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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步(2 / 4)

作品:《进步.

陆百里想了一阵,也没想出来,小姐就笑着要他喝酒。陆百里指着钟开泰说:“可以让他代替吗?”小姐说:“那要看他愿不愿意。”陆百里说:“今晚是他请我喝酒,他怎么会不愿意?”小姐说:“那是代猜谜语,还是代喝酒?”陆百里说:“先代猜谜语,猜不着代喝酒。”小姐故作沉思状,然后对钟开泰说:“那你就猜吧。”

钟开泰其实早就猜出来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大串城市名,最后才故意恍然大悟道:“我猜着了,开封。”

小姐用手点了一下陆百里的脑袋说:“你是个木头脑袋,还是他聪明。”又转身对另一边的东方晓说:“你一定比他聪明,我说一个给你猜,你不能找人代替。”东方晓说:“行,我一定猜着,猜不着我从楼上跳下去给你看。”正说着,外面有人喊小姐接电话,小姐就说声对不起,出了包房。

三人本来就不是瘾君子,小姐不在场,也就没再喝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钟开泰见今晚陆百里还高兴,他也跟着高兴,说话的声音不觉也略高了些。东方晓知道钟开泰要说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说:“今晚你请我俩喝酒,我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钟开泰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又不是设的鸿门宴。”

不过彼此是同学,钟开泰也就不再绕弯子,把目前自己面临的困难说了。东方晓把头偏向陆百里,将了他一军:“我东方晓已经在黄金时段给钟开泰上了两个头条,也算尽了点微薄之力,你陆百里也说句话,你身居财政要职,现在钟开泰有求于你,你是怎么个态度?”陆百里说:“我当然尽力而为。不过现在财政十分困难,工资都保证不了,恐怕没多少余钱派作其他用场。”

东方晓就拉长了脸,说:“你看看,你看看,钟开泰还没向你伸手,你就这个态度。”钟开泰忙止住东方晓说:“百里说的也是实情,财政确实捉襟见肘,何况几天前他已经给我拨了3000元公务费。”陆百里叹道:“市长和局长都打了招呼,工资之外的一切支出都停拨,除了得癌症躺在医院里要吊命。”东方晓马上说:“那钟开泰你就打个申请解决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吧,让陆百里给你解决个七万八万的也好。”

钟开泰摊着双手,说:“我部里又没有癌症病人。”东方晓说:“没有癌症病人就难住你了?你不可以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创造些癌症病人出来?”钟开泰问陆百里说:“这行吗?”陆百里说:“其实你要真想解决问题,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钟开泰说:“只要能弄到钱,我听你的。”陆百里说:“你最好是要你们严部长跟我们的局长打声招呼。凭我的经验,财政局长可以拿出千条万条理由拒绝任何人,但组织部长说句话,他还没这个胆量拒绝。”

钟开泰却感到为难了,摇着头说:“这个我可不好去跟严部长说,他这样的领导位置特殊,讲话做事都小心谨慎,你要他低着头去求人,他首先考虑的是人家会向他提什么交换条件,一般是金口难开的。”东方晓也说:“部长打招呼弄的钱也不能算他钟开泰的功劳呀。”

陆百里一脸无奈,说:“那你真的只好写个申请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来试试了,不过我不敢保证就能批到钱。”

钟开泰于是真的写了一个申请解决八万元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报告,给陆百里送了过去。

然后钟开泰就等着,一个星期给陆百里打两个电话。这样过去了两个月,陆百里那里还没一个准信,钟开泰也就慢慢泄了气。

弄不来钱,组织部的日子不好过,他钟开泰的日子更不好过。严部长对部里的开支情况过问得越来越少了,见了钟开泰也没了先前的热乎劲,钟开泰似乎从严部长脸上隐约看出对自己的不信任。他心里就有些虚,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这个办公室负责的,迟早要负不成责,情绪变得很低落,亮了几个月的印堂逐渐暗淡下去。

周春雨见钟开泰一脸的晦气,也对他失去了信心,挖苦道:“你真不中用,过去总怨领导不重视你,现在领导重视你了,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又能怎么样?认命吧,你家的祖坟还没起拱哩。”

钟开泰正烦着,周春雨这么一说,令他更加恼火,吼道:“我是不中用,你拿我怎么样?又没犯着你哪里,你狗咬耗子管什么闲事!”周春雨也来了气,叫道:“好好好,我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钟开泰说:“不犯河水就不犯河水,你以为你身上长着花,我稀罕得不得了?”

