丝紧张,无数次面对危险境遇,他连眉峰都不皱一下,竟然也会紧张。

她微微敛目,像是极力思索,良久,唇边竟漾起一丝笑:“我可以救她,可你用什么东西来换。你知道的,我从不白白救人。”

这真是一个难题,他身上的两件圣物尽数给了她,当真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和她交换了。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榻上女子因痛苦发出的细微呻吟,良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一字一字地吐出她曾梦了千百遍的画面——

“你不是想看塞外的落雪和江南的烟雨吗?阿潋,救了她,我们就远走高飞。”

她笑,这也许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谎言。可谁让她是沈潋,谁让国师曾预言说她活不过十八岁,谁让能救他未过门妻子的,只有她。

只因为她跟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陪在她身边这样久,久到连她都相信,也许上天并非薄情寡义,将他带至她身边,过去受的种种苦难都算不得什么。可这一切,竟都是哄她去救榻上的这女子。

她伸手覆在眼睛上,像是在遮窗棂投下来的刺目阳光:“你想救她,直接告诉我就好,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他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我可以救她。只是你以后看到她的脸,会不会想到我?”

他愣在原地,却见她已经转身离开。日影斑驳,她一步一步沿着石阶踏出压抑的殿内,像是从没有走得这么稳当:“我会救她,只是贺连齐,我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能不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她见到祁颜时正逢十日后的血月,她淡淡地同他说起要救一个人,语气无关紧要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祁颜破天荒地没有训斥她,只是本该温柔的眸色此刻却深如寒潭:“阿潋,你该知道,六件圣器百年才开启一次。若是救了她,就再没有办法救你自己。”

她抬眼望向天边朦胧月色,半晌,淡淡道:“他既不爱我,那便让另一个我去爱他吧。”

序章

在鬼街待久了的人,许是会听到这样一桩算不得传说的传说:有女沈氏名潋,无人知其来处,亦无人知其身世,只听闻其能救人于膏肓,夺人于阎王殿前。

换言之,只要人没死或是没死透,这位名为沈潋的女子便能将他救回来。

面前两个耕农打扮的男子说起这些的时候,我正嚼着隔壁王大娘卖给我的包子,听着他们言语之间把沈潋吹嘘成一个九天下凡的仙女,随手正了正头上有些歪斜的道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其实我来大燕才不过半年,已经在三天之内第四回听到关于沈潋的传言。可见这名声,传得有多快。

几人走远,王大娘才拍了拍沾满面粉的手,做贼似的凑过来,紧张地道:“沈姑,这位道姑,我家儿子的病,烦请您什么时候再去看一看。”

王大娘家的儿子有咳血之症,我初到大燕时无意间在城郊十里外将他救下,把他送回家后随手写了平日里自己用的药方。煎药服下之后,咳嗽果然好了些,王大娘便千恩万谢直呼我高人。许是觉得这样的称呼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并不贴切,连唤了三四天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姓名。

过去的十六年,寻常人都唤我帝姬,父王母后一并几个兄长胞姐唤我一声阿潋,还着实没有遇到过自报姓名的时候,就随口回了句——沈潋,这才回想起来大燕之前师父嘱咐我不可以真名示人。但我又觉得这没什么,毕竟在陌生的镜中世界并没有人认识我。可不出一月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摆摊算命的,这个摊位恰好就在王大娘的包子铺旁边。

此时,对上她救子心切的殷切目光,我犹豫道:“不到病入膏肓,我是看不了的。”这是我曾跟她说过的话。

可能自古高人都有怪癖,听到我这样说,王大娘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讪讪地回到蒸笼前,自顾自嘟哝:“沈姑娘本事这般大,在镇上开个医馆岂不是更好。在鬼街摆摊算卦,一日能挣几个钱?”

