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蔺秀枫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求财(2 / 2)

作品:《风月宝鉴是红楼梦的前身

且说,孟玉楼打听秀枫受辱,约的贾璎不在房里,瞒着李娇儿、孙雪娥,走来看望。见秀枫睡在床上,因问道:“六姐,你端的怎么缘故?告我说则个。”

那秀枫满眼流泪哭道:“三姐,你看小狎妇,今日在背地里白唆调汉子,打了我恁一顿。我到明日,和这两个狎妇冤仇结得有海深。”

玉楼道:“你便与他有瑕玷,如何做作着把我的小厮弄出去了?六姐,你休烦恼,莫不汉子就不听俺们说句话儿?若明日他不进我房里来便罢,但到我房里来,等我慢慢劝他。”

秀枫道:“多谢姐姐费心。”一面叫春梅看茶来吃。坐着说了回话,玉楼告回房去了。

至晚,贾璎因上房吴大妗子来了,走到玉楼房中宿歇。玉楼因说道:“你休枉了六姐心,六姐并无此事,都是日前和李娇儿、孙雪娥两个有言语,平白把我的小厮扎罚了。你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把他屈了,却不难为他了!我就替他赌个大誓,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个不先说的?”

贾璎道:“我问春梅,他也是这般说。”

玉楼道:“他今在房中不好哩,你不去看他看去?”

贾璎道:“我知道,明日到他房中去。”当晚无话。

到第二日,贾璎正生日。有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吴大舅许多官客饮酒,拿轿子接了李桂姐并两个唱的,唱了一日。李娇儿见他侄女儿来,引着拜见月娘众人,在上房里坐吃茶。

桂姐请蔺秀枫见,连使丫头请了两遍,秀枫不出来,只说心中不好。到晚夕,桂姐临家去,拜辞月娘。月娘与他一件云绢比甲儿、汗巾花翠之类,同李娇儿送出门首。桂姐又亲自到秀枫花园角门首:“好歹见见五娘。”那秀枫听见他来,使春梅把角门关得铁桶相似,说道:“娘吩咐,我不敢开。”这花娘遂羞讪满面而回,不题。

单表贾璎至晚进入秀枫房内来,那秀枫云鬓不整,花容倦淡,迎接进房,替他脱衣解带,伺候茶汤脚水,百般殷勤扶侍。到夜里枕席欢娱,屈身忍辱,无所不至,说道:“我的哥哥,这一家谁是疼你的?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惟有奴知道你的心,你知道奴的意。旁人见你这般疼奴,在奴身边的多,都气不愤,背地里驾舌头,在你跟前唆调。我的傻冤家!你想起甚么来,中人的拖刀之计,把你心爱的人儿这等下无情的折挫!常言道: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打的贴天飞。你就把奴打死了,也只在这屋里。就是前日你在院里踢骂了小厮来,早是有大姐姐、孟三姐在跟前,我自不是说了一声,恐怕他家粉头掏渌坏了你身子,院中唱的一味爱钱,有甚情节?谁人疼你?谁知被有心的人听见,两个背地做成一帮儿算计我。自古人害人不死,天害人才害死了。往后久而自明,只要你与奴做个主儿便了。”几句把贾璎窝盘住了。是夜与他放浪无度。

过了几日,贾璎备马,玳安、平安两个跟随,往院中来。却说李桂姐正打扮着陪人坐的,听见他来,连忙走进房去,洗了浓妆,除了簪环,倒在床上裹衾而卧。

贾璎走到,坐了半日,老妈才出来,道了万福,让贾璎坐下,问道:“怎的姐夫连日不进来走走?”

贾璎道:“正是因贱日穷冗,家中无人。”

虔婆道:“姐儿那日打搅。”

贾璎道:“怎的那日桂卿不来走走?”

虔婆道:“桂卿不在家,被客人接去店里。这几日还不放了来。”说了半日话,才拿茶来陪着吃了。

贾璎便问:“怎的不见桂姐?”

虔婆道:“姐夫还不知哩,小孩儿家,不知怎的,那日着了恼,来家就不好起来,睡倒了。房门儿也不出,直到如今。姐夫好狠心,也不来看看姐儿。”

贾璎道:“真个?我通不知。”因问:“在那边房里?我看看去。”

虔婆道:“在他后边卧房里睡。”慌忙令丫环掀帘子。

贾璎走到他房中,只见粉头乌云散乱,粉面慵妆,裹被坐在床上,面朝里,见了贾璎,不动一动儿。

贾璎道:“你那日来家,怎的不好?”也不答应。又问:“你着了谁人恼,你告我说。”

问了半日,那桂姐方开言说道:“左右是你家五娘子。你家中既有恁好的迎欢卖俏,又来稀罕俺们这样狎妇做甚么?俺们虽是门户中出身,跷起脚儿,比外边良人家不成的货色儿高好些!我前日又不是供唱,我也送人情去。大娘到见我甚是亲热,又与我许多花翠衣服。待要不请他见,又说俺院中没礼法。闻说你家有五娘子,当即请他拜见,又不出来。家来同俺姑娘又辞他去,他使丫头把房门关了。端的好不识人敬重!”

