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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尘埃落定(2 / 2)

作品:《喜劫良缘

“你们为何在这里?”

他垂下眼睫:“护送公主和亲。”

这话平澜要是信了,她就是个傻子了,她继而问道:“我父王帮你们混进来的?”

陆鹤轩继续垂着眼不说话。

平澜知道他不愿意说话的时候,谁也逼他开不了口,只得作罢。

“叶伯伯呢?”

陆鹤轩回答道:“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身体还好吗?”

“很好。”

寒暄过后,平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笙娘那日告诉她要坦诚相待,她想问陆鹤轩那日在她和叶逊之间,毫不犹豫就选了叶逊,心里是如何想的?可等真正见了他,又百般踌躇问不出了。

更何况……何况那日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把一番心事全部告诉了他,他却还没有回应过她,以至于她现在见到他很是不自在。

他是不记得了,还是刻意不去提起呢?

“公主?”

“什么?”她回过神,茫然道。

陆鹤轩笑了笑:“公主,夜晚风凉,公主快进屋吧。”

平澜被他这个笑迷得五迷三道的,晕乎乎听了他的话走进屋里,心说他从前不怎么爱笑,怎么现在这么爱笑了?一晚上竟对她笑了两次,还笑得这么要人命……

等到坐在床上时,她才突然醒悟,她没有问他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她又跑到房门口,迎面却撞上莺莺。莺莺手上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麻油抄手。

她左右望了望,却没见到任何人。

莺莺好奇道:“公主在找什么?”

平澜摸了摸鼻子:“没什么,一只猫。”

莺莺吓了一跳:“猫,这里有猫吗?奴婢这就唤人来赶跑,别扰了公主安眠。”

“叫什么人,猫……多可爱啊,别忙了,我睡了。”

“公主,这抄手……”

床帐里传来平澜迷迷糊糊的声音:“唔……给猫吃吧。”

屋脊上那枕臂养神的人听了屋子里主仆二人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个弧度来。

和亲队伍行至半途的时候,京中突然传来噩耗,说雍王爷思女心切,愁肠百结,本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咳疾,到最后竟发展成痨症,四月里的时候已经药都喝不下去,群医束手无策,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而雍王爷终究没能救过来,咯血而亡。

平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并无多少悲痛,只是失手打碎了一个青花瓷杯,随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队伍启程。

然而夜里的时候,她突然发起高热,随行太医怎么也退不了热,最后还是一名宫女站出来说她祖上有个方子,专治高热。

忙活大半宿,平澜才退了烧,从此她不大爱见生人,只钦点了一个名唤“王小二”的太监和这名懂岐黄的宫女随侍,连她的陪嫁侍女莺莺都受了冷落。

六月的时候,一众人才终于到了玉门关外,正等着匈奴那边的使者来接,却不料忽然风沙四起,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现身于黄沙之后。

那些壮汉袒胸露背,裸露在外的身子很是精悍,拿着大刀斧头冲杀过来,皇帝赏赐的三千士兵是京中金吾卫,都是些年轻的二郎,还从未上过真刀实枪的战场,陡然间见了这场面,吓得惊慌失措,有些还未反应过来,身首就分了家。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太监宫女们大喊着:“沙匪来了!沙匪啊!救命啊!”

侍卫统领怒喝:“保护公主!”

然而他旗下士兵如一盘散沙,他吼的这一嗓子没有起到丝毫用处。

陆鹤轩砍了拦在他身前的两三个人,赶到马车前掀起门帘,却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

他狠狠一愣,心头莫名一阵恐慌,正要去提刀找人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愣什么呢?快走!”

平澜不知何时早已脱去了身上碍事的嫁衣,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宫女衣服,头上的朱钗也被她尽数拔下。陆鹤轩见她肩上那小包鼓鼓囊囊,应该是藏在那里面了。

她一副随时准备好跑路的装扮,手上还牵着一个明显在状况外的侍女莺莺。

一时间,陆鹤轩不知道是该讶异好,还是应该发笑。

“你怎么……”

“怎么,难道你不是我父王派来劫亲的?”她抬眸看他一眼,“父王在哪儿呢?快带我去找他。”

他沉沉笑开,眼中有赞赏之意:“公主英明。”

他倏地一躬身,将平澜背在了背上。

莺莺被这一幕吓得一双圆眼瞪得更加浑圆,然而她家公主却见怪不怪,回头对她吼道:“莺莺,跟上!”

