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冯长褂(1 / 1)
作品:《纸扎铺女掌柜》从胡家所在的小巷子里出来,才看到街头停着一辆汽车。
临江城不大,大多数的富贵人家还在乘坐马车,拥有汽车的人家寥寥可数,除了沈家外,也就只有行事高调的冯家才会用汽车出行。
时越这是第二次坐汽车,他兴奋地用肩膀碰了碰沈寂,小声道:“队长,你会开这个汽车吗?”
“时小公子说笑了,像沈队长这样出身豪门的人是不需要自己开车的。”长褂转动方向盘:“像我们二爷,三爷出行,都不会自己开车。”
“那你这开车技术是跟谁学的?这东西好学吗?”时越往前凑了一下。
“我这个啊,是跟洋人学的。”长褂一脸骄傲:“咱们临江城里,会开这车的没几个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那教你开车的洋人在临江城吗?”
“洋人能在咱们这小地方嘛。”长褂摇头:“我这是跟我们家三爷去上海学的,那教我开车的洋人,也是我们家三爷特意给我请的,花了我们家三爷不少钱呢。这汽车,就是学会了之后从上海那边儿开回来的。就这玩意儿,国外来的,咱们这儿根本没有。”
“上海啊,队长你去过没?”
“人沈队长是去过国外的人,人家能稀罕上海嘛。那上海再好,也不及国外的好啊。”长褂转了个弯儿。
“我觉得临江城更好。”沈寂闭着眼睛假寐:“大上海的月亮,不见得比临江城的好看,至于国外的月亮,那就更不及临江城了。”
“我觉得我们队长说得才是正确的,那洋人的地方要真有那么好,八国联军能打到咱们北平来!能赖在大上海不走。你啊,得跟我们队长学学,得觉得自个儿家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是,时小公子说的是,那外国再好,也不是咱们自个儿家不是。两位爷坐好了,咱们这速度可要加快了!”
趁着长褂哼曲儿的功夫,时越用胳膊轻轻碰了下沈寂,压低声音跟他说:“这人原姓秦,是饶帮的人,不知怎么被冯三爷看中了,特意给饶帮主送了礼,这才把人给要出来。冯三爷每次去上海,身边带的都是他。他呢,一方面是因为冯三爷的知遇之恩,另外一方面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特意把自己的姓氏从秦改成了冯,因为是从饶帮出来的,冯三爷特意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冯饶。”
“他就是那个冯饶?”
“没错,就是他,冯三爷的心腹,但在二爷跟前也颇能讨好。你别看他长得粗枝大叶的,心思深着呢。”
“两位再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讨论我们家三爷的事儿?”
“我们不是在讨论你家三爷,而是在讨论你。”时越盯着长褂。
“我?我有什么好讨论的。”长褂摇头:“我不过是三爷跟前一打杂的。”
“你可是三爷的心腹。”
“那是三爷瞧得起我。”
“既是三爷的心腹,跟三爷之间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我们家三爷那是拿我当兄弟的。”
“既是兄弟,三爷死了,冯兄你怎么还有心情哼曲儿呢。”
“难道我不哼曲儿,我们家三爷就能活过来?”长褂反问:“既然知道三爷活不过来了,我又何必为难自己,愣是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来。我们家三爷说了,人生在世,只有两样东西是自己说了不算的。一样是生,一样是死。既然生死没有办法把握,那就随它去了。”
“冯兄你难道不伤心,不难过吗?”
“伤心?难过?”长褂摇头:“伤心跟难过一定要挂在脸上吗?人死了未必是坏事儿。”
“不是坏事儿,难不成还是好事儿?”
“当然是好事儿。”长褂道:“只要你这双眼睛还睁着,你就得为柴米油盐忙碌,为父母子孙拼命,你就得应付那些无休止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两眼一闭,反倒能歇着了。至于我们家三爷,他没完成的事儿,我们家二爷会接着忙,若是我们家二爷也不在了,自有我们这些兄弟们接着。若我们都不在了,那就爱是啥就是啥吧。人都死了,还能管得了那么多嘛。”
“冯兄对这生死之事,看得比我还通透。”
“时小公子若是跟我比别的,我冯饶自是比不过的,可若是比这生死,我冯饶略胜一筹。”长褂道:“我从不避讳我的出身,我冯饶是孤儿,打从记事那天起就在街上乞讨,我被人欺负过,也欺负过别人。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病人都多。”
“冯兄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不夸张,一点儿都不夸张。”长褂道:“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外头还有些穷的连裤子都穿不上的,我就是其中一个。天冷的时候,不是靠在破庙里猫着,就是靠两条腿不停地跑着。我得过很多病,却没吃过任何一种药。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压根儿就看不起大夫,吃不起药。我能做的,就是亲自跑到阎王跟前,跟阎王爷讨命。”
长褂说着抿嘴一笑:“大概是我的命足够硬,每次到了鬼门关前,都能拐回来。六岁那年,我被人带进了饶帮,七岁不到就开始杀人,杀了一个总欺负我的坏人。我记得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可我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不杀他,他就会一直欺负我,欺负到我死的那天。大家的命都是一样的,凭什么我就要被欺负。”
“那后来呢?”
“后来啊?”长褂笑:“因为我心狠手辣,饶帮主特别器重我,将帮里的一个档口给了我管。我就是因为那个档口才认识的三爷。三爷他救过我的命,想要我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我这人知恩图报,既三爷那么说了,饶帮主也同意,我便脱离了饶帮,跟了三爷。三爷他待我不薄,不仅管着我的吃喝,还给我娶了房媳妇儿。要不是怕报应,我现在孩子都有了。”
“冯三爷对你这么好,你都不为他伤心啊?”
“伤心要是有用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冯饶了。”长褂猛地打了一个转向:“我冯饶信奉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表面上的东西。谁杀了三爷,我就杀了谁。我不光要杀了他,我还要灭他满门,让他全家老小都到底下给我们三爷磕头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