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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栅栏(1 / 2)

作品:《血在烧.

野菊花(一)

20多年前,新兵杨吉还是一棵挺拔的小白杨。他那长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透出春天的气息,那双明澈的大眼好奇地望着水曲柳乡村秋天的原野。在通往水曲柳农场的泥路上时,新兵杨吉的心情像秋天晴朗的天空。走在通往水曲柳农场的泥路上时,他发现了路边丛丛簇簇的野菊花。野菊花在秋天的艳阳下盈盈地笑着,这让杨吉想起了小妹天真无邪的笑脸,那笑纯洁得让他心颤。

路边田野里的农民们不停地朝他张望。一个妇女说:“这兵娃子真俊!”她周围的妇女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还说一些带荤腥味儿的玩笑话。杨吉的脸红到了耳根,顾不得欣赏路边的野菊花,加快了脚步。

泥路上“突突突”地开过来一辆拖拉机,拖拉机在杨吉的身边停了下来,开拖拉的中年汉子朝他说:“喂,当兵的,你是去农场的吧?”杨吉点了点头。中年汉子说:“上车吧!”

杨吉心里纳闷,他怎么把拖拉机称为车呢。

杨吉正犹豫,中年汉子跳下拖拉机,把他的背包抢下来,扔上了拖拉机的后厢:“上吧,顺路,把你送到农场门口。”

杨吉只好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突突突”地在泥路上摇摇晃晃地跑起来。拖拉机的后厢上还坐着一位穿旧花布衣裳的女孩儿,看起来和杨吉的年龄不相上下,十七八岁的样子。女孩儿的脸,圆圆的,红扑扑的,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杨吉,她还朝杨吉甜甜地笑呢。杨吉的脸又红了,他不敢看女孩儿的脸,只看着拖拉机在泥路上扬起的滚滚黄尘。

他心想,这女孩儿也像野菊花,比他妹妹还像。他还想,水曲柳乡村的老乡挺纯朴的,对当兵的真好。

朱大炮

朱大炮是水曲柳农场场长朱继福的诨名。

杨吉一见到朱大炮,便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朱场长,新兵杨吉前来报到!”朱大炮惊讶地问:“你叫我什么?”杨吉说:“叫你朱场长呀。”朱大炮一拍自己的脑门,哈哈大笑起来:“小杨,以后别叫我什么场长了,就叫我朱大炮吧!”杨吉愣了,朱场长也太过分了吧,没官架子可以,可也不能让我叫他“朱大炮”呀。

第二天,杨吉就和农场的官兵们一起叫朱场长朱大炮了。

朱大炮长得又矮又敦实,比瘦高的杨吉矮一个头,又比杨吉宽一倍。杨吉看不到他的脖子,杨吉发现他的风纪扣是扣不上的,解放帽压在他的头上,五官挤在一起,猪脸一样,似笑非笑地充满了喜剧效果。杨吉后来才知道,这位朱大炮是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英雄,要不是因为他毛病多,他早就当上团长师长了。杨吉还从老兵张大勇的嘴里得知,朱大炮喜欢用旧报纸卷烟,卷的烟又粗又大,像大炮筒子,大家私下里就叫他朱大炮。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事,为此他琢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眼睛红红地召开了全场军人大会,在会上振振有词地说:“同志们给我取的名字不错嘛,朱大炮,多响亮多威猛的名字,往后同志们就叫我朱大炮吧!”大伙从那以后也不客气了。朱大炮原来是正营级干部,因为他回老家去和不会生儿子的老婆离了婚,组织上知道了,就把他降成了副营级。朱大炮离婚的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人们的各种猜测也无根无据,就权当是他老婆不会生儿子吧。在水曲柳农场,官兵们可以随便和朱大炮开玩笑,但有一点,千万别在朱大炮面前提他老婆,否则,朱大炮暴怒起来便有你好瞧的。

栅栏

水曲柳农场其实是一片偌大的河滩,杨吉可以日夜听见大河的呜咽声,水的呜咽声深入杨吉的身体,他可以感受到水流的速度。这里原先是一片荒地,部队在这里建立农场后,荒地变成了良田。农场里有大片的果园大片的麦地。杨吉来到农场时,麦子早就收成了,接下来就要收苹果了。杨吉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果园,成熟的红苹果就挂在枝头,等待他们采摘。整个农场都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杨吉问朱大炮:“朱大炮,为什么不围上铁丝网?”朱大炮瞪了他一眼:“围铁丝网做什么?”杨吉说:“防贼呀!”朱大炮说:“贼在哪里?”杨吉语塞了,他也弄不清贼在哪里。杨吉的脸红了,对了,用拖拉机拉他来的中年汉子不会是贼吧,拖拉机上那位女孩儿不会是贼吧。

朱大炮说:“还是会有人来偷苹果的,但那些人不是贼!”