周春雨的泪水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咬着牙说道:“我倒了十八辈子霉,我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男人,吃没吃好,穿没穿好,玩没玩好,人家夫荣妻贵,穿金戴银的,我别说项链、耳环,连像样点的裙子都没一条。”

钟开泰觉得这么吵下去没多少意思,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钟开泰愁云惨雾地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回到家门口,门上的锁却怎么也打不开。钟开泰知道周春雨将门反锁了。他在门上敲了半天,周春雨还是不来开门,钟开泰便下楼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椅子,连沙发也没一张,钟开泰只好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拿开,摊了几张报纸,在上面睡了一夜。

不想第二天早上醒来,头重脚轻的,路都走不稳了。办公室小张来上班的时候,见钟开泰脸色枯黄,目光失神,一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样子,大吃一惊,喊上单位的小车把他送进了医院。其实也没大病,吊了半天盐水,又傻睡了几个小时,就恢复了不少。部里的人提着水果罐头,跑到医院里来看望他。

后来连严部长也来了。严部长在钟开泰额上抚了抚,心疼地说:“小钟啊,你这完全是工作累的,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玩命了,要注意劳逸结合,爱护身体哟。”钟开泰感动得不得了,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工作干好,以实际行动报答严部长。

严部长的话比医生的盐水管用多了,钟开泰的病当即好了大半。他有些熬不住,想离开医院。不想此时病房里又来了一个人。钟开泰就愣在床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人不是别人,是借调在电教站的胡小云。这一阵钟开泰为捞取向上爬的资本,忙里忙外的,也没顾得上胡小云,好像好久没见过她了,这一下她从天而降,自然让钟开泰一阵惊喜。钟开泰的脸上泛出光来,一边招呼胡小云,一边挪过床头的凳子让她坐。

胡小云笑着走上前,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篮鲜花,递到钟开泰的手上。钟开泰连说几声谢谢,把花篮捧到鼻子底下闻闻,又小心地放到了床头柜上。胡小云已在凳子上坐下,说:“你身体一向那么棒,怎么突然住进了医院?”钟开泰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嘛。”胡小云说:“那也是。”钟开泰说:“不进医院,谁会给我送鲜花?”胡小云开心地说:“你想要鲜花,以后我天天往你家里送,看你招不招架得住。”

开了几句玩笑,钟开泰说:“好久没见你去我办公室了,在忙些什么?”胡小云说:“谁说我没去你办公室?每次去,你不是忙得团团转,就是不在办公室,想跟你说句话都说不上。”钟开泰半真半假地说:“是吗?是我不好,不过我心里一直是装着你的。”胡小云说:“别说得这么好听,如今的男人都是花舌子,十话九不真。”钟开泰说:“十话九不真,总还有一话是真的嘛,这唯一的真话我都给了你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钟开泰一直望着胡小云那双动人的大眼睛。大概是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胡小云脸上一红,低下头,轻声说道:“其实在组织部,我也就你一个朋友,我佩服你的人品和才华,觉得跟你在一起,挺有意思的。”

钟开泰有几分感动,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有意岔开话题道:“你正式调动的事有进展了吗?”胡小云说:“不忙,等机会吧。”钟开泰说:“要不要我跟严部长去说说?”胡小云立即摇摇头,说:“不可不可,你自己的事正在节骨眼儿上,你要在工作上多出点成绩,取得严部长的信任,切不可因为我的事,让严部长对你产生什么看法。”

