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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转(2 / 5)

作品:《进步.

几个科长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何铁夫想起那天环保局拨款的事,把工交科长石时务留了下来,对他说:“你也看到了,现在财政形势实在不容乐观,我想你石时务是识时务的,可为什么我一而再再而三强调了的事,你和魏家桥就是不放在心里?”

石时务往门外睃了睃,放低声音说:“是魏局长先打的招呼。”何铁夫说:“他打的招呼你事先也应给我透句口风嘛,木已成舟,再来找我,哪有这么办事的!反正事情是你和魏家桥做的,字是你和魏家桥签的,你和魏家桥去跟环保局解释,今年他们交的排污费摆在预算不能动,年底再按过去的办法,财政提留后再返还给他们。”

石时务心里直叫苦,又不能说什么,一声不吭地出了局长室。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铁夫只顾跟收入科室的人往税务、银行跑,竟把党组分工和推荐副局长人选的民意测验的事丢到了脑后,直到政工科长金石开提醒他,他才想起此事来。何铁夫说:“你跟魏局长商量了没有?”金石开说:“商量了,他要我先弄一下。”说着,他把一个初步的分工方案拿出来,递给何铁夫。

何铁夫一看就来了火,真想狠狠训金石开几句。不过何铁夫还是忍住了,只说:“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魏家桥的主意?”金石开说:“是我的主意。”何铁夫知道金石开没说真话,这一定是魏家桥的点子,他作为政工科长懂得惯例,还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原来,这个方案把收支管三种类型的科室都切开来,给每位副局长都搭配一点,就好像街头的屠户卖猪肉,好肉差肉搭配着卖。

没办法,何铁夫只好自己来作方案。他自己基本不变,除主持全局全面工作外,仍主管预算、行财、农财、社保、基建;魏家桥分管政工、办公室、工交、国资、党务;左宜右分管收费、国债、商业、外经、农税;另外纪检组长和一名调研员也分管了一些科室。

这样的分法,大体维持过去的分工,只是把费自名原来分管的科室做了再分配,估计大家应该能够接受。不过正式跟各位党组成员见面时,何铁夫觉得魏家桥管的大多是综合部门,没有太多的实惠,肯定会有想法,就把左宜右分管的农税科划给了他。

再一次召开党组会议的时候,何铁夫就跟大家摊了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方案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要尽快搞定的就是副局长推荐人选的民意测验了。何铁夫觉得还是先推荐预算科长陈立宪,以后有机会再考虑办公室主任周里旺和政工科长金石开。为了使自己的意图得以实现,何铁夫建议政工科只在小范围内搞测验。所以搞测验的那一天,政工科只喊来科室的***,并没有搞全方位的民意测验。科室的负责人都知道何铁夫的意图,把勾勾都打在陈立宪的名下。

魏家桥和金石开立即把民意测验结果报告给何铁夫,何铁夫心里当然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表面上何铁夫却没什么表示,只是说:“我们做什么都要讲究程序,这样才能服众,免得出矛盾。”又说,“你们把陈立宪的材料快点弄出来,报到组织部去,事情不办就不办,要办就要办成功。”魏家桥和金石开连连说是,一边向门口退去。

要出门了,两人又走了回来。魏家桥说:“重阳节快到了,是不是把老干座谈会开了?这反正也是惯例了,而且您也尽量参加一下。”何铁夫对局里的离退休老干们没事就往局里跑,不是要求这,就是要求那,心里很反感,平时老干的会能躲的尽量躲,总是不大愿意参加,今天也许是因为陈立宪的事让他高兴,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老干座谈会定在重阳节的前两天召开。老干工作归政工科管理,金石开提前一天就把通知发了出去,包括离退休老同志和局领导,无一遗漏。会议开始前,金石开把老干活动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买了糖果、瓜子、香烟什么的。一切安排就序,金石开又突发灵感,准备写两条欢迎老干部的标语。弄来红纸和笔墨后,金石开本打算请办公室主任周里旺代劳,他是局里的才子加书法家,后想起何铁夫的字写得也不错,何不请请他,如果他能动手,他这个政工科长在老干部那里也说得起话。金石开就鼓起勇气,去找何铁夫。