我刚想说若我当真大张旗鼓地开一个医馆,一传十十传百,乡里乡亲伤风头痛都来我这里看病,那我也就不用在镇子上混了。

话未出口,喉咙里又涌起一阵腥甜,我咳嗽一阵,赶紧吞了两口包子咽下。对上王大娘疑惑的目光,我掩了掩嘴,笑嘻嘻地答她:“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因着旧疾复发,今日收摊便早了些。临走之前,王大娘又拿油布多包了几个包子,塞到我怀中:“听说道姑近日收了徒弟,这些带回去给他吧。”

我看着怀中的油布包有些愣神。

徒弟这回事,着实说来话长。

其实我并没有传言里那样神乎其神,我能救的只有将死之人也是句句属实,只因我救人的手段与寻常大夫有些不同。

我本不是大燕人,甚至不属于这块大陆。我来自另一个尘世,那里有一统五湖四海的大国——大周。生为皇室中最小的帝姬,自幼父王母后便多疼爱我一些,只因我出生时国师曾替我占过一卦,说我命格有异,生来注定命不好,也许活不过十八岁。

生在帝王家还被预言命不好,相信这是一件很损皇室颜面的事。父王很是震怒,一气之下将当时的国师关入地牢。

但我满月时寝殿无故失火,三个月时险些落水,一岁时收到一碗有毒的羹汤,听说那原是罪妃害我母后的,不知为何会转到看护我的奶娘手里。

父王终于率文武百官,亲自从地牢把国师迎出来,并且官复原职,客气询问如何才能破解我的命数。

国师也很为难,抚着长须思索半晌,才颤颤巍巍地说:“唯一的办法,只能对帝姬多加照看。”

“多加照看”有许多种理解方法,而父王的理解是将我寝殿的侍卫和宫女增加了一倍,比将要继承父王之位的哥哥还多。

我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只知道兄长姊妹经常微服出宫,只有我时常微服但还没有出宫就被请回寝殿。为了安抚我,父王倒是会时时赏赐我些不寻常的小玩意儿——镂空的玉葫芦、会学人说话的鹦鹉等等,羡煞了我的那些长姊。

若是非要让我对这桩事情作出评价,我只能说,那时的我,痛并快乐着。

后来,国师送我一个玉盘,嘱咐我玉不离身方可无忧。

我将那雕得极为精细的玉盘摊在手中,日光投下来,映出其中浅浅的玉痕。玉质倒是通透,只是同样的物件在国库中也能一下寻出两三样,珍贵固然,却谈不上稀奇。

那时我才十二岁,并不知道这玉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用处。可自从配上它之后,倒真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四年后,恰逢中秋月圆家宴。依稀记得,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我独自一人在八角凉亭里撑着腮醒酒,偶有风过飘来阵阵月桂花香。花香夹杂着酒香最是醉人,几乎快要睡着之时,眼前蓦然现出一阵耀眼的白光,还未等我清醒过来就已经失去意识。神思恍惚之际,我蓦然想到,这道白光似乎来自国师送我的那个——传说能保我性命的玉盘。

当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却是站在陌生的大街上。

耳畔隐隐有缥缈的声音传来,像是隔着万重山水——

“大千世界有无数凡尘,称作镜中世界。大周是其中一处,而你身在的是另一处。青玉命盘便是连通各个尘世的圣物。”

这另一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并没有说清楚。而我此时唯一关心的,是如何才能回到大周,以及回去之后要如何去找已经告老还乡的国师算账。

这处街景倒是繁华,行人的衣着也同大周别无二致,道边几株木荷开得正好,我却无心欣赏,只抱着酒壶站在宽阔街道中足足立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再有什么异动。

我铆足力气回想,最后的记忆却停留在玉盘上绽出的耀眼白光。我思索良久,把怀中的玉盘或捏或揉或捧或抱都没有半点反应。

我又琢磨,想要回去或许得在夜里,当天夜里还特意找到一处凉亭,可玉盘却再无生气。

我整整在不知名的地方待了三日,第三日清晨,正当我打算出城再试试别的办法时,忽见城门口丈高的告示牌前围着许多人。

其实我并不喜欢凑热闹,可想来我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去的,就凑上去看了看。奈何看热闹的人着实太多,我探头看了半晌,也只能看到宣纸的一角仍有未干的墨迹。

人头攒动,看热闹的心情登时消了大半。我转身欲走,忽听挡在我身前的一人道:“世子广发名帖请遍名医,是为了救谁?”