胡小云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处处为人着想。钟开泰这么想着,于是感激地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等我这个主任的职务有了眉目,一定帮这个忙。”

两人说着话,不觉得天就黑了下来。胡小云还不想走,又觉得待得太久不好,便告辞出去。钟开泰来到门口,直到望着胡小云袅娜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回去。见花篮里的鲜花艳艳地开放着,不免又是一番痴想。

这么磨蹭了好一会儿,钟开泰才收拾好简单的两样东西,提着花篮,办理了结账手续。出了医院,想起那医药费报告的事,便给东方晓打了手机,问他在哪里。东方晓说:“我现在在省城,给一个朋友往省台送带子,要过两天才能回来。”钟开泰说:“你回来就打我电话,我有要事找你哪。”

钟开泰在街头徘徊了一阵,才慢慢往家里走去。快上楼时,发现手上还提着胡小云送的那篮鲜花,觉得在周春雨面前不怎么好解释,又转身去了办公室。担心鲜花容易枯萎,便找了几个空酒瓶,盛了水,一支支插进瓶里,再移到窗台上,好沾点夜露。做完这些,钟开泰才关了灯,锁上办公室的门,回了家。

周春雨没再将门反锁,可仍然不肯理睬钟开泰。钟开泰也没说自己这天在医院吊盐水的事,洗个澡就上床睡下了。夜里老是做梦,梦见自己正往一处陡壁上攀爬,爬上去一点又摔了下来。这个梦做了整整一夜,钟开泰终于还是没能爬上去。醒来后,梦中的情形还在脑海里萦绕不去,心想这是不是对自己前程的预兆呢。

钟开泰向来是不信有什么预兆的,但这天不知怎么的,他还是跑到市委后面那条老街,问了问析梦算卦的人。瞎老头听了钟开泰说的梦,故意沉吟半晌,才笑道:“恭喜恭喜,先生不久就会高升。”钟开泰说:“那个陡壁我不是老爬不上去吗?有什么可高升的?”瞎老头说:“这个嘛,先生您却不懂了,梦中的事都是反喻,梦中爬不上去的地方,现实中则一定能爬上去。”

怕钟开泰不相信,瞎老头还给他打了几卦,然后说:“卦辞上说,先生吉星高照,官运亨通,不久就会荣升。”钟开泰心花怒放,放下一张大票子,昂首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钟开泰就一门心思等着东方晓的答复,什么事情都没心思做。好在窗台上的花还鲜艳着,无聊时就浇浇水,一边想想送花人。其实送花人就在同一栋楼里,钟开泰完全可以直接去找她。但钟开泰告诫自己,这个时候可要稳得住,当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而不可心有旁骛,让领导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倒是胡小云偶尔会从办公室门外经过,好几次都见钟开泰在专心给窗台上的花浇水,心里不免一阵热乎。她也想进去坐一会儿,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不声不响地离去,回了电教站。

从省城回来,东方晓就打了钟开泰的电话。两人一见面,东方晓就说:“什么好事急着要找我?是不是老婆吃小蜜的醋,要我来调解?”钟开泰说:“哪有你们做记者的这么风流?我长到三十多岁,还不知小蜜是啥滋味呢。”东方晓说:“想知道小蜜的滋味还不容易,下次批发一个给你。”

说了一阵开心话,钟开泰赶忙把话头打住,说:“找你来可不是跟你穷开心的,有件事还得请你出出主意。”东方晓说:“有话就说,别老这么吞吞吐吐的。”钟开泰说:“上次交给陆百里的医药费报告,他还是没给下文。”东方晓说:“我知道那厮的意思,你没有什么表示,他是不会有动作的。”钟开泰说:“陆百里不会是这种人吧,我们毕竟同学一场。”