何铁夫说:“又不是什么大领导要到财政局来,犯得着吗?”可想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就接过金石开递过来的毛笔。何铁夫虽然对书法感兴趣,但自从当了财政局长后就不再有时间拈毛笔,今天猛然握一支毛笔在手,一只手就无法自抑地老晃,好像是那笔有意跟自己闹别扭似的。他不敢立即就在红纸上写,先让金石开拿来一叠旧报纸,在上面试写了一会儿。慢慢找回了一点感觉,才到红纸上写下“欢迎老干部光临指导”和“祝老干部身体健康”两幅标语。

金石开兴奋得不得了,谢过何铁夫,屁颠屁颠地将标语贴到大楼门口两边的墙上。从门口进出的人抬了头念墙上的字,还问金石开:“这字是你写的?”金石开说:“你猜猜?”有人看出是何铁夫的字,又不敢肯定,金石开才说:“是何局长写的呢。”大家就说:“很好,何局长的毛笔字写得真好,比他的钢笔字还好。”至于好在哪里,却没有人说得出。

老干部不像在职的干部、职工,8点开会9点到,10点开始听报告,老干部们退休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可干,开会的积极性都挺高,所以8点还没到,好几个老干部就进了大楼。一见门口贴着欢迎他们的标语,还有几分新鲜,都说金科长蛮会做事的。等到进了会议室,见桌上还摆着瓜子、烟、糖果什么的,热情更加高涨,对金石开又是一阵夸奖。金石开说:“这都是何局长安排的,我跑跑腿而已。”老干部们就夸何铁夫说:“何局长这么重视老干工作,真是个好领导。”

说曹操,曹操就到,何铁夫刚好一脚迈进会议室。大家于是就静下来,只有嗑瓜子、吃水果的声音从众人的嘴巴里悄然而出。何铁夫说道:“大家也听到和看到了,为了使今后的老干工作上新台阶,我们对老干工作加大了领导力度,这两天我们还研究了重阳老干活动方案和下段老干工作设想。”

何铁夫说完,由魏家桥发言,魏家桥先客套了两句,就把活动方案和老干工作设想跟大家说了说,并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自然也没多少意见可提,说了些好听的话后,就问一直没吱声的何铁夫上一任的退休老局长钟守成。钟老局长说:“没意见,没意见,只个别地方还可加强一下。”

说没意见的钟老局长说着说着就偏离了主题,说到别的事上面去了。钟老局长说:“办老干活动中心我举双手赞成,但我最关心的还是我们老不死的经济待遇问题,听说局党组研究了超收分成奖的分配方案,我们离退休的老同志只拿70%,这事我可向在座的几位领导提个醒,办什么事情可要顺应民意。现在的吃喝风是越刮越凶了,据说局里一年下来,光吃就要吃掉上百万,我当局长的时候可从没敢这么奢侈排场过。呃,你奢侈排场,我也没意见,与时俱进嘛,有权有钱的时候不奢侈不排场,什么时候来奢侈排场?像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奢侈排场,已经没有资格了。但你不要从我们老不死的福利中一点点地抠呀。抠了我们的,如果用来支持生产,发展经济,我们屁都不放一个,也算是我们对经济工作的支持,可全部花在了酒桌上,这让我们心里好受吗?”

钟老局长这炮一放,整个会议就乱了步骤,大家再也不关心老干活动的事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钟老局长提的这些问题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会议室里像进了一窝蜜蜂。一旁的何铁夫和另外几位副局长很不好受,脸上就挂不住了。金石开也急了,又不好打断钟老局长,只得提个水壶,过去给他老人家加茶水,提醒他多喝茶、多吃水果,想转移他说话的方向。