莺莺懵懵懂懂地跟了上去。

她的个天神啊!公主竟然在和亲的路上,跟情郎私奔了!若皇上知道了,她是会被砍头?还是会被砍头呢?

“公主……”

莺莺欲哭无泪。

陆鹤轩背着平澜走了许久。

正午沙漠里烈阳晒人,莺莺将一方帕子盖在她的头上,只堪堪抵挡住阳光,她趴在陆鹤轩背上,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公主睡吧”,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青年的背极其宽厚,背着她走得又稳又快。平澜在睡梦里,不禁好像回到了她命途多舛的孩提时代。

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么灼热,她又渴又饿,胃里好像有一口空虚的无底洞,能把世间所有美食都收归麾下,杏仁露、芙蓉糕、牛轧糖、山药桂花糕……

那一道道精致美味的糕点纷纷涌入她的脑海,可她却连唾液都分泌不出来了。

“渴……”

昏迷的她呻吟道。

少年便停下步伐,在自己手臂上划下一刀,凑到小女孩唇边喂给她喝。

小女孩喃喃道:“十七哥哥。”

“十七哥哥。”

背上的人低低唤了一声,青年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侧头轻声道:“公主,到了。”

在他肩上酣睡的女人先是微微动了一下,随后懒懒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看了看周围,眼神逐渐由迷瞪转为清明。

她从他背上跳下来,看着前方那片大气宏伟的建筑,问道:“这是哪儿?”

陆鹤轩正要回答,却被来人打断。

那人坐在轮椅上,被一个侍女推着缓缓而来,穿着一袭洁净如雪的白衣。

隔得近了,平澜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呼吸一窒,她身旁的莺莺更是丢人地“呀”了一声。

无他,这人长得实在太美了些。

两弯新月似的眼眸,细而锋利的长眉,玉骨冰肌,宛若天成。

这世间男子千千万,男性之美却不是千篇一律。

诸如陆鹤轩,气宇轩昂,五官英挺,是一种英气阳刚之美。

诸如祁玉,眉清目秀,肤若白玉,是一种病态阴郁的美。

而眼前这人,五官每一笔都好似由天下最好的画师描摹而成,添一笔嫌多,缺一笔太少,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即使是坐着轮椅,也难掩其风华。

平澜不禁心想,若他到了小瀛洲,恐怕她就是砸再多的银子,笙娘的头牌位置,也是保不住的。

那人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对平澜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殿下,欢迎来到楼兰。”

5

武林五大世家门派,若再加上后来居上的祁门,其中最为特殊的,也还是当属楼家。

一个世家若要成名,总得有拿得出手的绝技,比如无极门的涵虚掌,轩辕氏的铸剑术,甚至是被人嗤之以鼻的祁门,在暗器和制毒上也是独秀于林。

但楼家最先出名的却是他们的盛世美颜。

就算他们个个都雅擅音律,琴音甚至有破敌之能,提起楼氏时,大家率先想起的,都是他们那让人津津乐道的美貌。

而今的楼家家主,是上任家主幼子,名彻,字微之。

正是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平澜曾听过他的大名,却不知道这任家主竟是个残废,但楼家人居于玉门关外,鲜与外人来往,想来就算是江湖中人,知晓的也没几个。

她走上前,问道:“楼大人,请问我父王在哪里?”

楼彻笑了笑:“殿下折煞小人了,唤我的名字即可,至于王爷……”

他叹了口气:“殿下请随我来吧。”

一行人跟着楼彻,走进城门。

楼家人善于经商,像天香楼就是他们的私产,此处的宅邸建得格外宏伟,占地极为广阔,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小城,平澜他们跟着楼彻,七拐八绕,才终于进了一个小院。

院中天井旁搭了个藤架,上面是绿油油的葡萄藤,结了不少圆润的紫葡萄,而她那据说因思女心切、咯血而亡的老父亲,此时就坐在那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下棋。

和他下棋的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叶逊。

两人兴许是太热,还颇不讲究地挽起了衣袖和裤脚,看着不像是下棋,倒像是即将要去插田的老农民。

平澜:“……”

雍王支着颐,左手不紧不慢地敲着膝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逊偷偷将一颗黑子收到自己袖中。

烈日炎炎,即使是坐在阴凉的葡萄架下,他额角依然砸下一滴汗来。他终于忍不住道:“我说叶老哥,咱们今日就到这儿吧,我还等着去接我闺女呢。”

叶逊闻言胡子都要翘起来:“不不不,不行,这局下完了就去。”

雍王爷气道:“你上一局就是这么说的!”

