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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2 / 2)

作品:《余生,请多指教

“不要,我不在林老师睡不着。”

虽然我知道我在他也睡不着。

不过,还是起身和医生一起往回走。

“林之校。”

我回头,已经进了办公室的人又走了出来,递过来一条巧克力。

“谢谢。”

在这个时候,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或者危言耸听,只是浅浅地微笑。

date:

早上查房,林老师看到顾医生,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回家。”

“你两天没有进食,现在这样怎么回家?”

“我要回家。”

“要等你的血检报告。”

“我要回家。”

就这四个字。

顾医生抬起头:“自己能下床么?

能走路么?”

“能。”

“走给我看看。”

“……”萧瑟了。

“如果你指标不合格,又继续吃不下去的话,我只能建议给你挂脂肪乳补充营养了。”

“我不挂……”

顾医生完全无视,向我们点头告辞。

林老师委屈地皱着脸,在我们面前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遇到了完全不买他帐的医生。

date:

连着三天的脂肪乳挂下来,化疗反应渐停,林老师的精神略微恢复。

我端着水杯去电梯间透气,隔着玻璃向外望去。

下午四点多下了一场雨,湿气还未退去。

记得曾经看到过一句话,任何城市,从低处看,都是平凡的,从高处看,都是美好的。

即使再简单的路灯,在湿润的空气里氤氲成一片,都能透出一种安静的美来。

我正嗅着被雨水洗刷得清新了许多的空气——

“你爸爸怎么样了?

还吐么?”

我惊奇地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白袍男人:“顾医生,你今天又值晚班?”

“同事端午回家,和我调了一下班。”

两个人无声地看了一会儿街景,他走开去打电话,声音很低。

我半眯着眼睛,被窗外拂进来的空气浸润得都有些睡意的时候,一只手机放到了眼前。

我看看屏幕上正在跳动的通话时间,再看向举着手机的医生,他只是朝手机抬了抬下巴。

我接过,屏幕上还留有他的温度,让我一时间有些无措:“喂?”

“姐姐!”

“原来你的全名叫杜文骏。”

我看到医生脸别向一边,笑了,赶紧尴尬地补了一句:“儿童节快乐。”

“……”

气氛更尴尬了。

我看看医生再看看手机,突然反应过来:“快考试了吧?”

小杜:“还有一个礼拜。”

我抓抓头发:“在战术上藐视敌人,在战略上重视敌人,祝你早日取得抗战胜利。”

就急忙把手机还给了顾医生。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顾医生笑了笑才道:“好了,看书去吧。

保持正常作息,不要开夜车,平常心迎考。”

date:

经医生们讨论,林老师的化疗反应过大,身体耐受性过差,此次化疗结束后先暂停疗程,回家调整一段时间后,再继续下一步治疗。

上午,我先行一步离开了医院,回学校进行毕业论文答辩。

小羽抱着我蹭了半天(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格外黏糊我),直到我答应下次来给她带好吃的她才松手。

我没有见到顾医生,他查房都没赶上就去准备手术了。

医生笔迹:你反正是不会顾虑我的心情的。

(那会儿我怎么顾虑你的心情?

况且那会儿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情……)

date:

中药介入治疗一个月后,林老师气色渐好,体重见长。

从市医院做完常规检查回来,娘亲一进门就忙着炖汤,叮嘱我给医院打电话上报检查结果。

值班电话拨过去。

“喂,您好,这里是胃肠肿瘤外科。”

熟悉的男中音。

“顾医生好,我是林之校。”

相当官方地你来我往,一直到快结束,对面才不经意地说:“对了,杜文骏成绩出来了,过线19分。”

“很不错,恭喜他。”

“我会转告他的。

再见。”

淡淡挂断。

date:

在我成了一名合格的毕业生之后,我又成了一名合格的无业游民。

之前娘亲一直以为我考的是和本科专业相关的研究生,结果看到通知书的那天东窗事发。

她相当不待见地质这个专业,开始对我冷暴力。

水深火热之中,我接受了三三抛出的橄榄枝,去给她当煮饭婆,她在x市成了一名光荣的工程师。

晚上洗完澡,两个人一起窝在床上,三三突然八卦心起:“校,你现在开心不?”

“挺开心的啊。”

“像一个在单相思的人不?”

“……”

“你和那顾医生怎么样了?

藏藏藏,藏什么藏?

我对你手机没兴趣。”

我望着天花板:“就——正常的医患关系。”

“然后呢?”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的姑娘啊!”

三三弹起来,“别告诉我你喜欢一个人就这么看一看就完了。”

“啊……那不然呢?”

“想方设法在一起啊。”

那个时候,我是真没想到那个层面上去。

只是单纯的觉得看到他心里高兴,别的,就真没有了……

“爱情,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和对方在一起的向往。

就是你希望未来的日子与其相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三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这种喜欢,和喜欢一幅画喜欢一个花瓶有什么区别啊?”