偏偏钟老局长口不干,舌不燥,对桌前的茶水和水果瞥都不瞥一眼,依然声如洪钟地大声说道:“还有钱如山办经济实体的事,我们提了不知多少意见了,就是不见有什么效果。他从局里借了300万出去,至今不但不见一分一厘的利润上交给局里,连本金过期三年了也收不回,这是哪个朝代的王法?想想看,局里两百多号人,每个人都来借300万,你能有多少可借?要知道这是财政资金,是纳税人一分一分缴上来的,是单位储存在财政专户上的,你们在位的不心疼,我们这些土埋了半截的废物还心疼哩。这样吧,关于钱如山的事,今天我在这里提个建议,你们在位的人怕得罪他,我们不怕,由我们去查账收账,300万我们不敢担保全部收得回,但一两百万还是能想法弄回来的,至少钱如山那两栋私人别墅和两部小车摆在那里,可以拿来抵债嘛。”

钟守成这样子,看来一时三刻也止不住,金石开就再一次起身走到钟守成面前,把桌上那盒还没开包的白沙烟撕开,给他递上一支。钟守成接了烟,却没有要抽的意思,金石开啪一声把打火机打燃,并送到钟守成的鼻子下,他才不得不把烟塞进嘴里,去金石开举着的打火机上点着了。

趁这个间歇,何铁夫赶紧开了口,说:“由于时间问题,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大家对老干工作提了不少切实可行的意见,党组一定好好研究,争取多为老同志们办几件实事。”又回头对金石开说,“金科长,你当前的任务是赶快把老干活动设备采购回来,活动中心早开张,老同志们早受益。”

何铁夫话一说完,金石开就把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对着意犹未尽的老同志们说道:“大家好走啊,今后活动中心开张了,我会天天和大家在一起的。”老同志们只得识趣地站起身来,陆续离开了会议室。

老干们走后,局领导们才开始往外走。金石开对已走到门口的何铁夫说:“何局长,今天的会开得不理想,都怪我组织得不好。”

何铁夫就笑了,说:“今天还是不错的,还没有到拍桌子骂娘的地步。财政工作难还是难在内部,跟其他部门的人打交道,他们就是对你有天大的意见,甚至恨不得一刀子把你捅了,但当你的面还是笑嘻嘻的,不会拿你怎么样。自己单位尤其是老同志可不会这么客气,他们有什么话都会说,有什么火都会发。”

“何局长说得是。”金石开说,“今天老干们主要对超收分成奖的事有意见,会上说得还客气点,背后说得可就难听多了。”何铁夫说:“怎么个难听法?”金石开说:“他们说这都是你何铁夫一个人的馊点子,其他党组成员都不同意这么做,是你搞一言堂,硬只给老干们70%的比例。”何铁夫骂道:“简直是放屁,党组会上大家都表了态的,到头来怎么说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这到底是谁故意造这样的谣?是想把矛盾集中在我身上,搞我的名堂吧?”

何铁夫知道,陈立宪报副局长的材料送是送上去了,可要把事情办好,还远远不够。何铁夫先找了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白日升,白日升说:“我几乎天天跟陈立宪见面,对他比较了解,常委会上我会说好话的,关键还是组织部,要他们先报上来,常委才好议。”

有白日升这句话,何铁夫心里就踏实了。他把陈立宪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交代他今年组织部的预算追加指标再加3万。陈立宪清楚何铁夫的良苦用心,可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他说:“常委会上定了的,今年整个的预算追加指标都要压缩,哪里还有余地给组织部加?”何铁夫就恨铁不成钢地骂陈立宪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预算科长,这样的小事情都摆不平?你这预算科长要当到退休那一天?我不管,数字在你手上,就是要搞赤字,组织部这3万元追加指标也一个子都不能少。”

陈立宪非常明白,何铁夫这样的臭骂不是谁想听就能听得到的。他心生感动,忙说:“我先回去调整调整。”

第二天陈立宪就把调整过的预算指标追加表给何铁夫拿了来。何铁夫比较满意,带着陈立宪就往市委跑。到了组织部,先碰到办公室邹主任。邹主任开何铁夫的玩笑道:“何局长你是不是给我送追加指标来了?”何铁夫说:“还真被你言中了,不过你没把屈部长交出来,我是不会拿指标出来的。”邹主任说:“这好办,你俩先到我的办公室坐会儿,屈部长正在和人谈话,他们一谈完我就带你们去。”

两人在邹主任的办公室坐下后,邹主任又轻声对何铁夫说:“一般的人,我才不会给他操这份闲心呢。”何铁夫说:“你不操心,那我们这就回去了。”邹主任说:“那可不行,财神爷上了门,我怎肯轻易放过?”