平澜:“……”

“不用接了,我已经到了。”

“芃芃!”雍王爷回头,把手中棋子一扔,老泪纵横地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平澜,“芃芃!为父好想你啊!”

平澜被他勒得翻了个白眼,无动于衷道:“谢谢,请您先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雍王爷放开她,挠了挠后脑勺。他生得清隽,饶是这么猥琐的动作,都被他做出了一种风雅的味道。

他笑道:“我儿如此聪慧,定能想明白其中章节。”

平澜叹了口气,看向楼彻。

楼彻心思透彻,立即道:“王爷,您与殿下父女久别重逢,小人等不便打扰,这就下去了。”

雍王爷道了声好,楼彻便向葡萄架下还在揣摩棋局的叶逊唤了声:“叔父,您不是要喝酒吗?侄儿最近新酿了壶葡萄酒,随侄儿去喝吧。”

叶逊闻言立即扔了手中的棋子,乐呵呵地拄着竹杖走过来。

倒是平澜,听到楼彻那一声叔父,顿时瞪圆了眼。

“叔父?”

叶逊笑眯眯道:“丫头,许久不见,怎么还叫上老夫叔父了?”

“叔父!”

“师父!”

楼彻和陆鹤轩都喊了他一声,意思是不要对平澜大不敬。

平澜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好奇道:“叶伯伯,您是……楼家人?”

“怎么,看着不像吗?”叶逊笑道。

平澜尴尬了,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叶逊单从面相上看,确实不像楼家人。

陆鹤轩解释道:“师父是当年楼氏六君子之一,原名楼晔,后来对道法产生兴趣,去往中原寻道。”

叶逊接话道:“我师父说我目空一切,要好好学学谦逊之道,便为我更名为逊,取母姓叶。哈哈哈哈哈,丫头,莫看我如今这副模样,想当年,可是好多像你这样的黄毛丫头,跟在老夫屁……”

“师父。”陆鹤轩面无表情唤道。

叶逊只好憋屈地改了口:“身后跑。”

楼彻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叔父,我们下去吧。”

一行人退下去,很快小院中,只剩下了平澜和雍王爷二人。

两人坐在了葡萄藤下。

平澜率先开口:“所以咯血是……”

“假死。”雍王爷接道。

平澜沉默良久,沉吟道:“父王,您是想谋逆吗?”

“芃芃啊。”雍王爷长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你母亲?”

平澜一怔:“女儿未敢有一日忘记母亲。”

雍王爷笑了笑:“我却是忘了,现如今,竟连她一幅肖像,都画不出来了。”

“父王……”

“我曾跟你说过,人这一辈子都在负重前行,若记得太多,都是一种负累,是以,我不敢记得你母亲。”

他看向平澜的目光温柔了起来,像是在透过平澜的脸庞,去追忆那个有着相似轮廓、眉眼沉静的江南女子。

“那一年,我和你母亲与你在大漠里走散,找了你许久也找不到。剑圣说大漠广袤,找一个人实在是困难,再加上玉门关破,凉州城岌岌可危,我便提议先回城,一来可以拨出一些人马去找你们,二来凉州城之危实在是为父心头之忧,且为父料想,有陆凛在你身旁,你也不会有事。

“你母亲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虽然拼命地想找到你,却还是决定先随为父回城。”

雍王爷笑了一下,眸中却是沉痛。

“现在想来,芃芃,真应该听你母亲的。

“玉门关破,凉州城果然大乱,我……我也是第一次见那般烽火连天的场面,匈奴人杀红了眼,遍地都是残肢断臂,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太守府,高士则那厮胆小如鼠,外面哀鸿遍野,太守府却牢固得像个铁桶,城中精锐尽数守在那里,我拼命敲门……拼命地敲……”

他拼命地敲,说自己是嘉敏太子,从匈奴人手中死里逃生的嘉敏太子。

守门的士兵说自己要去禀报大人,要他们等候片刻。

可他们等来的,却是上百名手持重弩的士兵。

雍王爷的手忍不住抖起来,他想抓住什么东西,却毫无章法地将石桌上的棋盘都掀翻在地。

黑白棋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平澜抓住了雍王颤抖的手:“父王。”

雍王眸中含泪,紧抓着她的手:“芃芃啊……你母亲,是万箭……万箭穿心而亡……”

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如困兽一般的呜咽之声忍不住让平澜湿了眼眶。

“我一直想不明白,如高士则那般懦弱的人,怎么有那撑破天的胆子,将本王一家三口送到匈奴人手里,后来还主动打开玉门关,引贼入关。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

“高士则手下有一匈奴幕僚,是当年我朝大破匈奴的时候,他们送来的质子,那幕僚名唤莫喇,巧言哄劝高士则放自己回匈奴,自己必定会劝大单于鸣金收兵,高士则那个蠢货,立即就放虎归了山,莫喇熟知关内地形,把大晁卖了个一干二净,因此后来匈奴人才一路打到了长安。

“直到几年后,楼彻在关外抓到了莫喇,重刑之下,他终于说出了所有的事。”

平澜缓缓吐了口气:“是皇叔做的吗?”