“你这是一相情愿。”东方晓说,“你在机关里待久了,人也痴呆了,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他陆百里才不会这么书呆子气呢。你也知道,如今谁办事都是有交换条件的,何况你的报告也不是三五千元的事,陆百里要把它办成,也得费一点力气。”

钟开泰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叹道:“看来我真的落伍了。”东方晓笑了,说:“你也没必要责备自己,其实你这是大隐隐于朝,没什么不好。”钟开泰说:“你别挖苦我了,再这样,我的自信心就丧失得干干净净了。你还是说说,我该怎么向陆百里表示吧?”东方晓说:“我出这趟差,家里积了不少烂事,等我把这些烂事处理了,再跟你联系。”

没几天,东方晓就打来了电话。他说:“你准备一个大点的红包,等一会儿,有一部黑色奥迪会开到市委大楼前,到时你到车上来。”

钟开泰身上只有400多元钱,只得朝小张和另一个同事借了600元,凑齐一个整数,塞进衣袋,赶忙下了楼。还在楼厅里,就见奥迪车从大门外徐徐开进来,不声不响停在楼前的台阶下。上了车,东方晓就把驾车的人介绍给钟开泰,说是市房产信托投资公司的舒总。舒总很有风度地侧侧头,跟钟开泰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一踩油门,把车开出了市委大院。

在街上转了两个弯,到了财政局。把陆百里接上车,一行人去了城边的天湖娱乐城。从外面看去,娱乐城也就是一般的楼房,进到里面却豪华气派,还有保安把守及礼仪小姐引路。四个人转弯抹角,来到一处剧院式的大厅。说是剧院式,是因为其广大空旷,其实并没有舞台和观众席,而是一个大游泳池,波光闪烁,水雾缭绕。客人不多,水里六七双,水边三五对。见几位走进去,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跟舒总打招呼,那样子十分亲热。舒总在中年男人耳边交代一番,中年男人就走开了。舒总这才告诉身旁的东方晓几个,说这个娱乐城就是他开发的,老板是他多年的朋友。

说话间,服务员送上毛巾和泳裤。四个人走进一旁的小间,换上短裤,先后回到水边。正要下水,四个袒胸露腿的美貌小姐走过来,分头缠住四个男人,跟进水里。钟开泰哪里经历过这种场合,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下意识要挣脱小姐的拉扯。小姐就笑了,说:“先生还是初次来这里吧?你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钟开泰就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小姐又朝不远处努努嘴,说:“你看人家表现得多么优秀。”钟开泰斜眼看看另外三个被小姐拥着的男人,果然一个个泰然自若,如鱼得水,好不风流快活。钟开泰也就坦然了许多,试探着把手伸过去,揽住了小姐的软腰。小姐于是趁机一返身,贴紧钟开泰。

钟开泰身上的毛细血管立即扩张开来,心想怀里的小姐要是胡小云就好了,下次一定带胡小云到这里来。一双手也不老实了,往小姐的要害处伸过去。小姐把钟开泰的手拨开,故意生气道:“先生好好色哟,原来你刚才是装样子的。”说着抱紧钟开泰,双双沉入水底。

在水里游龙戏凤,足足开心了两个小时,几个人才出了池子。换衣服的时候,钟开泰没有忘记此行的初衷,把东方晓拉到一边,问他:“今天我们来这里不仅仅洗澡吧?”东方晓说:“你放心,误不了你的事,这还只是前奏。你带了多少钱?”钟开泰说:“1000元够了吧?”