“哦……”

三三突然狐疑地转头:“医生对你有意思没?”

我严肃地摇头:“没有。”

(相当笃定。

“不应该啊,这么水灵的姑娘,他又不是和尚。”

“医院的姑娘多得海了去了,你当他没事干就发情啊……况且,这才认识了多久。”

“亲爱的,你没听说过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么?

时间不是问题,看对眼了就行。

来来来,且把你二人之间的事与我一一道来。”

我道了二十分钟,三三老僧入定一般听完,突然戳我脑袋:“你简直就是,少,女,的,外,表,大,叔,的,心!”

经过三三连续两晚的开导,我有了两条基本的认识:一,医生是男人不是莲花,不但要远观,更要亵玩。

二,他可能依稀仿佛大概也是对我有意的。

有了这两层认识,我瞬间豁然开朗,虽然依旧前路迷茫,但好歹是看到路了。

date:

时隔50天,再次回到医院。

我把外婆做的青团给小羽的时候,她的笑声响彻整个走廊,被护士长直接拎走……

这次住的是双人病房,隔壁床是名退役军人,刚摘了监控仪,陪护的是他儿子。

晚上六点多,我洗完碗回到病房,就看到隔壁床病友靠在他儿子怀里小腿抽搐。

“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值班医生。”

身高马大的父亲靠在他怀里,他一时不好抽身。

我跑向护士站:“f主任呢?”

今天他值班。

值班护士:“大概在值班室吧,你去看看。”

值班室房门并没有关死,我曲起手指轻叩了门一下就滑开了一道缝,正准备喊人,就看见柜子转角,一个穿护士服的年轻姑娘趴在一个穿白袍的人怀里,两只胳膊环着对方的脖子。

白袍的脸没看见,但他的手表我记得,一小时前出现在病房——“今晚我值班。”

我惊得往后倒了两步,脑子里就一句话:shit,这种事我也能撞上。

我慌忙转身,偏过头就看见顾医生从办公室出来,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据医生后来的形容,我当时的脸色很难看。

他看了眼我身后值班室的门,再瞟了眼走廊,一把抄住我的胳膊迅速拽进了办公室:“看到你没有?”

我立刻摇头。

我还没平复好呼吸,他忽然低下头,状似随意地翻翻手边的病历夹:“你刚才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是就各项指标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你们要多加注意——”

我扬眉,却听到背后门被推开和渐近的脚步声,看着顾医生的侧脸,我轻声道:“好的,知道了,谢谢顾医生。”

“不客气。”

“小顾啊,这么晚还没走?”

顾医生视线越过我,一脸风平浪静:“走到一半发现手机落在办公室了。”

我吸了口气,转身微笑:“f主任好。”

对方的视线在我们身上逡巡了一遍,点点头:“早点回去吧。”

就转身出去了。

我轻轻吐出那口气。

顾医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音量很轻地说:“值班室以后——不要随便去。”

我点头:“我问了护士站才找过去的。

我们隔壁床痉挛了。”

顾医生抬腿往外走,经过护士站的时候,看了值班护士两眼。

进病房之前,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下回让护士找。”

我心里默默吐槽:原来护士也是很八卦的,还借别人的手八卦。

医生笔迹: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碰上?

(运气不好。

你那天怎么那么晚还没走?

医生:耶稣让我留下来救你。

(……)

date:

林老师这次化疗虽然没有特别严重的呕吐,但是……变成了孕妇体质。

白着一张脸,食欲瞬息万,前一个小时想吃瘦肉粥,下一个小时想喝果汁。

我奉命买水果回来,远远就看见护士站里,顾医生被三个护士围在中间。

“难得几个科的聚在一起,晚上一起来嘛。”

“火锅?

烧烤?

酒吧?

ktv?

你定地方我请客。”

“放射科的那两个要求我必须把你拽上!”

现在的年轻人,夜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啊。

╮(╯╰)╭

经过昨晚,我已经把顾医生上升为并肩倒过霉的革命战友,可以在相处时真情流露。

所以当我正准备目不斜视地经过护士站,对于“啊,林之校,a主任让我告诉你——”就脱离包围跟了上来,结果却没了下文的人,我近距离地表示了一下鄙视之情——自己应接不暇借助无辜路人脱身什么的最可恶了,我都能感到后背被道道视线戳中。

于是我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回到病房。

之后和娘亲说起某男子遭人觊觎的桥段,娘亲感慨:“所以说不能找医生当老公,诱惑太多啊。”

我颇认可地点点头,随即心里有点闷,就好像平整的纸被人捏皱了一个角。

date:

小杜回到医院,发喜糖。

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在医院里捧着一盒子糖,见到认识的就塞一把,这情景,无论如何和“拿到录取通知书”联系不起来。

不过我没看到这幕场景,只从顾医生那里收到一袋糖,很喜庆的红色锦袋,上面无厘头地写着“天上掉下个林姐姐”。

“这是他让我转交的。”

顾医生笑得眉目轻扬,“你不在现场也好,不然他会兴奋地抱着你原地转一圈,再亲一口。”

“〇_〇?