雍王爷点了点头:“芃芃,历来皇室倾轧,手足相残,都是为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你皇叔野心无可厚非,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己之利,不顾天下黎民,打开玉门关,更不应该,动了杀心,害死你母亲。”

所以他要如何去记住阮簌呢?

光是记住她在他怀中咳血闭眼的那一幕,就让他肝肠寸断,恨不得立即提了刀冲进勤政殿,给那躺在龙床上的奸人脖子上来一刀。

可他不能,他被一道先帝遗旨困在了金陵城里,手上无权,只能装出一副闲散王爷的样子,荒唐度日。

他越荒唐,皇帝便越高兴。

直到这次平澜和亲,叫他找到了可乘之机。

“可是父王……”平澜蹙眉沉吟,“造反之事不是儿戏,兵马一事,就是首要问题。”

雍王爷抬眸看她一眼:“你以为为父这十多年,真是逗猫养蛐蛐儿去了吗?”

他随手拈了颗棋子,在指尖把玩:“楼家替为父养了十万兵马。”

十万……

平澜一惊:“楼家……可靠吗?”

“可靠。”

“父王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楼家家主,同本王一样。”

平澜恍然:“父王是说,楼彻他……”

雍王爷点头:“他的发妻,死在了玉门关那场战役中。”

难怪先前见到楼彻,觉得他美则美矣,然而眉间却似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脸上朗朗笑意,眼底却冰封千里。

原来是身怀亡妻之恨。

“此外,太傅长孙谢雩、护国将军之子卫戍、新科探花贺兰辞都是我们的人。”

这些人的名字都如此耳熟,平澜不禁嘴角抽搐:“他们不是父王你给女儿说的那些亲事吗?”

“若不是说了你的亲,他们又怎会倒霉到惹皇上厌弃?”

平澜满头黑线:“父王,乌鸦嘴什么的,都是你搞的鬼吧?”

雍王爷狡猾笑道:“乖女儿,别生气,当年我若不传出这谣言,你都不知被你皇叔指了多少门亲。”

果真是老狐狸啊,她父王。

他居然从那时候就防起了皇帝,这么一想,燕燕的病应该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毕竟侍女燕燕,是她皇叔赏赐给她的。

“这么说起来,”平澜叹了口气,回忆道,“那日我被囚无极门,看到了一个人,他面容我倒不曾看清,只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枚貔貅玉佩,却很是眼熟。”

“嗯。”雍王爷道,“那是你皇叔的人,东厂那边的指挥使,你进宫时可能偶尔撞见过一眼。”

平澜震惊道:“皇叔他竟连江湖中事都有涉及?”

“何止涉及?”雍王爷嗤笑一声,“你皇叔那只手,就差没捅破这天了。你以为祁门好端端的为何覆灭,不过是作为你皇叔座下的一条狗,知晓主人太多腌臜事,最后被主人宰了而已。陆凛那小子,是运气不好,被有心人递了个黑锅。”

平澜垂下眼皮,动了动扣在石桌上的手指。

雍王爷看在眼里,继续道:“祁门覆灭,无极门便坐收渔翁之利,不仅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门主还登上了盟主之位,而无极门,也成了你皇叔手中崭新的一把刀。”

“如此说来,那和宫隐书信往来的那位极尊贵的大人,便是皇叔了?”

“不错,与虎谋皮,宫隐也走了无极门的老路,为了给自己留下后招,竟将那些密信都保留着。”

平澜不解:“那为何那些信最后都到了各大门派手中?”

雍王爷微笑不语。

平澜明白过来:“父王,是您!”

“他密室之中还有道机关,墙落下来,就挡住了那些秘密。”

她道那日宫隐为何能在短时间内清空那么多书信,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关窍在。

“只是……”平澜疑惑道,“父王您是如何知晓?”

雍王爷满脸神秘道:“自然是有高人相助。”

“谁?”

“正是那我儿未看清脸的人。”

“东厂指挥使?”平澜瞪大了眼,“他何时成了父王您的人?”