另一个道:“听说是陛下旧部的遗孤,后来还被封了帝姬。自幼与世子可是青梅竹马……”只见远处走来一队巡逻侍卫,说话之人又清清嗓子,扯一把身边人的袖子,“咳,皇室之事又岂是我等可揣度的。走走走,我请你去喝酒。”

宫廷秘辛向来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在大周的时候,今日谁同谁互许终身,明日谁又同谁反目成仇,我多半都是在市井上听到的。

一听到“帝姬”两个字,我的兴趣又被提了起来。

待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离开后,我才看清告示上的内容。大概因为时间紧迫,告示写得很是着急,结尾的地方一勾一画像要飞起来似的。内容约莫是说有一位帝姬重病,张榜以相请名医,无论是否世家出身都可以一试。

除了名医,同时还要寻一个青玉做的命盘。

又有人疑惑道:“救人和寻玉盘,这二者之间可有什么关系?”

有人小声接道:“听说这玉盘能救那位帝姬的命。”

我听得云里雾里,又看向告示的末端,那里似乎配着一幅画。我仰头努力辨认一阵,心口蓦然一阵狂跳。

这玉盘,真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眼看日头逐渐升起来,城门口的人也越聚越多。我几步走到人群僻静处,低头瞧了眼自打来到这里之后就从不离身的罪魁祸首,头一遭觉得父王嘱咐我出宫带着侍卫何其重要。

人命关天,究竟要不要将玉盘交出去成为我那几天的一块心病。并不是我贪财,而是这玉盘是我回到宫中的唯一办法,若是将它拱手相让,估摸着我这辈子都无法回到大周。

一块玉能救人性命,从前的我必定是不信的。可如今它竟将我带到别的世界,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一探究竟。能说出这玉盘可以救那位帝姬的人,或许也会知道如何让我回到大周。

于是,我又多待了两日,多番打听,这才知道传言似乎出自城东郊外十里清华寺的一位住持口中。

清华寺依山而建,赤色斑驳的朱门前植着重重松柏,时节才入初秋却有莫名的冷意。有灰袍僧人半弯着腰清扫石阶上的落叶,我将盖住大半边脸的兜帽压得更低,低声问道:“请问住持现下在何处?”

我本以为这位住持定是位避世高人,已经做好三顾茅庐四顾就直接在寺院打地铺的准备。可没想到这位高人竟还兼着在前院做扫地僧的职位。

住持缓缓直起腰,在看到我时分明愣了一愣。还没等我说出来意,他已先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只闭眼摇头念出两个字:“孽缘。”

我被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正待再询问清楚时,寺院中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许多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执长矛长剑,齐刷刷地指向我。

明晃晃的铁器晃得我一阵头晕眼花,我错愕地看向住持,他面露不忍之色,又低声重复一句:“这位女施主,你来到此处实属孽缘,如此做法并非老僧所愿,施主莫怪。”

我这才知道自己被诓了。原来是住持下了个套让我往里钻,估摸着是为了我手中的这件圣物。

活这么大别的没见过,就是大阵仗见得不少。我沉沉地吸口气,向着领头的侍卫柔声问道:“不知小女子犯了何事,竟惹得将军这般动怒?”

其实看打扮他最多是个侍卫头头,被称作将军一定很高兴。果不其然,当身后的侍卫冲上前想要将我绑了的时候,他掩着嘴角干咳两声,继而一脸严肃道:“一切等世子来后再做定夺。”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世子是谁,估摸着就是今日发下告示的人。若是真等着他来,我怀里的这件宝贝一定留不住。

可恨父王请先生教我琴棋书画,单单没有教我武艺。

山寺晨间微寒,我裹紧了披风想着如何才能逃命。待否定了第五种方案时,远处忽见一顶软轿缓缓而来。

鹅黄的轿顶,宝蓝的轿帘,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极为不和谐地落在敞开的山门前。

脑海里飘过的第一桩想法,并不是侍卫口中的世子来得也太快了些,而是堂堂世子并不像我的那几位哥哥一样驾马飞驰而来,竟然坐着软轿!

轿夫在山门口堪堪停住,侍卫们纷纷露出畏惧之色,为首的那位竟还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有些不大理解为何他们竟会如此惧怕,难不成他们的世子是位凶狠险恶之人?然而,还未等我想得透彻,忽见宝蓝色的轿帘半掀开来,只露出半截修长的手指,一道声音冷冷淡淡响起来:“二哥命你们在此,是有何事?”