东方晓从身上拿出一叠票子,说:“这里还有2000元,你也拿着。”钟开泰说:“要这么多,不会害了人家?”东方晓说:“这点钱就能害人?你难道真的一点不知市面上的行情?”钟开泰摇摇头说:“我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什么时候给他?”东方晓说:“就这么直来直去地给?”钟开泰又犯傻了,说:“那又怎么给?”东方晓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的当儿,娱乐城的老板已经走过来,把四个人带进一个小餐厅。吃完饭后,钟开泰正不知还有什么节目,服务员已送上一副崭新的麻将。

也不知怎么的,这天钟开泰手气特别好,一上场就连赢了三把。东方晓就恨铁不成钢地狠狠踢了钟开泰一脚,钟开泰才翻然醒悟,意识到今天不是来赢钱的。之后他就小心了,除和了两把小牌,凡是大牌都咬着嘴皮放了流。东方晓和舒总也没怎么和牌,几乎是陆百里一个人在和。舒总还说:“我没打牌的命,一打牌人家就不再喊我舒总,而是喊我总输。”东方晓说:“下次我一定喊上三个姓舒的老总来打,那我就发财了。”钟开泰说:“如果不小心喊了三个姓银的老总,人家总赢不输,那你就惨了。”东方晓说:“中国人的姓也真有意思,我们台里有一个姓牛的编辑,跟男女老少都合得来,年轻点的同事都喊他牛老师,同辈的同事都喊他牛编辑,有一天不知谁省了一个辑字,喊了一声牛编,以后大家就不再喊他牛老师和牛编辑了,一律喊他牛鞭,他也不介意,牛鞭就牛鞭,答应得很亲切。”

这边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心地聊着,那边陆百里却极少答腔,一双骨碌小眼来回扫视着手上和桌上的麻将,一副刻苦用功、兢兢业业的样子。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没几个小时,钟开泰口袋里的3000元就所剩无几了。

这时舒总的手机响了。到外面接了几分钟电话,舒总回来说:“对不起兄弟们,有一件棘手的事在等着,我得去处理一下。”几个人于是推倒麻将,出了天湖娱乐城。

要分手的时候,钟开泰试探着跟陆百里提了一下那8万元的报告的事。陆百里说:“这事我记着,能办尽量给你办,你在办公室等我的电话,不要老往财政局跑。”钟开泰小学生一样点点头,感激地说:“我听老同学的。”

报告的事吃了定心丸,但从袋子里输出去的那3000元钱,却让钟开泰有些发愁。钟开泰是组织部的穷人,就是成了办公室负责的,县里和市直机关那些要求进步的头头们,天天晚上往部长、副部长和管干部的一科、二科的科长、科员家里跑,也依然没人进过他的家门,他的全部经济来源也就是工资表上那七八百元的死钱。也就是说,要他拿出小半年的收入去填补这输出去的3000元钱,无异于断了他生存活命的后路。

就在钟开泰无计可施之际,东方晓从天而降,进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小张认得东方晓,知道他是钟开泰的同学,又像以往一样知趣地走开了。东方晓转身把门关上,笑着对钟开泰说:“这个小张还挺机灵的,你当了主任,一定要把他提做副主任。”钟开泰说:“我哪有这样的权力?”东方晓说:“你可给严部长进言嘛。”

说着,东方晓递给钟开泰一把崭新的票子。钟开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这是什么?”东方晓说:“这是人民币。”钟开泰说:“我知道不是美元。”东方晓说:“你数数吧,刚从银行里提出来的。”钟开泰不数,仍然瞪眼望着东方晓。

“你不认识我怎么的?”东方晓说,“这是昨天你输出去的钱,至于我给你的那2000元,我已装进了袋子。”钟开泰还是没反应过来,疑惑地说:“你不是在耍魔术吧?”东方晓耐心地说:“昨天是舒总请客,怎能让你出钱呢?你出3000元钱是出血,他出几千几万是拔身上一根毫毛。”

钟开泰这才明白过来,放心地把钱装进口袋。

不用再为小半年的工资发愁了,钟开泰暗暗舒口气,说:“舒总对你这么豪爽大方,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东方晓说:“也没什么关系,只给他拍过两个吹捧节目。上个星期你打电话时,我不是正在省里吗?就是给他去送带子的。”钟开泰说:“想不到你的带子还这么值钱,我做这个鸟办公室副主任有什么意思?到你那里去,你收留吗?”东方晓说:“你就不要得陇望蜀了,你是个做官的料,先把你的官做好做大,到时兄弟们也好癞子跟着月亮走,沾沾光。”钟开泰说:“但愿能有那么一天。”