跟他俩聊上几句,邹主任又跑出去,到屈部长那没挂牌的办公室门口瞄一下,那样子好像在搞地下工作。瞄到第三回,邹主任终于回来告诉何铁夫,他们可以行动了。何铁夫和陈立宪就起了身,跟邹主任往门口走去。

一出门,就见一个人刚离开屈部长那没挂牌的办公室,往楼道口走去,竟然是财政局的魏家桥。何铁夫心头就犯了嘀咕,这魏家桥来找屈部长干什么?但转而又想,只兴你何铁夫来找组织部长,他魏家桥却不可以来找组织部长了?何况魏家桥原来就在组织部做过科长,还是屈部长亲手把他提拔到财政局去做的副局长,他也就更有理由到这里来跟老领导叙旧谈心、汇报工作了。

这么寻思着,已经进了屈部长的办公室。屈部长一见何铁夫,就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堂堂财政局长没人恭请就亲自上了门。”邹主任说:“人家财神爷是来送指标的。”屈部长说:“那拿出来给我看看。”何铁夫说:“今天我如果拿不出指标单,看来是没法迈出这扇门了。”说着向陈立宪点了一下头,陈立宪立即从包里拿出一张拨款通知单,弓了身子,双手交到屈部长手上。

屈部长只在拨款通知单上随意瞧瞧,便给了邹主任。邹主任大喜过望地说:“何局长真够朋友,原来组织部的公务费只有2万的,现在安排了5万,我们那台486的破电脑和两排50年代的档案柜可以更换了。”何铁夫一旁不失时机地说:“这都是小陈的功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指标给调剂过来。”

屈部长自然也高兴,望着陈立宪说:“我知道小陈不错,办事能力强。”又对邹主任说:“你要好好感谢他们二位,今晚你代表我到阳光酒家请二位喝几盅。”何铁夫说:“这怎么行?下次部长有空,我们做东。”

何铁夫见好就收,和陈立宪告辞出来。邹主任替屈部长送客,一直送到楼下的坪里。何铁夫对陈立宪说:“现在就看你的了,能不能请动邹大主任。”陈立宪领会何铁夫的意图,一用力就把邹主任塞进了小车。车子出了市委大院,在街上转两个弯,停在一家叫通海的酒楼前。三个人外加司机都下了车,走进酒楼,选一个不大的包厢坐下来。

离开通海时,天色已向晚。几个人又到宝岛娱乐城洗头洗面,还泡了四十五分钟的脚。再请邹主任去唱歌,邹主任说还要准备明天的部务会,死也不从了,只得送邹主任回去。邹主任住在市委大院里面,小车十分钟就到了。邹主任下车的时候,陈立宪和何铁夫都跟着溜了下去。何铁夫把邹主任拉到路旁的古槐下,诚恳地说:“邹主任你知道,组织部里我们就跟你关系铁,以后你和屈部长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打电话给我和陈立宪,我们随喊随到。”邹主任说:“知道知道,有事一定找你们。”

“一言为定。”何铁夫说道,伸手对陈立宪示意了一下,陈立宪立即拿出一个红包往邹主任手上塞。邹主任不肯接,何铁夫说:“邹主任别客气,这仅仅一点误餐费,如今这个年代这不算个事,不会让你犯错误的。”邹主任这才收下了。何铁夫也觉得有意思,刚刚请人吃了喝了玩了,这下给个小红包,却说是误餐费。