杨吉从小在大城市里长大,他不明白朱大炮话里的意思,偷苹果的人怎么不会是贼。这个问题杨吉还没想通,就发生了一件偷苹果的事。

那是个很好睡觉的正午。杨吉在昏睡中听到了果园里的吵吵声。他从铺板上一跃而起,往果园里奔去。

他很快赶到了果园,杨吉看到了看守果园的张大勇和朱大炮在追几个偷苹果的女孩子,那群女孩挎着柳条筐,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她们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挎着的柳条筐里装满了苹果。她们往栅栏边上奔跑着,嘻嘻哈哈的。

朱大炮像个球,在果树下不停地滚动,他翻滚得飞快,杨吉的眼一花,把朱大炮看成了一个飞奔的车轮。张大勇远远地被他扔在了后面,飞速的车轮离那群奔走的女孩越来越近。

朱大炮边跑边吼:“给我站住,你他妈的别跑,给我站住!”

朱大炮的确是吼出来的,那声音打雷一样震得杨吉的耳鼓嗡嗡响。

杨吉惊讶地发现,那群偷苹果的女孩儿中真有拖拉机后厢上坐着的那个女孩儿,她跑动的样子十分好看,像一只受惊的鹿儿。

眼看朱大炮要追上她们了。

突然,杨吉认识的那个女孩儿停住了脚步,她背着朱大炮站在那里。

杨吉看到,在朱大炮离女孩儿只有一箭之遥的时候,女孩儿放下了柳条筐。她竟退下了裤子。杨吉慌忙地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是看到了女孩儿雪白的屁股蛋。

朱大炮呆了。

他慌忙转过身。

他看到跟上来的张大勇也转过了身。

朱大炮大吼道:“你们给我滚!”

女孩儿飞快地提上裤子,挎起柳条筐飞奔而去。等杨吉睁开眼时,他看到那群女孩儿已经相互帮助着爬出木栅栏了。女孩儿们清脆的笑声在杨吉耳畔回响,和大河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让杨吉的思想一片模糊。那可是野菊花一样的女孩儿呀,怎么会这样子呢。

朱大炮还背着身子站在那里,他跺着脚,大声地骂着:“贼娃子,下次被我抓住了,非送你们去大狱不可!”

杨吉的目光凄迷极了。

他看着那木栅栏,心里响起了一支悠远而又古老的歌谣。

闪亮的光头

在摘苹果的前两天,老兵张大勇到镇上的理发店刮了一个光头。他的光头在秋天的艳阳下闪闪发亮。杨吉看着他的光头,心里怪怪的。张大勇的光头特别圆,他对杨吉显耀他的光头:“小杨,你看我这光头,没治了吧。谁有我的头型正!谁又有我的头光溜!告诉你吧,我这头没治了。”

朱大炮一看到张大勇的光头就乐,他细眯着本来就小的眼睛审视着张大勇的光头,他踮起脚尖,伸出短粗的手,在张大勇的光头上摸了一下:“像,十足是个电灯泡。”

“别摸,别摸!”张大勇急了,“别把我的灵气摸没了。”

杨吉也乐了。

张大勇没治了的光头被水曲柳乡村的村民敲出满头红肿乌青的大包是在他理完光头的那天傍晚。

那个傍晚秋风习习。

张大勇在巡视果园时发现了偷苹果的女孩儿们,他发现她们时,她们已经翻过栅栏了。张大勇气恼极了,这群贼娃子分明不把他张大勇放在眼里,凭什么每次轮到他看守果园时她们就来偷苹果。别看朱大炮平常好说话,可谁要是偷吃一个苹果就好似要了他的命,农场里的兵们只能望着苹果吞口水。朱大炮好像有特异功能,谁偷吃苹果他老远就能嗅出来。他说,这片果园的苹果师长都吃不到几个,是要送给军区大院的,就凭你们几个大头兵也想吃仙桃!张大勇心里一不舒服,就翻过木栅栏朝女孩儿们追去。

他边追边说:“你们玩什么花招也没用,我非抓到你们不可!”