钟开泰和东方晓借舒总的东风给陆百里烧了一把香,满以为这一回那8万元医药费的报告会变成现金了。又因陆百里跟钟开泰说得明白,不要天天往财政局跑,钟开泰也就铁了心守着办公室的电话机,等候陆百里的佳音。东方晓也老记着这事,每次到市委来采访或办事,总要跟钟开泰照个面,问陆百里拨款子过来没有。钟开泰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东方晓,把握十足地说:“不急不急,我们的铺垫工作做得这么到位,陆百里不会不往心里去的。”严部长有事没事也喜欢进办公室坐坐,先聊聊别的,然后把话题绕到这事上:“小钟呀,这一段时间你辛苦了,为了部里那8万元的报告,你没少往陆科长那里跑,我知道如今弄两个钱回来不容易。我看哪,8万元解决不了,四五万的也好,组织部的日子只要能维持下去就行了。”钟开泰感激严部长能理解自己,说:“严部长您放心好了,我了解陆百里,他答应了的事,是会兑现的。”

谁知左等右等,陆百里那边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有反应。钟开泰心里就有点发毛,心想这事如果泡了汤,东方晓帮了那么大的忙还放一边,反正是要好的同学,严部长这里却不好交差了,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好,不明摆着自己无能吗?对自己这种没了根底和靠山的机关小干部,无能就意味着前途暗淡,就意味着穷困潦倒,一辈子也别想有出头之日。

见钟开泰满脸的晦气,胡小云到办公室去的次数也就多了些,无话找话,跟他聊上几句,想给他减少点心理压力。

这天下午,钟开泰正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几次抓起电话拨打陆百里的手机号码,拨到一半又犹豫着放下了话筒。这时胡小云走进来,要钟开泰陪她去见一个人。钟开泰说:“见谁?不是男朋友吧?”胡小云说:“去你的!见男朋友还要你去?是台长打了好几个电话,要我回去一下,有事要交代我,我见不得那老男人看女人时色迷迷的目光,想要你给我去壮壮胆。”

这样的要求,钟开泰如何拒绝?他跟胡小云出了办公室。

两人上了的士,胡小云让司机把他们送到了城外的河滩上。钟开泰说:“你不去找台长了?”胡小云说:“兵不厌诈嘛,不找个充分点的理由,你会跟我走吗?”钟开泰点着胡小云的鼻子说:“你才是十话九不真哩。”

两人在河滩上走了一段,钟开泰想起那天跟东方晓几个去过的天湖娱乐城,真想也请胡小云到那里去潇洒一回,只是工作上的事没办成,也没情绪去开心,只好缄口不语。胡小云拿出一张报纸,铺到沙地上,先坐了,然后侧了头去瞅那波光潋滟的河水。钟开泰在一旁站着,迷茫的目光定格于水天相接处的一道帆影,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

胡小云扭扭好看的腰肢,让出一半报纸,要钟开泰坐到自己身边。钟开泰迟疑一下,还是照办了。胡小云喃喃道:“你跟你老婆恋爱的时候,来过这里吗?”钟开泰说:“我跟她没恋过爱。”胡小云说:“那跟谁恋过?”钟开泰说:“跟谁也没恋过。”胡小云说:“我不相信。”钟开泰说:“信不信由你。”

话到此处,两人沉默起来。过了一阵,胡小云才突然说道:“你就不想补上这一课?”

胡小云这话有些暖昧,钟开泰似已觉出了其中的含义,于是脱口说道:“跟谁补?跟你?”胡小云的脸上顿时腾起两片红云,她伸手在钟开泰背上捶了几下,嗔道:“你坏!”

