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若是论修行,我也略懂一二(下)(1 / 2)

作品:《飞升失败后,我从剑仙变成了仵作

那声音中气很足,从胸腔发出后隐隐带动四周天地灵气,自成一个玄妙气场,和老者先前的步伐同出一门,是相同的修行路数。

朝岁看着这一幕,神情微异。

他没有想到在孟家这种不算修行世家的商贾家中,竟然还能看到一个清风期的修士,实在是感到诧异。

或者说,是半个。

他能够察觉到,披着大氅的老者身上应是有旧伤存在。

因为对方在前后两次气息吐纳之间有一段极其短暂的隐蔽停顿,相比起清风期修士的浑圆吐纳来说还差一线。

“你的相貌与你父亲完全不一样,倒是更像你母亲一些。”

孟余感慨了一句,从朝岁面前走过,在大堂正中央的主位上坐下后,脸上神情再次变得威严。

门卫通报的事情,他方才在庭院中便听到了,心里隐隐猜到了朝岁此行来的目的。

所以他并没有让孟秋霜出来,而是打算亲自来解决这件事。

朝岁站起身来,先向孟余行了一个晚辈的敬礼,然后方才神情淡然的开口道:“世叔。”

朝家和孟家算是世交,孟余虽说要比朝岁双亲年长不少,但是因为其前半生都在外打拼,蹉跎数十年后才回到知远县,娶妻生子,诞有一子一女。

长女孟秋霜和朝岁兄长朝元定下婚事时,朝家其实还未迎来声名鹊起的时候。

早在朝元夺得天元大试临江府府首第一之前,孟余便已经属意二人的婚事,早早过了媒书聘礼,只待朝元从青都回来时操办婚事。

可惜后来朝元在天元大试的最后关头,深入极北雪原妖国腹地,临近期限都未能返回,被遗憾判定了死讯。

孟余伸手示意他坐下,拿起桌上丫鬟端过来的那杯清茶,看着他神情平静说道:“你是为了秋霜的事情来的吧?”

没等朝岁开口,孟余目光瞥到桌上摆着的那漆器盒子,又开口说道:“你在刑房当仵作,每月的月钱视验尸情况所得,这些日子或许有些命案,你赚的也多了些,但那终归只是微薄之财,不值一提。”

“就像你之前病倒,光靠衙门的补贴,怕是连一些像样的药补之物都买不起。”

“前些日子我就与沁儿说过,若是你能和秋霜断了往来,或是劝她答应与徐家的婚事,我可赠你一处大宅,一些良田,此话现在亦算数。”

“仵作并非正职,不过是官府皂吏,地位卑贱尚不如文房里的小吏。”

“虽说是得你兄长余荫换来的一份差事,但还是不如当个富家翁来的体面,你说呢,贤侄。”

朝岁认真看了孟余一眼,心想好厉害的老头,言辞看似平和,实则却犀利无比,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不够资格插手这件事。

不过既然已经开门见山谈及这件事,朝岁确实也不想过多绕弯子,直接简短说道:“您富甲一方,财帛之盛自是晚辈不能及。只是既如此,又何必非要让她改嫁徐家。”

“徐少元,并非良配。”

孟余将茶碗慢慢放到桌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目光却很快冷冽下来,看着朝岁说道:“我知你心意。”

“依我宋国法度来说,嫂子改嫁亡夫之弟虽算不上什么违背典礼,但你们并不合适。”

“我孟余固然只是一郡县富绅,既没有朝廷功名,孟家也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但我孟家大门并非没有门槛。”

“一府治下,千万之户,你兄长生来便是人中龙凤,沧海明珠,纵然出身寒门亦难掩其半分光芒。”

“当年秋霜与他的婚事,确实是我高攀了,可惜后来变故来的太突然,你双亲也因其死讯郁疾离世,导致朝家一落千丈。”

说到这里,孟余忽然低头沉默了下来,但很快又缓缓而道:“这些年来,秋霜时常接济于你,或多或少也算替我做了一些补偿。只是有一件事,朝岁啊,你应该要清楚。”

老者抬目望去,粗壮的手指不断在桌上敲着,发出了沉重平稳的声音,“人生在地上,当先看脚下是否平整,而非贪念远山秀色。”

朝岁没有预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怔住了。

孟余又以低沉的语气,颇有些训斥的意味道:“你未读过几年书,或许不知道有一句话是,非分之物,勿生妄念。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宽阔的大堂内没有其余人影,那些奉茶伺候的仆人早已经被孟余示意下去。

这一番话交谈完后,堂内很安静,没有任何一点声音。

庭院外栽种的那一大片竹林倒是在秋风中轻轻摇晃,飘进来了一些竹叶。

朝岁将那漆器木盒往前推了一些,挑起的眉毛慢慢舒展,神情已是恢复平静,说道:“您误会了,我没有那种想法,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还钱,另外——”

朝岁又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是拿雍槿所给的雇钱在钱庄里所换出来的交子,能在宋国境内八十一府流通。

“之前多蒙孟家接济,这五百两或有不足,但余下的我很快会补上。”

孟余眼中生出一抹意外之色,原本要拿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衙门俸禄他一清二楚,就算是验再多的死尸都不可能赚够五百两,而朝家又早早就没落了,并未留下什么像样的家产。

朝岁此人亦不过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才华资质心性俱都比不上其兄长朝元。

那他又是从哪儿赚来的五百两?

朝岁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还是有些不解,您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缺钱之人,又不像贪图权势,为何非要让她改嫁。”

“只是因为徐家?”

孟余脸上的皱纹像是沟壑,在大堂内不太明亮的光线下照出了阴影,缓缓说道:“不,是因为徐少元。”

“为何?”朝岁继续问道。

二人之间再次沉默了下来。

很快,这位已近古稀的老者慨然一叹,目光悠悠望向远处,脸上露出了无比缅怀之色。

“年轻时,我不甘心家境贫寒,生来只能在大户里当短工,又或是去租一亩贫瘠田地,当一个食不果腹的佃户,便离开了知远县去外闯荡。”

“车夫,摊贩,酒楼小厮,几乎各行各当我都做过,也靠着一股机灵劲和拼死的劲头攒下了些银钱,后来去做起了游商的生意。”

“可是你应该知晓,外面的世道并非像这县里那般安稳,就像桌案上的这杯茶——”

孟余举起茶杯,轻嗅着淡淡的茶香,感慨而道:“寒山清茗,其茶叶一年一期,须从临江府外的苦寒大山的千丈峭壁上采来,采完后又需横跨两府之地,躲避那些流匪追剿,一路坎坷方能抵达原武。”

“我第一次倒卖伞具时便赔了一半家底,后来渐渐有了起色,也做起了这倒茶的行当,却在归途上遇到了一伙流匪。”

“我那时气力极大,身强体壮,乡里没几个人能打得过我,但即便如此又如何能是那些搏命之徒的对手?”

“商队里一共有十几人,他们将男的都杀了,头砍下来在树上挂成了一排,女的都用铁链锁住了手脚,拖到狗笼里锁着。”

“最后,那匪首拿着马刀向我冷冷走来,要将我的头砍下来。”

孟余眼中唏嘘,脸上沟壑纵容,似银钩般的眉头蹙起又放下,“那一日我害怕极了,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哭着求饶,让他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