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4)

作品:《第一夜的蔷薇Ⅰ:野蔓

“那么,你喜欢吗?画得快,也是一种优点,对吗?”她心中仍抱有希望。

“不喜欢。”

驱动轮椅绕开她,他淡声说。没有再理会她,他将那些画放回她的画摊上,然后驱动轮椅缓缓离开。

“等一等!”她从身后喊他。

他仿佛没有听见。

霞光中,她对着轮椅中他的背影,毫不气馁地喊:

“我在这里等你,已经等了好久,我会继续等下去,等到你正视我、欣赏我的那一天!”

直到霞光中再看不到他的身影,笑容才从她的脸上渐渐收起,消失不见。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她都会将自己最新的画作送到四季酒店的前台,请酒店的工作人员将它们转交给那位坐轮椅的优雅男子。

她不知道他是否会看。

也许画根本送不到他的手里,就会被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管家扔进垃圾桶。

可是,她总要试一试。

夜晚。

四季酒店的露台。

膝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毯,空气中有些凉意,轮椅中的年轻男子静静坐着,望向只有寥寥几颗星的夜空。

久久地望着暗墨的夜空。

他的面容苍白得清俊宁美,眼底是空洞的,仿佛那里没有任何生息,仿佛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

“二少,您的电话。”

管家恭敬地捧着一只振动中的手机走过来。

年轻男子依旧静默地望着夜空出神。

管家将手机放至他身旁的圆桌,默默退下。手机振动了一阵子,静止下来。然后,又开始振动。如是反复地打进来。

年轻男子微微皱眉。

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他终于将它拿起来,刚一接通,里面就传出略带激动的声音:

“二少?”

年轻男子闭了闭眼睛,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涌向他的脑海。胸口染上凉意,他的手指苍白,掩住嘴唇,低低开始咳嗽。

“二少,您不能再留在巴黎了!”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焦急,“如果您一定要留在巴黎,至少让我或者谢浦陪在您的身边,最近从大少那里传出来一些消息……”

夜风很凉。

自露台上,他漠然地远远望出去,在酒店前的广场中,那个孤零零的画架依旧支在那里,昏暗的路灯下,那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坐在画架后面,身上染着夜露,还在挥着画笔继续画着什么。

每天每天。

从早到晚。

那个古怪的女孩子一直在那里,偶尔吃一只面包,喝一口水,有时垂着头打瞌睡,深夜中冻醒了就搓搓手,继续在画板上作画。短短几天,她就画了很多画,酒店服务生每次送过来,管家直接扔进垃圾桶。

“……森小姐也在找您,”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或者您听一下森小姐的解释……”

“你们统统留在美国,一个都不许过来,事情全部交由大少决定。”年轻男子皱眉,声音淡淡地说,“就这样,我要休息了。”

关掉手机。

夜色又变得寂然无声。

轮椅中,年轻男子闭目咳嗽了一阵子,疲惫和倦意席卷而上,渐渐睡了过去。

三月九日。

她的机会终于来临。

那天大雨滂沱。

明明是下午时分,倾盆的暴雨却使得天空阴霾如同黑夜!狂风将她手中的伞吹得七摇八晃,随时会断掉,大雨从四面八方浇灌而来,哗啦啦,哗啦啦,漫天的暴雨,没几分钟,她的浑身已经被雨水浇得一塌糊涂,雨水冰冷,她冻得牙关直打战,瑟瑟发抖!最让她心惊胆跳的,却是那紧紧抱在怀里的画具和画夹被雨水濡湿的速度!

该死!

她被淋得再厉害也没关系。

这画具和画夹却是她最宝贵的财产!

于是,当那辆加长加宽的黑色宾利在大雨的雨幕中从四季酒店驶出的时候,她死命撑着伞,在暴雨中抱着画具画夹,冲到了车前,大声喊:

“停车——”

宾利猛地刹车,隔着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的雨刷,她能看到司机在向后回头请示。绕到车侧,她用力拍打车窗,对里面的人拼命喊:

“拜托,请让我进去躲一下雨,我没有地方可去!”