夕阳西下时,两人开始往回走。胡小云从坤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黄纸,递到钟开泰手上,说:“昨天我上凤凰山给你抽了一签,是个上上签,和尚说你这一次一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看看黄纸上的四句谶语,都是说得圆又说得扁的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钟开泰心里自然不信,却非常感激胡小云的良苦用心,一边收好黄纸,一边说:“但愿你的美意能成为现实。”胡小云说:“苟富贵,勿相忘。你进步了,别想不起我来了。”钟开泰说:“我是那种人吗?”

也许是受到胡小云的感染,钟开泰心头又升起一丝丝信心。他鼓了鼓勇气,再一次去了财政局。可钟开泰还未来得及开口,陆百里就先说道:“我不是叫你不要老往财政局跑吗?你工作忙,我也上蹿下跳的,没有时间应付你。”说得钟开泰哑口无言,在科里站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走人。

过一段时间还没音讯,钟开泰又跑到了财政局。陆百里说:“老同学,你也太性急了,好事不在忙中取嘛,人家的事我没有义务牵肠挂肚,你的事我敢忘记吗?”钟开泰说:“你总得给我一个准信嘛,我心里也好有一个底。”陆百里说:“共产党的事谁也打不了包票,你叫我拿什么准信?”钟开泰还想说句什么,陆百里有些不耐烦了,说:“我说过,事情有眉目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办什么事没有一个过程?”

钟开泰意识到事情难得有结果,顾不得自己的臭面子,尽管陆百里不耐烦,他还是三天两头往财政局跑。最后陆百里干脆说:“现在正在搞医疗保险改革,政府领导指示不再批医药费,你那个报告恐怕有点不好办了。”

忙乎了两个月,一分钱没忙到手,仅仅讨得陆百里这么一句话,钟开泰心里恨恨的,真想伸出拳头,把陆百里的鼻子揍个稀烂。

怏怏然离开财政局后,钟开泰找到东方晓,把陆百里这个态度跟他说了说。东方晓开始还有些不信,说:“我知道陆百里不是好东西,但还不至于无赖到这个地步吧?”钟开泰说:“开始我也这么以为,现在我算看透了他,如果他陆百里再这样赖下去,我一不做二不休,找几个烂仔做了他。”

东方晓摇摇头,说:“亏你还在堂堂市委组织部混了那么多年,你说这话,好像是个没文化的小市民。”钟开泰说:“谁的忍耐性都有一个限度的,我不做他,就去反贪局告他那天在天湖娱乐城里收了我们七八千元的钱。”东方晓笑道:“那是娱乐,最多算是小赌,告他不倒的。”钟开泰说:“那不是变相受贿吗?省纪委上个月才发了文件,受贿1000元停职反省,受贿2000元就地免职,受贿3000元以上交司法部门处理,陆百里远不止这个数吧?”东方晓笑道:“那是省里最近出了几件受贿大案,省委做样子给中央看的,人家没谁当真,就你当真。何况受贿的是他陆百里,行贿的是你钟开泰,也是要一同追究的。”

钟开泰一时就没词了。东方晓低着头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略有所思道:“我看还得在陆百里身上想想办法,你我的智商都不低,总会想出一个让陆百里就范的办法,让他把那8万元癌症病人医药费的拨款单送到你手上。我正好有空,现在就去财政局找陆百里。”钟开泰死也不肯再去财政局了,说:“我一迈进财政局的大门,头就疼,何况陆百里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找也是白找。”东方晓说:“你怕陆百里吃了你不成?走走走,去探一下口风也好嘛。”

钟开泰没办法,只好和东方晓去了财政局。

这天陆百里不在财政局,行财科的人说陆百里住了院。问什么病住院,科里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离开财政局后,东方晓对钟开泰说:“这两天我抓紧把手头一个采访任务弄完,再约你去医院看陆百里。”

两天后,东方晓到组织部的宿舍楼里去约钟开泰。周春雨打开门,见是东方晓,就说:“大记者光临,是来采访钟开泰吧?他看来要出名了,先出名后升官,也是一条捷径。”东方晓说:“你别老想着让钟开泰出名升官,他升了官,又有权又有势,在外面包了二奶,看你吃不吃醋。”周春雨说:“我吃醋干什么?我不好也去养小白脸?”东方晓说:“你看我的脸白不白?”