“非也。”雍王爷摇了摇手指。

“真正的东厂指挥使确实是你皇叔的人,只是他早死了,现在披着那层皮的人,是孟家的人。”

“孟家?交州三姓里的孟家?”

“不错,祁门覆灭,如今林家做大,孟氏一族夹缝中求生存,我便将他们收归己用。孟氏擅乔装易容,且擅长千里追踪而不被人发觉,可为我儿所用,你出去这半年,为父一直派他们跟着你。”

一通百通,听父王这么一说,平澜觉得自己任督二脉像被打通了一样。

她沉思道:“叶伯伯在药王谷养病时,曾有人闯进去,后来却来了一队黑衣人救了他们,原来那些人是孟家的人。”

“对。”

“那看来,各大世家门派收到的那些信,也全是孟家的手笔了。”

雍王爷点点头。

这样一来,那些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谜团,便都分明了。

皇帝当年想坐上那把龙椅,可有嘉敏太子这位正统储君在,他就是排到死怕是也排不上号。于是,他趁着太子一家前往凉州调查军饷贪污一案,凉州太守本就心虚,害怕太子查出什么,又经当时还是端王殿下的皇帝怂恿,将嘉敏太子一家三口卖给了匈奴人,不料匈奴单于却另有想法,想利用太子与大晁和谈,端王见状又是一通煽风点火,这才有了后来的玉门关破,大晁数年的动荡。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祁门为皇帝在奔走,结果又被皇帝过河拆桥,新兴起的无极门灭了祁氏满门,后又嫁祸给陆凛。

只可惜天网恢恢,漏了个莫喇让她父王知道了当年真相,联合楼氏、孟氏两族苦心筹谋多年,才有了秋后算账的今日。

乌云蔽日,天一下子阴了下来,雍王爷坐在阴影里,脸上泪痕已经干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王爷。

他望着平澜的眼睛,轻声道:“芃芃,这天马上就要变了,你……”

平澜与他双手相握,郑重宣誓:“父王,女儿会与你一起。”

大晁延宁十五年,雍王独女北宁郡主晋封公主,赐封号为“永安”,和亲匈奴。

然雍王忧女过重,于同年四月病逝金陵。噩耗传至凉州,公主大恸,披麻戴孝,跪地痛哭,指天誓地痛言皇帝数十罪状,其中不乏皇帝心狠手辣,迫使他们父女骨肉分离等诛心之语。

同年五月,公主集齐西北十万铁骑挥兵南下,大破玉门关,直指中原,意图谋反。

此后天下局势,分崩离析即在眼下。

6

圆月夜。

平澜背手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沉默不语地抬头看着天空。

她看了许久,身后那人竟也沉得住气,陪着她一同看了许久。

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出声相询:“你还要在那里藏多久?”

那人自阴影中走出来,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在月光下越发风姿出众,叫人移不开眼。

平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略显局促地紧了紧窝在剑柄上的长指,随后才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没藏。”

“什么?”平澜下意识地反问。

陆鹤轩看她一眼。

“我说我没藏着。”

他只是受人所托前来寻她。

晚膳的时候侍女莺莺怎么也找不着她,急得快要疯掉,最后竟问到他这里来了。他上到城楼时,正看到平澜呆呆地看着天际,月光清冷,洒在她眉眼如画的脸上,她又穿着一身清冷的孝服,发上无多余装饰,只鬓边别了一朵清丽的小白花,整个人看着却美丽出尘,像是即将要上九天揽月、飘然而去的仙人。

陆鹤轩不禁看入神了。

她看了明月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的侍女在找你。”

平澜便明白他只是被莺莺支使来找她,撇了撇嘴,转身抚住冰冷的城墙。

她随口问道:“那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陆鹤轩愣了愣,老实道:“猜的。”

平澜笑笑,指了指城楼下:“你还记不记得此处?十五年前,我们就是在此处分别。”

陆鹤轩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望去,不由得嘴角微抿,眼睛里都是温柔笑意。

这城楼饱经风霜,不少砖块上已经生了裂纹,因靠近大漠,裹上了一层黄扑扑的颜色,看不出底下真正的色彩,十余丈高的城门上,是“玉门关”三个大字。

这便是大晁边境,抵御无数蛮族鞑子百余年的玉门关。

玉门关下,多少黄土白骨,但于陆鹤轩而言,它却意味着一次瑰丽的冒险和堪称温柔的往事。

那时,他的父母健在,而他与少时的平澜初遇。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拼命地拉着你的袖子不放手。”