回答他的是侍卫们齐齐单膝跪地的窸窣之声。远处有薄薄雾霭遮住日光,过了许久,领头侍卫才小声问安:“五世子。”

五世子却仿佛没有听到,用闲话家常般的语调说道:“二哥为了一个女子便这样大费周章,若是日后继承王位,国家岂不是也要毁在他手中。”

领头侍卫露出为难神色,刚刚气势威严的侍卫头颅低垂,竟没有一人敢答话。

须臾,帘子里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既是这样,这女子,本世子便带走了。”

领头侍卫猛地抬头,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急道:“五世子,二世子吩咐属下若不将她带回去,便要属下提头来见。还请五世子不要为难。”

话未说完,已被堪堪打断。这位五世子空有一副好嗓子,似乎是带着笑的,说出的话却是冷得瘆人:“你的头,与我有何关系?”

忽然,软轿后涌出许多执剑侍卫,将围着我的侍卫又重新团团围住了。

来到陌生的国度短短几日,却让我见到一出争嫡夺位的好戏。

自幼我便痛恨宫廷内斗,可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感谢内斗。两面交战,我眼看着周围的守卫逐渐松懈,脚底抹油准备趁乱逃走,却恰好被不知哪一方的侍卫看到,挥着长刀向我冲来,大喝一声:“她要逃了,快捉住她!”

避之不及,这一刀堪堪划伤了小臂,我惊呼一声,眼见血线蜿蜒,黏稠的触感滑过手心,始终被我攥在手里的玉盘顿时白光大盛。模糊中,我似乎看到软轿中的男子飞身而出,还未到我面前我已经晕了过去。

我再一次睁眼的地方,好巧不巧,是父王书房的前院。

失踪六日,父王母后的紧张程度可见一斑。当我在殿中讲述这几日在其他尘世的境遇时,父王眉心隐隐暴起青筋,还未等我说完,他已经猛地挥舞着宽大的袖袍拍向龙椅,“啪”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阿潋,平日我只当你贪玩些,可如今你竟学会说谎了。”

我恭敬叩首:“父王,儿臣并未说一句假话。”

可父王又怎会相信,回头想想,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必不会信。可他却断定我在说假话,君主面前又岂可儿戏,父王当即大怒,便要命人将我带去教养嬷嬷那处动用家法。

动家法事小,丢了面子事大。平日里因父王对我多些宠爱而对我冷眼相待的胞姐们,此时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来。

母后拖着坠地的裙摆踉跄地从高台上奔下来跪在我面前,一手护在我身前,眼中有盈盈泪光:“陛下知道阿潋不比其他帝姬,便是贪玩些也是有的,若是真的动家法,阿潋她哪里吃得了这苦。”

父王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母后又扯着我的衣袖:“阿潋,你就跟父王说你错了,好不好?”

我咬着下唇不应声。

传言我们沈家风骨颇硬,当年父王遭藩王陷害,硬生生挨了皇爷爷三十军棍,被打断两根肋骨哼都没有哼一声。再回眼看看如今我的境况,我想这可能是遗传。

父王怒,母后悲,眼看一场意外最终要以我见血收场,却是后来赶来的祁颜将父王拦了下来。当年他还并非我的师父,只是燕国最年轻的国师。我从前素来是瞧不上他的,因我一直很不理解他空有一身好武艺,为何不去领兵打仗,而要当什么劳什子国师。

而令我更加想不通的是,为何父王会将五行八卦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他捧得高高在上,却不愿相信亲生女儿能够在机缘巧合之下去往其他尘世。

祁颜把玩了我的青玉盘很久,之后才神色凝重道:“帝姬,为了避免再生事端,请将玉盘交由微臣保管。”

虽然就地位而言,他对我确实该自称一声臣,可平日里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似乎瞧谁一眼都是万般恩赐。如今他这话说得万分严肃,一双修长眉眼定定地看着泛着墨绿光泽的玉盘,那本该风姿凉薄的身形认真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很没出息地点了头,将那害得我险些受了家法的玉盘交给他,生怕它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亏得前一任国师还说,它能救我性命。