一般情况下,她们只要翻过了栅栏,兵们就不追了,可今天张大勇发了狠,那群女孩儿看张大勇动真格的了,只是一个劲地狂奔。

张大勇终于抓住了一个女孩儿,是杨吉在拖拉机后厢上认识的那个女孩儿。女孩儿呆呆地看着张大勇,张大勇不由分说地夺过了那柳条筐,凶巴巴地对她说:“走,跟我到场部去!”女孩儿不动,倔在那里。张大勇推了她一下:“走!”

这时,走来几个扛着竹竿的村民。

女孩儿一看到那几个村民,“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当兵的打人啦,当兵的打人啦!”

那几个村民就朝张大勇冲过来。

张大勇一看不妙,撒腿就往农场跑。村民在后面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们边追边用竹竿敲张大勇的光头,张大勇心里喊:“惨了,惨了!”

村民们一个个乐不可支。

那情景让女孩儿大笑起来。

跑远了的女孩儿们也回过头来看着竹竿击打光头的情景,笑得一个个东倒西歪。

张大勇跑进了农场大门。

村民们不往里追了。

他们嘻嘻哈哈地离去。

张大勇抱着头,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他的头火辣辣地痛,他摸了一下头,想看出血没有,没摸到血,却摸到了几个突兀起来的包,他终于说出了声:“惨了,惨了!”

朱大炮和杨吉走了过去。

朱大炮关切地问:“怎么了?”

张大勇说:“我要是跑得不快,就死定了,刁民,刁民!”

接着,张大勇把情况向场长朱大炮简单说了一遍。朱大炮的蒜头鼻子都气歪了,他说:“我非找他们村支书不可,我非找他们村支书不可!”

杨吉以为朱大炮会出门去找村支书,可他没有去。朱大炮把张大勇叫到了场部,让张大勇坐在那里,用冷毛巾给他揉头。杨吉发现朱大炮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光芒,那种只有母亲眼中才有的光芒。杨吉那时觉得朱大炮不像场长,而是张大勇的母亲。杨吉来水曲柳农场之后,朱大炮对他关怀备至,重活脏活都不让他干,还吩咐炊事班隔三差五地给杨吉加个炒鸡蛋,别的兵有意见,朱大炮就说:“他最小,你们应该让着他,你们谁家没有小弟弟。”听了那话,谁也不吱声了,杨吉心里暖烘烘的。

张大勇的没治的光头那几天都不敢见天日,连在屋里,他也戴着解放帽。

野菊花(二)

杨吉知道,水曲柳乡村很穷。很穷的水曲柳乡村的人民是很羡慕农场官兵的生活的。杨吉常看到村民们从栅栏的缝隙中向农场里投来复杂而生动的目光。

当然,也有女孩儿的目光。

女孩儿没有再来偷苹果,因为场长朱大炮加强了防卫手段。杨吉知道那女孩的名字是在采摘苹果开始后的一天。朱大炮没有让杨吉去把那香喷喷挂在枝头的熟透的苹果摘下来,他说那活重不让杨吉参加,而是让杨吉拿一个本本,在仓库门口登记过秤后的苹果的重量。其实,杨吉是想去摘苹果的,但朱大炮没有让他品尝收获的喜悦,这让杨吉许多年之后还觉得十分遗憾。

杨吉那天中午没休息,他被满农场的苹果香味弄得异常兴奋。他便一个人在农场的栅栏边上溜达。走着走着,他看到栅栏外面有个女孩儿痴迷地看着农场里的果树,这不就是和他一起坐在拖拉机后厢上的女孩儿吗?

他脸红到了耳根。

女孩儿也看到了他:“你?”

杨吉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说:“我叫野菊。”

“野菊?”杨吉的眼中闪烁着火花。

女孩儿吞了口口水,她说:“当兵真好。”

杨吉说:“你怎么不去当兵?”

女孩儿笑了:“我不行。”

杨吉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们胆子可真大,你们为什么要偷苹果?”

野菊悠悠地说:“说了你也不信。”

杨吉说:“那你说吧。”

野菊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哀怨,平素乡村姑娘的野气一扫而光:“我们只想在你们果园里摘点苹果到镇上卖了后换点盐巴钱。你以为我们是偷来吃的呀,我多想吃一个苹果哇,哪怕是一口。”

说着,野菊吞了一口口水。杨吉看着她转身而去,小跑着离开了栅栏里新兵杨吉的视线,那打着补丁的花衣裳烙印在了杨吉的脑海。他想起了场长朱大炮的那句话:“还是会有人来偷苹果的,但那些人不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