陆鹤轩似乎也记起来了当时的场面,脸上笑意越发明显。

“可惜啊,陆鹤轩。”她的语气低落起来,叹了一声,“我不知道,原来那时候我就没了母亲。

“她就死在这座城中,听我父王说,是中箭身亡,死的时候异常痛苦,把我父王的衣领都揪歪了,大抵是想不到,自己怎么就死在了她一心想保护的大晁子民手里。”

她双手撑住城墙,背对着陆鹤轩。

背影清癯,一副纤细女儿家骨架,不知怎么去承担其亡母之恨和这天下的重任。

陆鹤轩的眼眸里顿时溢满了心疼,想伸手将那孱弱身躯揽入怀中,可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几番犹豫之间,平澜已摆脱低落情绪,再度开口时,问的却是有关公事。

“你还穿着铠甲,应该是从营帐那边来,如何?那三千金吾卫可愿归顺于我?”

陆鹤轩点点头:“殿下在阵前所说的那番话震慑住了他们,三千金吾卫无一不服,都愿誓死追随殿下。”

平澜哼笑一声:“贺兰辞那家伙,一手檄文还是写得不错的。”

贺兰辞正是雍王为她说的那第三门亲,被她点评貌丑的今科探花郎。其实他本人倒也生得不丑,普通人的面貌,只是同平澜、陆鹤轩这样的人一比较起来,显然是不够看了。

话说雍王爷筹谋数十年,为她留下数道倚仗,第一门亲太傅长孙谢雩,对自家祖父和圣上恪守古制的中庸之道早已心存不满,在这场大洗牌中选择倾向雍王,可以算是平澜得力的谋臣;第二门亲事护国将军之子卫戍是平澜手下一名力将,攻下玉门关就有他的一半功劳,另一半自然是眼前的陆鹤轩;而贺兰辞这人,寒窗苦读十载,诸子百家可谓是倒背如流,谋逆这种事情说出去毕竟不大好听,这人此时就派上了用场,他是一个满腹经纶但又难得不迂腐的士大夫,文章写得漂亮,字字珠玑,按她父王的话讲,就是“身上没有酸腐气的书生”,在许多事情上都给了平澜很大的方便。

就比如护送她和亲的这三千金吾卫本是朝廷的人,雍王爷苦心孤诣十五年,在富可敌国的楼家帮助下,悄悄养了十万兵,这兵来之不易,仗当然是能不打就不打。

玉门关外,她将贺兰辞拟给她的檄文洋洋洒洒念出来,本意就是为了招安那些金吾卫,用她皇叔的人去打她皇叔。

“不过,”平澜笑道,“其实也并非仅仅是那篇檄文,弄丢了和亲的公主,那首领明白回金陵了也是个赐死的命,还不如搏一把,跟着我,兴许还有个封将称王的一天。”

陆鹤轩颔首道:“殿下英明。”

“那你呢?”平澜微笑道。

“什么?”陆鹤轩茫然。

“你想不想官拜上将军,受良田万顷?”

“不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道。

“哦?”平澜这下好奇了。

“那你为何要离开桃花坞,不去过自己心心念念的安稳人生,跑来这里?将军百战死?打仗和‘安稳’二字,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眼前的人沉默许久。

平澜背着手探身,拉近与他的距离,二人面对面,呼吸声几近可闻。

“为什么?”她不依不饶地逼问。

鼻端传来熟悉的冷梅香,陆鹤轩觉得自己的脑袋此时化作了一个热炉子上的水壶,心脏里冒着咕噜咕噜的水泡,眼看着要开了。

“我……我……”

“你什么?”

“我想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什么?”

这次轮到平澜发起愣来。

陆鹤轩终于敢垂眼直视她,像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他坚定不移地看着她的眼睛,像宣誓那般语气郑重地对她道:“盛世永安,河清海晏,蛮夷鞑虏四方跪服,万国来朝。

“我要给你这样一个太平盛世。”

他一字一句道。

这话这样熟悉……

平澜先是发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竟破天荒地大笑起来。

是真的大笑,他能看见她笑弯了的双眸和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些时日以来,她要么是在为攻打金陵的事情犯愁,要么是端着一副公主的架子,很少有像此时这般开怀大笑的模样,眉眼里都是愉悦的笑意。

陆鹤轩不懂她为何发笑,但觉得她若能时常这样笑,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平澜笑完,才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将军大人,你未免太过自负了。”

陆鹤轩的重点却放在了她对他的称呼上。

“将军大人?”