仿佛过了几分钟那么久。

车门在她面前打开。

刺眼的闪电,雷霆般的暴雨声中,轮椅里的年轻男子正苍白着脸咳嗽。

一秒也没有犹豫,卷着暴雨的寒意与湿气,她低头抱着画架和画具钻进车内。画具上全都是雨水,顷刻将车内铺的深蓝色宝石绒地毯污了一大片,她一边关上车门,一边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赶紧擦拭,一边抱歉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

好容易将车内被带入的雨水擦得差不多,她松了口气,抬起头,见那年轻男子闭着眼睛,双手握在轮椅的扶手上,并不理会她。

“谢谢你。”

她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又抽出一张纸巾来,小心翼翼擦拭画夹。画夹是墨绿色的,被雨水淋到,有一片片或深或浅的濡湿。她心疼得手指轻颤,用叠好的纸巾一点一点去印那些湿痕。尤其是画夹的右上角,那里烙刻着一朵小小的蔷薇花,如同在夜光中绽放,它有银色的光芒,她用最轻最轻的力道去把湿气沾走,努力不让它的银粉脱落。

直到纸巾已经无法再吸出湿气。

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夹贴近自己胸口,用体温去熨它。

车内没有人说话。

诡异的寂静。

她打量车内的空间,发现这辆车果然是特制的。不但有装置能够将轮椅直接固定住,而且车内空间异常的大,除了能容下轮椅,居然还有三个像沙发一样舒适的真皮座椅。她的对面是轮椅中的年轻男子和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管家面有隐忧地望着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依旧紧闭双目,脸色略白,不发一声。

“呃。”

犹豫了下,她打破沉寂,将一张画从画夹中出来,笑着递到他的面前:

“你看,这是我昨晚刚画好的一幅画。”

画面中,轮椅中的他静默地坐在酒店的露台,夜空中有几颗星星,点点星光照耀在轮椅中的他身上,有点孤独。

空气中弥漫出松节油的味道。

年轻男子眉心一皱。

身子刚向轮椅后背靠去,他就迸出一阵咳嗽。先是忍耐地微咳,然而咳嗽越来越急促,一阵紧过一阵,咳得苍白的面容上染起两朵异样的潮红!

“你怎么了?”

她急忙伸手想去扶他,旁边却有人立刻伸出胳膊将她拦住!

“请不要靠近二少!他对松节油很敏感!”

管家厉声制止住她,拿出一条棉毯覆盖在轮椅中年轻男子的身上。见年轻男子越咳越激烈,开始隐约有急促的喘哮声,管家半蹲在他身边,拿出一瓶喷雾剂,急切问:

“二少,用药吗?”

年轻男子紧闭双眼,摆了摆手,又剧烈地闷声咳嗽了一阵子,胸口急喘,然后足有十多分钟过后,才终于慢慢将咳意压了下去。

车窗外暴雨如瀑。

宾利一路平稳地在雨中行驶。

车内的年轻男子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依然脸色苍白,双睫紧闭。她注意到他穿着一套质料名贵、裁剪讲究的黑色礼服,珍珠色的白衬衣,以及黑色领结,衬着他此刻苍白的面色,居然有种奇异的华丽感。

如同世代隐居城堡的贵族。

在暗夜的蔷薇园,那大片大片怒绽的血红蔷薇,没有月亮和星星,只有苍白的肌肤,是唯一的光芒。

是那样清俊到了极致。

反而透出某种艳色。

也许是他双腮尚未完全消失的潮红,也许是他胸口仍旧微喘的起伏,也许是他紧握住轮椅的那双苍白坚忍的手。

“二少,您的身体状况不好,今晚的酒会是否就不要参加了?”管家担忧地说。

年轻男子闭目摇头。

“二少……”管家犹豫了下,“或者,让我推您进去,如果身体不适,就立刻……”

“不用。”

又低咳几声,年轻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她怀抱着墨绿色的画夹,画夹上闪着银光的小小蔷薇花,映着她那双关切的眼眸。

“你是有哮喘吗?”

听到方才的咳嗽中有隐约的哮鸣音,她问。

车内的空气顿时变得凝滞,管家古怪地瞪着她,轮椅中的他抿紧嘴唇,视线从她的面容落到那墨绿色画夹的银色蔷薇花上。

“这样的天气,对于哮喘病人来说,并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所以你要去参加的酒会,一定是很重要的活动吧。”想了想,她抱着画夹说,“如果是重要的酒会,坐在轮椅里,由管家陪同入场,的确不是很适宜。”

暴雨敲打着车窗。

她笑容明亮,对他说:

“不如,让我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