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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地(2 / 3)

作品:《罗生门

“阿广睡得挺熟的,把他放下来睡吧!”

“哎呀!今天真的太冷了,放他下来,怕他睡不好。”

这个时候,阿民已经开始狼吐虎咽的吃着冒着热气的地瓜了。那是一种累的精疲力竭的农民才明白的吃法,阿民从抽出竹签的一侧,大口吃下去。阿住则在一旁背着沉甸甸、酣睡着的广次,并不停的把地瓜放到灶火上烤。

“无论如何,如你这样独自工作,肯定是比别人更容易饿啊!”

阿住看着儿媳妇,感慨的说道。但是,阿民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狼吞虎咽的吃着烤的发黑的地瓜。

阿民对工作越来越拼命,她一个人承担着所有男人应该做的工作。时而,夜晚还提着灯在菜园里巡查。阿住对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儿媳妇,心里充满着敬佩之情。不,与其说是敬佩,毋宁说是敬畏更为准确。阿民把除了田地、山里的工作之外,其他工作都交由阿住负责。最近一段时间,阿民连自己的贴身衣物也很少洗了。就算是这样,阿住也没有丝毫怨言,硬挺着已经佝偻的腰背,拼命一直做。不仅仅是这样,只要碰见邻居阿婆,也总会严肃认真的夸奖自己的儿媳妇:“无论如何,像阿民这么的勤奋工作,即使我死了,也无须担心家里的事情了。”

不过,阿民这种拼命的“挣钱病”似乎完全没有满足的时候。又过了一年,阿民提出将桑田扩展到河对岸的打算。据阿民自己说,将近一亩多的土地只能收到十圆的地租,十分不划算。不如将那块地拿回来自己种植桑树,农闲的时候养蚕,只要蚕茧的行情没有大的变动,一年至少能有一百五十圆的收入。但是无论如何需要钱,只要想到要为了赚钱更加辛苦操劳,阿住实在难以接受。尤其是养蚕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两个人每次商量都很难达成共识。阿住最后忍不住用抱怨的语气,抗议阿民:“这件事还是算了吧,阿民!我不是想要推脱工作。但是如果不推脱的话,家里一个男人也没有,还有一个黏人的孩子,现况我已经令我难以喘息了。你竟然还想养蚕,怎么可能做到呢?你也顾虑下我的情况啊!”

阿民听完婆婆的哭诉,心里想如果自己继续坚持的话,也委实不够通情达理。尽管放弃了养蚕的想法,却依然要坚持种植桑田。阿民心有不服的看着阿住,以讽刺的语气说:“那好吧!反正种植桑田的事情,只需要我一个人就行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阿住又想惦记起招赘女婿的事情了。之前是担心生计问题,也担心邻居们的闲言碎语,才想要替阿民招赘丈夫。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即便是为了逃开一时的劳务,因此她就惦记为阿民招赘丈夫这件事了。所以比起之前,这次他想为阿民招赘丈夫的态度就更加坚决了。

正是屋后面橘子园花开的时节,一天晚上,阿住坐在油灯下,一边干活,一边又有条不絮的说起招赘的事情。阿民在炉子旁边盘坐,嘴里咬着咸豌豆,不敢苟同的说:“您为什么要又要提起招赘的事情呢?我一点也不想听啦。”倘若是以前的阿住,听阿民这么抗拒的回答,大概就会就此作罢,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但是这次却一反往常,阿住不肯结束的继续说道:“话也不能说的这么决绝啊!明天宫下的葬礼,正好轮到咱们家负责挖墓穴,这种时候,最好要有一个男人在嘛……”

“行啦!挖墓穴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那怎么行啊,你毕竟是个女人……”

本来阿住想故意干笑几下。但是她在看到阿民脸上的神情的时候,突然觉得即使是不经意的笑,也要有所收敛。

“婆婆,难道你想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想享清福了吗?”

阿民盘膝而坐,抱着膝盖,冷冷的嘲讽。猛然被戳破心中所想的阿住,忍不住摘下自己的眼镜。至于摘下眼镜的原因,她自己也不明白。

“啊!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阿广的父亲去世之前,你亲口说的话,你忘了吗?你说倘若家里的田地被分成两份,你就对不起祖先……”

“的确!我的确说过这些话。但是,认真想想。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虽然阿住拼命解释需要一个男人的各种理由,但是这些话连她自己都难以信服。最主要的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希望自己可以过得清闲日子的真实意图并未和盘托出。阿民一眼就看穿了婆婆心里的想法,依旧咬着咸豌豆,一点都不客气的指责婆婆。因为这样,阿住才明白,原来阿民是一个言辞犀利的人呢。

“那样做的话,可能对婆婆比较有好处。毕竟你会先死。——但是,婆婆啊!你也得为我考虑考虑。我不是因为自以为是,看不起别人,所以才会甘愿守寡。有时候,累的精疲力竭难以入眠,我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固执的坚守呢?但是又一想,这一切也都是无奈之举。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阿广,最后只能哭一哭罢了……”

听完阿民的这番话,阿住只能茫然的看着儿媳妇。她已经逐渐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不管她如何挣扎,不到她死的那天,她根本没办法过上轻松的日子。阿住重新又戴上了眼镜。接着,似是自言自语般为此次谈话做了一个总结。

“但是,阿民,这俗世生活只靠大道理还是不行的,你再想想吧。这事儿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一边哼着歌一边从家门口路过。“年轻的阿婶,今天去割草吗?草儿随风摇摆呦!拿起镰刀去割草呦!”——歌声渐渐远去,阿住戴着眼镜,又看了阿民一眼。阿民只是对着油灯,伸长了腿,不停的打哈欠。

“啊呀,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阿民说完这句话,抓了一把咸豌豆,费力从炉边站起来……

在这之后的三四年间,阿民独自一人承担着所有的劳苦。那种痛苦就像一匹垂老的马匹,和一匹年轻体健的悍马同负一辄。阿民依旧天天外出,不辞辛苦的做着田里的工作。阿住也和以前一样操持家务。但是,总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在威胁着要抽打阿住。有时候因为没烧洗澡水,有时候因为忘记晒稻子,有时候因为牛偷偷跑掉了,阿住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疏忽被阿民数落一顿。不过她从来不还嘴,只是默默忍受着苦痛。这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她习惯了顺从;二是,和阿民相比,孙子广次对自己更加亲近。

事实上,在旁人的眼里,阿住和以前几乎毫无变化。倘若真要说出一点变化的话,那就是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夸赞自己的儿媳妇阿民。不过,这种细微的变化,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至少邻居家的阿婆和以往一样认为阿住是一个“来世积德”的人。

夏日,某个艳阳高照的正午,阿住和邻居家的阿婆正在仓库前面爬满葡萄叶的棚架下聊天。除了牛棚里苍蝇的嗡嗡声,周围格外安静。邻居家阿婆一边聊天,一边吸着短烟卷——那是她儿子没吸完的烟蒂,她仔细收集的。

“阿民呢?喔,应该又去割草了吧?别看她年纪轻轻的,但却什么都愿意做呢。”

“哪里呀!女人与其外出去田里工作,倒不如在家做做家务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