平澜恍然道:“哦,当然,暂且还是副将军,你资历不够,不好越过卫戍去。”

问题是这个吗?

陆鹤轩无语:“我……”

平澜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头看向他腰间,沉吟道:“唔……你这剑不像个将军使的。”

他的剑是军中人手发的一把,制式简单,无多余修饰,很普通的一把剑。

陆鹤轩还在纠结自己为何在她一念之间,就从一个随行侍卫扶摇直上成了将军。

平澜随他去,不想在城楼上继续吹冷风,便预备回去,经过陆鹤轩身旁时,突然启唇道。

“我从你师父那里得知,他是吃了我父亲给的昆仑雪莲,才捡回一命。”

陆鹤轩瞳孔倏地紧缩。

平澜轻笑一声:“老头整日在我这儿骂骂咧咧,说自己养了个不孝徒儿,师父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他却拿着那救命的药救了别的姑娘。”

叶逊怎能不骂?

连他自己,都恨不得骂自己一场。

叶逊为了他丢了一双眼睛,是恩人也是亲人,可当平澜惨白着脸,七窍流血地躺在他怀里时,他心如刀绞。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

可她才十八岁。

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她那双眼睛,还要赏遍世间美景,她那双手,还要弹出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呢?

她是他拼了命从匈奴疯狗营帐里救回来的姑娘,他背着她走了三天三夜,她的身体里,流着他少年时代里最赤诚的血液。

从前的胖丫头长成了他都认不出来的美丽少女,又不知何时悄然钻进他的心房,一颦一笑都牵引着他的目光。

他从怀中掏出那瓶血的时候,王小二眼睛瞪得老大,大抵是想不到,他真的愿意放弃他师父活命的机会,将解药用在平澜身上。

那天的事,现在想来,依旧让他如鲠在喉。

“我……”

“不必再说,”平澜打断他,“你只要记着,我们都还好好活着。”

他侧头去看她,刚好看到她唇边绽放的笑。

“陆鹤轩,回你房间去看看,我为你备了一份礼物。”

走出不远,她又回头问道:“陆鹤轩,你可知‘力挽狂澜’四个字?”

“知道,怎么?”

他漆黑的眼珠望向她。

平澜清了清嗓子,竟有些心虚起来。

“不怎么,你知道即可。”

深夜,陆鹤轩回到房中,果然见房中桌子上,放了一个长方形的黑盒子。他的心跳快了起来,走过去,打开黑盒,看到里面果然装着一把剑。

是一把很有气势的剑。

剑柄和剑鞘呈黑色,剑鞘上绘着桃花,还缀了一些名贵玉石。

他拿起剑,抽开剑鞘,看到了雪亮的剑身,应是西域沉水银打造,西域所有沉水银矿,皆由楼家一手掌握,看来这柄剑,出自楼家。

突然,他眼神一闪,仔细看向剑身上的小字。

“挽澜……”

他笑出了声。

小字苍劲有力,笔画银钩,同那日字条上秀气的簪花小楷并不同出一派。

但他知道,无论是狂草或是小楷,皆出自她一人之手。

7

永安公主率领的铁骑,终是在第二年的冬日,进了金陵城,踏碎了无数偏安一隅的旧贵族门阀的美梦。

最后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延宁王朝彻底被推翻,永安公主称帝,改号建元,建元帝登基后,执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废除延宁帝的尊号,称其为废帝,发配皇陵,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后大封其部下谢雩为内阁首辅,卫戍为禁军统领。

而在这场南伐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陆凛,出身不明,来历神秘,却被建元帝赐官大将军,一时风光无两。

平澜站在城楼上,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

“打你手心了!雪这样冰,回头你又着凉。”

雍王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平澜回身,见他披着大氅缓缓走来。

“做什么愁眉苦脸的?我不就训了你一句?”他走到平澜身前,替她紧了紧披风,又顺手捏了捏她手感极好的脸颊。

平澜继续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有些许水色。

雍王爷神色夸张地道:“不是吧?为父不过训了一句,你别哭啊,你可千万别哭啊,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说出去叫人笑话。”

平澜抹了把鼻子,没好气道:“谁哭了?我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睛。”

雍王爷温和地笑了笑,又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好脾气地道:“好好,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平澜鼻头忍不住又是一酸,带着哭腔道:“父王,您……就不能不走吗?”