贾璎道:“你倒休怪他。他那日本等心中不自在,他若好时,有个不出来见你的?这个狎妇,我几次因他咬群儿,口嘴伤人,也要打他哩!”

桂姐反手向贾璎脸上一扫,说道:“没羞的哥儿,你就打他?”

贾璎道:“你还不知我手段,除了俺家房下,家中这几个老婆丫头,但打起来也不善,着紧二三十马鞭子还打不下来。好不好还把头发都剪了。”

桂姐道:“我见砍头的,没见吹嘴的,你打三个官儿,唱两个喏,谁见来?你若有本事,到家里只剪下一柳子头发,拿来我瞧,我方信你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子弟。”

贾璎道:“你敢与我排手?”

那桂姐道:“我和你排一百个手。”当日贾璎在院中歇了一夜,到次日黄昏时分,辞了桂姐,上马回家。

桂姐道:“哥儿,你这一去,没有这物件儿,看你拿甚嘴脸见我!”

这贾璎吃他激怒了几句话,归家已是酒酣,不往别房里去,迳到蔺秀枫房内来。

妇人见他有酒了,加意用心伏侍。问他酒饭都不吃。吩咐春梅把床上枕席拭抹干净,带上门出去。他便坐在床上,令妇人脱靴。那妇人不敢不脱。须臾,脱了靴,打发他上床。贾璎且不睡,坐在一只枕头上,令妇人褪了衣服,地下跪着。

那妇人吓的捏两把汗,又不知因为甚么,于是跪在地下,柔声痛哭道:“我的爹爹!你透与奴个伶俐说话,奴死也甘心。饶奴终日恁提心吊胆,陪着一千个小心,还投不着你的机会,只拿钝刀子锯处我,教奴怎生吃受?”

贾璎骂道:“贱狎妇,你真个不脱衣裳,我就没好意了!”因叫春梅:“门背后有马鞭子,与我取了来!”

那春梅只顾不进房来,叫了半日,才慢条厮礼推开房门进来。看见妇人跪在床地平上,向灯前倒着桌儿下,由贾璎使他,只不动身。

妇人叫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我救儿,他如今要打我。”

贾璎道:“小油嘴儿,你不要管他。你只递马鞭子与我打这狎妇。”

春梅道:“爹,你怎的恁没羞!娘干坏了你甚么事儿?你信狎妇言语,平地里起风波,要便搜寻娘?还教人和你一心一计哩!你教人有那眼儿看得上你!倒是我不依你。”拽上房门,走在前边去了。

那贾璎无法可处,倒呵呵笑了,向秀枫道:“我且不打你。你上来,我问你要椿物儿,你与我不与我?”

妇人道:“好亲亲,奴一身骨朵肉儿都属了你,随要甚么,奴无有不依随的。不知你心里要甚么儿?”

贾璎道:“我要你顶上一柳儿好头发。”

妇人道:“好心肝!奴身上随你怎的拣着烧遍了也依,这个剪头发却依不的,可不吓死了我罢了。奴出娘胞儿,活了二十六岁,从没干这营生。打紧我顶上这头发近来又脱了好些,只当可怜见我罢。”

贾璎道:“你只怪我恼,我说的你就不依。”

妇人道:“我不依你,再依谁?”因问:“你实对奴说,要奴这头发做甚么?”

贾璎道:“我要做网巾。”

妇人道:“你要做网巾,奴就与你做,休要拿与狎妇,教他好压镇我。”

贾璎道:“我不与人便了,要你发儿做顶线儿。”

妇人道:“你既要做顶线,待奴剪与你。”当下妇人分开头发,贾璎拿剪刀,按妇人顶上,齐臻臻剪下一大柳来,用纸包放在顺袋内。妇人便倒在贾璎怀中,娇声哭道:“奴凡事依你,只愿你休忘了心肠,随你前边和人好,只休抛闪了奴家!”是夜与他欢会异常。

到次日,贾璎起身,妇人打发他吃了饭,出门骑马,迳到院里。桂姐便问:“你剪的他头发在那里?”