从市委大院出来后,司机要先送何铁夫回去。何铁夫望着辉煌的街灯,忽然想起好久没在街上走走了,就要司机把车停下,自己走路回去。

下车后,何铁夫就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一阵晚风吹来,把何铁夫的头发和衣角都撩起来,将身上那未曾全消的醉意也吹散了,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惬意。是呀,如果经常有时间和闲心到这街头走走看看,多么有意思!可惜自己整天忙于应付,差不多都忘记了世上还有这么一份小小的情调。何铁夫心想,人也是怪,总是热衷于名利俗事,一旦没有了这些,就活得没劲头,其实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真的要做到拿得起、放得下,还不是那么容易。

这么毫无头绪地思忖着,不觉来到一处灯饰极其华丽、辉煌的地方。一抬头,原来这里正在搞艺术作品展览。何铁夫就买了一张票,进了展厅。最先看到的是前厅的绘画作品,分国画、油画和水彩画,分别挂在四面墙上。何铁夫绕了一圈,进了后厅。这里主要是书法作品,何铁夫就多逗留了一会儿。何铁夫觉得这些作品都弄得不错,只是没有什么个性,基本是学前人的风格,也就是说不外乎颜筋、柳骨、欧体这一套,何铁夫只稍稍浏览一下就走了过去。后来他在一幅作品前停了下来。那是郑板桥的一句诗:咬定青山不放松。那字功底不错,多少有点郑氏风范。何铁夫就为郑氏感叹了,想这么一个具有民本思想的小官,却总是不容于世,一辈子都不顺畅。然而也是得益于这不顺不畅,才成就了郑氏的大名。

感叹着,正准备离去,忽然碰上了一个人。何铁夫的眼睛就睁大了,说:“是你,吴凤栖吴科长!”吴凤栖就笑了,说:“怎么不可以是我?”何铁夫说:“你也喜欢来看字?”吴凤栖说:“吃了晚饭没事,出来走走,见这里有展览就溜了进来。”何铁夫说:“不带你家陈先生来?”吴凤栖摇摇头,说:“他才不肯出来呢,麻将桌边一坐就没了白天黑夜。”

转了半转,两人出了展厅。外面的世界吵闹多了,两人一时就没了话说。算来从政府办到财政局,两人同事多年,吴凤栖还是何铁夫一手提上行财科长这个要害位置的,可两人除了那次在梧桐公园单独待了个把小时,这还是第二次单独在一起。

吴凤栖三十出头,正是瓜熟蒂落的年龄。这令何铁夫想起一种说法,说是女人与女人不同,有的女人二十岁最迷人,有的女人三十岁最迷人,有的女人甚至要到四十岁才迷人。何铁夫望一眼吴凤栖,无声地说,她就是第二种女人了,正是魅力十足的时候。心下暗暗吃惊起来,莫非自己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女人的天生丽质,才想方设法把她从政府调到财政局来的?不过何铁夫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另一句旧话,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照理窝边草也是草,而且吃起来方便,兔子干吗不吃呢?一次一位朋友曾跟何铁夫提到这句旧话,问他为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何铁夫一时不明对方意图,不知如何回答。朋友就说,兔子吃了窝边草,兔子尾巴就暴露在外面了,那是很危险的。

何铁夫大概是怕尾巴露在外面的缘故吧,这天晚上在街上没走多远,他就找借口跟吴凤栖分了手。

回到家里,不承想办公室主任周里旺还坐在客厅里。何铁夫有些奇怪,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董小棠就埋怨他:“人家小周从下午3点开始找你,打你和陈立宪的手机都没开机,后来跟陈立宪联系上了,他又说你在市委门口下了车,也不知你到底去了哪里。”何铁夫懒得跟董小棠唠叨,问周里旺什么事。周里旺说:“下午审计局打来电话,明天上午8点审计人员进财政局,我必须请示您,明天怎么应付他们。”

何铁夫心里就冒火,骂道:“这个狗娘养的费自名,才离开财政局几天,就翻脸不认人,杀回马枪了!”周里旺说:“不过费自名说了,是搞常规审计,没别的意思。”何铁夫说:“说得好听,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周里旺说:“我已经通知预算和其他有关科室了,他们已经做了准备。”何铁夫只好说:“好吧,你回去,明天再说。”