看来对于未知的事物,每个人都会有莫名的恐惧。

许是当时只他一人相信我,自那之后,我跟师父也格外亲近些。

十六岁那年冬天,边境小国作乱,前线战事胶着。虽以大周的国力并不足为惧,可素来贤德的母后仍是禁了礼乐笙歌,许久不曾热闹的宫中更像是冬眠一般沉寂。

我趴在窗格子上看庭院中一片白茫茫的落雪,几只寒鸦落在干枯树枝上,“啪嚓”一声脆响,才觉出些生气。

侍女捧上插着红梅的白釉瓷瓶,俯身对我道:“帝姬,是国师送来的。”

我素来爱这些鲜活事物,只因宫廷生活着实无趣。红梅开得甚是欢喜,我着手边的热茶饮了一口,刚想让侍女服侍我梳头,打算亲自去园中赏梅,喉头蓦然一阵腥甜。

鲜红的血滴和着茶渍喷在雪白衣角,颇有几分刺眼的意味。我望着星星点点的红愣了好一会儿神,才被侍女一声尖叫唤回意识:“帝姬,您……您……”

我的咳血之症便是发在那年冬天,太医院所有御医都前来会诊,逐个把完脉之后却无一人敢开药方,齐齐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般。父王震怒,隔了院判的职,花重金广邀天下名医,只要将我的咳血之症治好,便赏金千两封官加爵。

此帖一出,是引来不少能人异士,却无人见过与我相同的病症。

我日日饮着一碗碗苦涩的药汁,病情并不见好转。

我不由得想起玉盘将我带去的异世,想起同样病重的那位帝姬。在重重宫闱中,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本该最美丽的年纪,寂寞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来临的死亡。

太医和侍女对我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姿态,好像我是一个极易被打碎的瓷娃娃。也只有母后从不把我看作生病的帝姬,她每次来时都会在榻上拥着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发梢:“阿潋,我苦命的女儿。”

我总是笑着宽慰她:“母后,开春了我陪您去琼山上赏花。”

然现实却与我的想象相差甚远。

咳血的次数越发频繁,身子也越发孱弱,有时候一句话说不完整都会被急促的咳嗽打断。太医院送来的药始终维持在一种味道,只因换遍了药方从来都是只治标不治本。

放弃希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虽然我尝遍了世间的幸与不幸,可察觉到生命每一日都流逝一些,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哥哥们还未与我同去塞外赛马,嬷嬷还没有教会我女红刺绣,我甚至还没有觅得一位如意郎君,连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我都未曾体会过。

像被蒙着双眼,身后有一只大手将我缓缓推向悬崖。不知何时会一脚踩空,又不知前面的路究竟还要走多久。

万念俱灰,却无可奈何。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寻找良方的祁颜归来。

所有人都告诉我,他带来了好消息。可他只带来一幅画卷,经年日久边角已有些泛黄,墨迹也微微散开。他将它摊在我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些,都牢牢记着。”

画卷上描着六样器物,我一一看过去,最终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玉盘上。

祁颜说:“那是青玉命盘。”

我这才知道,前任国师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是真的。祁颜说,只有找到这六件圣物才可施法救我的命,但必须我亲自去寻找。且每过一段时日我便要去往镜中世界,只因这样才能在时空的夹缝中生存。

于是,我来到大燕,在这里,每过三月青玉盘便会蓄一次法力,开启去往镜中世界的大门。

他说,我这一身本事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我也曾央求师父跟我一同去大燕,可师父说手上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待处理完便会来看我。

我没等到祁颜,等来的都是他每月一封的亲笔书信。果不其然,咳血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每次从镜中世界归来,便有十余数日完全无碍。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日,只因没有什么比将要失去时又重新得到更为珍贵。

本以为在大燕的日子该是独自一人生活,却忘记老天向来以捉弄凡人为乐。

有一日,我在鬼街瞧着两个老头下棋,瞧上了瘾,一不留神回到道观时天已黑,远处有影影绰绰的华灯,我怀里揣着仍然冒热气的包子,眼风稍稍一望,便看见房檐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