开了几句玩笑,东方晓才对钟开泰说:“我已经给你打听清楚了,陆百里得了一样怪病。”钟开泰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医学这么发达了,还有什么病称得上怪病?”东方晓说:“陆百里这病,医学上还没涉及到这个领域。”钟开泰疑惑地说:“是你在故作高深吧,到底是什么病?”东方晓说:“妇科病。”

连一旁的周春雨都笑起来,说:“东方晓你真是个人才。”钟开泰也笑着说:“我知道你尽说鬼话。”东方晓一本正经地说:“谁跟你们说鬼话了?只不过陆百里那妇科病的妇字,应写作正副的副。”

钟开泰这才明白过来,骂道:“就你词汇丰富。”东方晓说:“你是知道的,陆百里也和我们一样,在科里做了多年的副科长了,而且科里也没正科长。不过行财科不是一般的科室,在财政局里面是一个很要害的码头,支出大权在握不说,还经常跟市领导打交道,能当上正科长,那副局长就指日可待了。”

接着东方晓告诉钟开泰,财政局为了安排行财科长,党组会不知开了多少个,意见就是统一不了。陆百里有一个显著特点,单位里其他人包括副局长们,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跟***的关系绝对铁。***的意思当然很明显,要让他来当这个行财科长,可其他的党组成员反对,说陆百里连党员都不是,做主要科室负责人不适合。其实也没谁硬性规定过做科长就非得是党员,只是现在机关里没几个不是党员的,那么多党员闲在那里做着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甚至一般科员,却硬要陆百里这个非党干部做行财科长,局长也不好过于坚持。局长能够坚持的是,别人提的行财科长的名他也卡住。就这样,局长一直让陆百里主持着科里的工作,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让他入党。这次陆百里住院,起因就是入党的事。陆百里从进财政局那天起就开始写入党申请书,写了那么多年,建党对象学习班也不知上了多少回了,就是入不了。行财科所属支部的党员也有意思,因为陆百里是局长的人,他们平时对陆百里的做派看不惯也无可奈何,但陆百里要入党,他们不投他的票,反正他们手上也就这点不是权的权。由于局长催逼,上个星期支部又把陆百里入党的事拿出来讨论了一番,结果还是没能通过。陆百里深深懂得,入党这一关没过去,他那个正科是没有太大希望了,所以一怒之下进了医院。不过陆百里虽然在医院里住着,但局长信任他,科里的事还是他说了算。

听完东方晓的叙述,钟开泰说:“陆百里入不入党,与我们没关系,但我们应该到医院去安慰安慰他,也许在医院那种特殊的场合,不比在财政局机关里,容易沟通感情。”东方晓诡谲地说:“就这么去不行。”钟开泰说:“当然,得准备点什么礼品。”东方晓说:“这是你的意见。”钟开泰说:“那你的意见呢?”东方晓说:“我的意见是你给我拿纸和笔来。”

钟开泰不知道到医院去看陆百里,与纸和笔有什么关系,站在那里不动。东方晓说:“你舍不得?那我上街买去。”钟开泰说:“你要干什么呀?”东方晓说:“我要用你严部长的笔迹给陆百里写几句话,逗逗他,保证他买账。”

钟开泰这才明白过来,说:“这恐怕不妥吧?严部长知道了会怎么样?”东方晓说:“你别考虑那么多,听我的没错,即使严部长知道了,只要你能弄来银子,他也是高兴的。”钟开泰也没别的法子,只得说:“那就试试吧。”给东方晓拿来了笔和组织部的函头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