送周里旺到门口,何铁夫刚要转身关门,不知谁突然叫了一声何局长。何铁夫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唯有墙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台阶下的围栏,影影绰绰的。这就怪了,明明有人在喊,却不见人影,莫非真有鬼不成?正在何铁夫疑惑之际,有人从台阶外的橘子树下钻了出来,竟然是钱如山。何铁夫的脸色就跌了下来,问道:“钱如山,这个时候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钱如山翻过围栏,说:“何局长您好忙。”何铁夫说:“你有什么事,说吧。”钱如山涎着脸说:“我在橘子树下蹲了一个晚上了,到您家里去坐坐也不行吗?”何铁夫没法,只得把钱如山让进屋里。

落座后,何铁夫望了钱如山一眼,他依然还是红光满面、精力过盛的样子。钱如山原来是财政局计会科副科长,具体经管预算外间歇资金。四年前,见自己经手的资金被人借出去发了财,钱如山也心里痒痒,找刚上任局长的何铁夫软磨硬泡,承诺每年上交财政局20万元管理费,一次借走300万,然后打着财政局经济实体的牌子办了一个公司。四年过去了,钱如山房产地产、小车维修,红道白道歪门斜道,见得人的和见不得人的都搞,据说资产早上了1000万元,小车、小洋楼、小老婆什么都有了,却没上交一分钱的管理费,连300万元的借款也赖着不肯归还。期间何铁夫找过钱如山几回,警告他如果不还借款,就去法院起诉他。钱如山总说资金周转不开,要何铁夫宽限点时间,到时他连本带息外加管理费一并上缴。还几次以业务费的名义到何铁夫家里行贿,想买通他。何铁夫当然知道钱的好处,世界上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但何铁夫还算明白,自己抽烟喝酒不用花钱,还经常在甲单位开会检查领误餐费,在乙单位指导工作领出勤费什么的,手头大钱没有,小钱不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尤其是钱如山的钱,那是沾得的?所以几次他都挡了回去。今晚钱如山再次登门,还不知他又要耍出什么花招呢。

不想这天晚上钱如山提出一个令何铁夫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钱如山说他要回局里上班。何铁夫忍不住就笑了,说:“钱如山,你如今这么发达了,还有心思到局里来上班?”钱如山说:“何局长您不知道,如今的生意不好做,我与其在外面这么硬撑着,还不如回局里去上班,过清闲日子舒服。”

何铁夫知道钱如山这不是真心话,他肯定还另有什么企图,于是说:“你回来上班,我们当然欢迎,不过你那300万元的本息和每年20万元的管理费,得先交到局里来再说。”钱如山说:“何局长您还怕我不肯交?我有好几处房产,我上班后就出手,还局里的钱还是足够的。”何铁夫说:“回局里我知道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还是继续做下去,等还了局里的借款再说吧。”钱如山说:“我也想继续做下去,只是现在手头太紧,没有资金可供周转,何局长您能不能再借200万给我?”

何铁夫感到好笑,这样的话也只有他钱如山才说得出口。何铁夫也就懒得跟他磨嘴皮子,没好气地说:“告诉你吧,钱如山你再耍赖,我迟早会把你推上法庭的,到时要你倾家荡产。好了好了,不跟你啰唆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哩。”

钱如山也就知趣地站起身来,出了何铁夫的家门。

可当何铁夫关好门回到客厅的时候,却见钱如山刚才坐过的沙发上放着一个信封,打开一瞧,里面足足有300张百元大钞。

审计检查组在财政局查了一个星期的账,审计意见书上主要点了三大问题,一是市委近几年根本就没有基建项目,可财政却拨给市委一笔120万元的基建款;二是钱如山借走的那300万元,借款合同上的还款日期已过了两年,至今分文未还;三是行政事业性收费财政专户上500万元资金转到了国债办下面的国债营业部里去了,虽然有分管市长的签字,但严重违反了财经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