!”

“护士长就是那样。”

“……”不错,会开玩笑了。

认识快半年,虽然顾医生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淡笑,浅笑,微微笑,但是整个人说起话来相当端正,所以只让人觉得斯文亲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此君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但是不同于以往每次见面都要经过“一段时间不见,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这次两人见面,熟稔得仿佛能拉家常,于是我熟稔地问道:“程羽呢?”

“她转去心胸外实习了。

又给她带吃的了?”

“嗯。”

“怎么不给我带呢?”

相当自然的口气。

我当时哈哈一笑没往心里去,在他答应明天帮我打个电话到那边的护士站后,就谢过告辞了。

后来才知道,医生的那个锦袋上写的是:“姐夫接好。”

(杜文骏你的语文果然是……)

date:

九点多,我带着棉纱手套捧着刚出炉的鱼汤回到病区,在走廊遇到医生,一起并肩往回走:“刚才给心胸外那边打了个电话,程羽说有空就过来。”

“谢——”

“姐——姐——”

我扭过头,看到小羽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过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

我的右手边是一间病房,一个护士正站在门口低头填记录,身旁的推车上是瓶瓶罐罐的药水以及注射器,正对我的是垃圾袋,里面是替换下来的针头、输液管和注射器。

我那么一让,撞到了护士,条件反射地往后倒了一步,脚下一滑,就奔着垃圾袋栽过去了——

“啊!”

护士叫了一声。

顾医生迅速地捞住我的胳膊,往怀里一带,踉跄着往边上退开一步,陶瓷汤碗跌到地上,“嘭”的一声摔成四块。

顾医生:“烫到没有?”

我摇摇头,看看他,再看着地上冒热气的鱼汤,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护士长穿过人群疾步过来。

顾医生:“没事,手滑了。”

护士长:“人没事儿吧?”

顾医生:“没事。”

一直到护士长转身走开,医生才松开环着我的手。

在我们身后急刹车的小羽呆呆地喘着气问:“哎?

怎么,怎么回事?”

我这会儿声音才回来,低低地“啊”了一声:“手滑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外科第一病区的走廊里,两个女生一脸囧相地收拾残局。

date:

离开医院之前,顾医生来病房找林老师签本次化疗结束的确认单。

整个过程,我望天,望地,望空气,浑身别扭,就好像是用很烫的水冲澡之后,皮肤一针一针地热,却又出不出汗来。

昨天清理残局的时候,小羽感慨:“刚才顾老师反应好快。”

“啊……”

“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哎?”

话题是可以这么拐的么?

医生笔迹:你还可以再迟钝一点。

(你也表达得很隐晦啊……)

医生:我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就这么扑上去。

date:

下午四点,最后一瓶水挂完,林老师的化疗疗程全部告终。

护士长帮我们拍了张全家福,里面三个人笑得很傻。

一张张翻过相机里的照片,恍然发觉已经过去了半年多,我们终于一起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时光。

娘亲摸了摸林老师的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老师笑道:“我的后福,就是林之校了。”

date:

早上,顾医生带着出院通知来病房,娘亲去退房了,林老师去拿药了,只剩我一个人在收拾行李。

他负着手静静地看着我翻箱倒柜,突然问道:“听护士长说,你外婆也在这儿做过手术?”

“嗯,我初三那年,她鼻咽癌放疗。”

“哪一年?”

“02年。”

“啊……”他沉默了半晌,“我比你大这么多。”

我愣在原地,心里微微一跳:“嗯?”

医生已经恢复了官方的笑容:“我今年应该都是周五值夜班,有问题可以打值班电话。

术后一年记得预约检查,明年3月。”

说完转身离去。

出院之前,三三一个电话,十分钟后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病区,冲着林老师甜甜地叫了声:“干爸!”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乖巧如数家珍地讲着干海参泡发的女人,实在有种上去摇一摇她是不是本尊的冲动。

不过,很快——

“那边那位是不是顾医生?”

三三很低很低地在我耳边问了一句。

我就知道!

“不错,我这关通过了。”

这需要你批准么_!

三三掐住我的胳膊咬牙切齿:“林之校!这是最后一次化疗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知道接下来很长很长时间不会来这里,我知道我和他的交集基本到此为止了,我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所以——“萧珊,把你的爪子给我放开!”

你就不要再增加我的痛苦了!

隔着走廊与来来往往的人,顾医生远远望过来,淡淡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病区。

我与护士还有主任道别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