她就不明白了,皇叔已经被她贬为庶人,去母亲陵前忏悔终生,京城也会安定下来,她父亲为何执意要走。

雍王爷没有回答她,走到城墙前,看着漫天坠落的雪花,带着微笑回忆道:“你母亲从前最向往胡天八月飞雪的美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低笑道,“这是她时常念着的一首诗。”

平澜撇了撇嘴:“金陵也有雪。”

雍王爷失笑:“从前江南下雪可下的少,不似这几年,才下得多了些。我和你母亲相识就是因为雪,她自小长在江南,竟从未见过雪,得知我从北方来,一个劲儿地缠着我问瑞雪满城究竟是何等景致,我被她缠得头疼,只好画了一柄扇面给她。”

这个平澜知道,绘着白雪红梅的绢丝团扇,是她母亲此生最钟爱的物品。

“哈哈哈哈,自然,她后来嫁了我去长安,终于见到了雪景,土包子似的满院子大叫。”

平澜也忍俊不禁,她见惯了母亲知书达理的模样,想象不出母亲竟还有那般孩子气的模样。

雍王爷收起笑道:“芃芃,我和你母亲不仅要看雪,她还想去看塞北的大雁,岭南的荔枝,东方海上的日出。

“她活着的时候,我做不到带她去看,如今她不在了,为父倒是想在这九州走一遭,也算是让她借为父的眼睛,看一看这世间她还未曾见过的美景。”

平澜的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阮簌于她,于雍王爷而言,都是心底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用他最珍爱的事物去挽留他:“那您的狸奴呢?那只肥猫,您不要它了?”

雍王爷笑笑:“托付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你的妹妹啊。”

平澜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照顾,回头吩咐御膳房,将它炖了吃了。”

雍王爷哈哈大笑:“那你可得好好吃,它那身肉,都是本王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父王……”平澜咬了咬唇,“难道您……放心我吗?”

“不放心啊,可孩子大了,总要自己飞的。”

“我……父王,我真的能当皇帝吗?”

雍王爷睨了她一眼:“为何不能?”

“这……我是女儿身。”

雍王爷冷哼一声:“女儿又怎样?我儿胸中块垒胜过天下男儿。”

“历史上从未有过女皇帝。”

“所以我儿才要做这开天辟地第一人。”

“这违背祖制,罔顾纲常。”

雍王爷笑得肆意,安慰道:“乖,我们祖宗,都是讲道理的好祖宗,他们定会原谅吾儿,若不原谅,唔,反正死都死了,你还理他们作甚。”

平澜:“……”

“好了,”雍王爷拍拍她的肩膀,“为父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再说,你不是还有个帮手帮你吗,为父来之前,他立在那儿看着你许久了。”

平澜看向暗影里那沉默伫立着的人,不由得暖心一笑。

雍王爷见了白眼一翻:“你啊,我看今日朝堂上,你不像是想封他为大将军的样子。”

平澜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道:“那我能封他做什么?”

“王夫。”

平澜内心想法被拆穿,悻悻然笑了两声。

雍王爷却有些焦愁:“你封他为将军,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匈奴本就对和亲失败心存不满,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晁与匈奴之间,怕是马上就有一场恶战。”

平澜眉毛一扬:“打就打,怕他们作甚!我老早就想打一场了,哼。”

年轻的女帝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得意与张狂,话语里都是对那人的信任与依赖:“朕的大将军武功盖世,战无败绩,定会打得他们滚回老巢,凯旋归来。”

雍王莞尔一笑:“为父走了。”

“这就走?”

雍王爷点头转身。

平澜在后面喊道:“父王,我送你?”

他挥了挥手,那挺拔孤绝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了雪幕里。

许久,平澜盯着父王离去的方向,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身边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人,默默地站在她的身旁不说话。

平澜喃喃道:“陆鹤轩。”

“我在。”

“我爹走了。”

那人话语不多,只简单回答道:“我还在。”

是啊,她的生命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好在,他会一直在她身旁……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他会与她一处,笑看宴席散场,宾客兴尽而归。

平澜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伤感了,她转过身,眼底有雀跃笑意。

“陆鹤轩,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喜欢过我吗?”

陆鹤轩摇了摇头。

平澜一愣,眼中的光倏地熄灭,她有种自取其辱的羞耻感,这让她的语句颠三倒四起来。

“我……我知道的……我只是……只是问问……”

“去掉‘过’字。”

“什么?”她愣愣地抬头。

“我说,去掉‘过’字,我一直喜欢你。”

“哦。”

她神情呆滞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却炸起万千烟花。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那你愿意做我的郎君吗?”

面前的人一直没回答,她等得焦灼,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这一看,就叫她看到了答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