贾璎道:“有,在此。”便向茄袋内取出,递与桂姐。打开看,果然黑油也一般好头发,就收在袖中。

贾璎道:“你看了还与我,他昨日为剪这头发,好不烦难,吃我变了脸恼了,他才容我剪下这一柳子来。我哄他,只说要做网巾顶线儿,迳拿进来与你瞧。可见我不失信。”

桂姐道:“甚么稀罕货,慌的恁个腔儿!等你家去,我还与你。比是你恁怕他,就不消剪他的来了。”

贾璎笑道:“那里是怕他!恁说我言语不的了。”

桂姐一面叫桂卿陪着他吃酒,走到背地里,把妇人头发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踹踏,不在话下。却把贾璎缠住,连过了数日,不放来家。

秀枫自从头发剪下之后,觉道心中不快,每日房门不出,茶饭慵餐。吴月娘使小厮请了家中常走看的刘婆子来看视,说:“娘子着了些暗气,恼在心中,不能回转,头疼恶心,饮食不进。”一面打开药包来,留了两服黑丸子药儿:“晚上用姜汤吃。”又说:“我明日叫我老公来,替你老人家看看今岁流年,有灾没灾。”

秀枫道:“原来你家老公也会算命?”

刘婆道:“他虽是个瞽目人,到会两三椿本事:第一善阴阳算命,与人家禳保;第二会针灸收疮;第三椿儿不可说,──单管与人家回背。”

妇人问道:“怎么是回背?”

刘婆子道:“比如有父子不和,兄弟不睦,大妻小妻争斗,教了俺老公去说了,替他用镇物安镇,画些符水与他吃了,不消三日,教他父子亲热,兄弟和睦,妻妾不争。若人家买卖不顺溜,田宅不兴旺者,常与人开财门发利市。治病洒扫,禳星告斗都会。因此人都叫他做刘理星。也是一家子,新娶个媳妇儿是小人家女儿,有些手脚儿不稳,常偷盗婆婆家东西往娘家去。丈夫知道,常被责打。俺老公与他回背,画了一道符,烧灰放在水缸下埋着,合家大小吃了缸内水,眼看媳妇偷盗,只象没看见一般。又放一件镇物在枕头内,男子汉睡了那枕头,好似手封住了的,再不打他了。”

那秀枫听见遂留心,便呼丫头,打发茶汤点心与刘婆吃。临去,包了三钱药钱,另外又秤了五钱,要买纸扎信物。明日早饭时叫刘瞎来烧神纸。那婆子作辞回家。

到次日,果然大清早晨,领贼瞎迳进大门往里走。那日贾璎还在院中,看门小厮便问:“瞎子往那里走?”

刘婆道:“今日与里边五娘烧纸。”

小厮道:“既是与五娘烧纸,老刘你领进去。仔细看狗。”这婆子领定,迳到蔺秀枫卧房明间内,等了半日,妇人才出来。

瞎子见了礼,坐下。妇人说与他八字,贼瞎用手捏了捏,说道:“娘子庚辰年,庚寅月,乙亥日,己丑时。初八日立春,已交正月算命。依子平正论,娘子这八字,虽故清奇,一生不得夫星济,子上有些防碍。乙木生在正月间,亦作身旺论,不克当自焚。又两重庚金,羊刃大重,夫星难为,克过两个才好。”

妇人道:“已克过了。”

贼瞎子道:“娘子这命中,休怪小人说,子平虽取煞印格,只吃了亥中有癸水,丑中又有癸水,水太多了,冲动了只一重巳土,官煞混杂。论来,男人煞重掌威权,女子煞重必刑夫。所以主为人聪明机变,得人之宠。只有一件,今岁流年甲辰,岁运并临,灾殃立至。命中又犯小耗勾绞,两位星辰打搅,虽不能伤,却主有比肩不和,小人嘴舌,常沾些啾唧不宁之状。”

妇人听了,说道:“累先生仔细用心,与我回背回背。我这里一两银子相谢先生,买一盏茶吃。奴不求别的,只愿得小人离退,夫主爱敬便了。”一面转入房中,拔了两件首饰递与贼瞎。

贼瞎收入袖中,说道:“既要小人回背,用柳木一块,刻两个男女人形,书着娘子与夫主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上用红纱一片,蒙在男子眼中,用艾塞其心,用针钉其手,下用胶粘其足,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又朱砂书符一道烧灰,暗暗搅茶内。若得夫主吃了茶,到晚夕睡了枕头,不过三日,自然有验。”

妇人道:“请问先生,这四椿儿是怎的说?”

贼瞎道:“好教娘子得知:用纱蒙眼,使夫主见你一似西施娇艳;用艾塞心,使他心爱到你;用针钉手,随你怎的不是,使他再不敢动手打你;用胶粘足者,使他再不往那里胡行。”

妇人听言,满心欢喜。当下备了香烛纸马,替妇人烧了纸。

到次日,使刘婆送了符水镇物与妇人,如法安顿停当,将符烧灰,顿下好茶,待的贾璎家来,妇人叫春梅递茶与他吃。到晚夕,与他共枕同床,过了一日两,两日三,似水如鱼,欢会异常。

看官听说:但凡大小人家,师尼僧道,乳母牙婆,切记休招惹他,背地什么事不干出来?古人有四句格言说得好:

堂前切莫走三婆,后门常锁莫通和。

院内有井防小口,便是祸少福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