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作品:《凛冬.》12月31日,特别的寒冷,冽风刮在脸上,像是要揭掉一层皮。天阴沉沉的,朱阿牛想,是不是有一场大雪即将飘落?天气预报的确报了有雪,可是入夜了也没有见到雪花的踪影。这天是星期天,明天元旦,城市的景观灯亮起来,给人盛世之感,许多年轻人都出动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各个地方去聚会,去跨年。前两天,朱阿牛提起新年音乐会,向丽听了十分心动。她笑眯眯地说:“阿牛哥,能不能也给我弄张票子呀,我也想去看新年音乐会。”朱阿牛说:“你不陪男朋友跨年?”向丽的脸红了:“我的男朋友还在他妈妈肚子里呢,哪有呀?跨什么年呀,去年,几个闺蜜约我去跨年,在人民公园,看露天的演出,冻得像条狗,鼻涕都流到鞋尖上了。今年无论如何也不去和她们疯了,要是看不成新年音乐会,我就在家里宅着,哪里也不去。”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阿牛总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在家里宅着,他饱尝过孤独的滋味,让她在这样的夜里被孤独的潮水淹没,残忍而又缺德。她口口声声叫他哥,叫得那么甜蜜,他应该负起哥哥的责任。他答应给向丽弄张票子,如果弄不来票子,就把自己的票子让给她,他无所谓,随便找个酒吧猫着,感受别人的欢乐就可以了。那天晚上,他一直等白谣回家。只要门外有些许的响动,他就会打开门,看看白谣回家没有。他的神经紧绷,甚至产生了幻听,明明听到白谣在门外的笑声,开门一看,走廊上空空荡荡,鬼影都没有,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觉得那灯管很快就要坏掉了。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十分难熬。终于等到白谣和男朋友回来,他迫不及待地冲出去,站在他们面前,脸红耳赤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谣笑了:“朱大哥,你还没睡呀,有事吗?”
男朋友说:“没事他出来干什么?”
白谣说:“朱大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站在这里怪冷的。”
朱阿牛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憋出了话:“白谣,我想,想问问,你还有没有新年音乐会的票子。”
白谣有点为难的样子:“谁要呀?”
朱阿牛说:“我妹。”
白谣惊讶地说:“你妹妹不是——”
男朋友说:“此妹妹不是彼妹妹,我想朱大哥是恋爱了吧。”
白谣说:“对,对,是你女朋友吧?”
朱阿牛低下头,无地自容:“什么女朋友呀,我这样子,谁会看得上我,是我同事,他一直叫我哥,所以——”
白谣笑出了声:“好啦,朱大哥,你就别解释了,我心里明白。说实在话,新年音乐会现在可是一票难求,票子半个月前就卖光了,黄牛把八百一张的票子都炒到三千块了。不过呢,你放心,好在我留了一手,多准备了两张票子,本来是留给一对夫妻朋友的,他们在美国,说是要回来过元旦的,因为有事,回不来了,正好给你。这样吧,我把这两张连座的票子给你,你把我上次给你的票子还给我。”
朱阿牛说:“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去拿票子出来和你换。”
等他出门来,白谣男朋友已经进屋了,她还等在那里,因为冷,不停地搓手,跺脚。朱阿牛和她交换完票子,诚惶诚恐地说:“这票子多少钱?”白谣说:“谈什么钱哪,俗。哈哈,只要我未来的嫂子开心,我就满足了。”朱阿牛说:“真不是女朋友。”白谣说:“好啦好啦,不说了,赶紧回去睡觉吧,我是又冷又困,实在撑不住了。晚安,朱大哥。”说完,她就推门进去了。朱阿牛蛮感动的,喃喃地说:“真是好人哪。”回到家,他马上就给向丽发微信,说搞到票子了。向丽过了一会儿才回消息,只是给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连一个字都没有发给他。就是这样,他还是十分高兴。
晚上七点,他和向丽说好了,在大剧院门口碰头,然后进去。朱阿牛原本约向丽一起在大剧院附近吃晚饭,然后再一起看演出。没想到向丽下午告诉他,那几个闺蜜说她不参加跨年,吃个饭总归要的吧,就约她吃晚饭去了。朱阿牛买了块面包和一杯热咖啡,站在寒风中,一口面包,一口咖啡,等待着向丽。七点过去了,向丽还没有来。观众们三三两两地进场,朱阿牛在不断涌来的人流中寻找向丽,心里惴惴不安。她会不会被闺蜜们蛊惑,临时打退堂鼓,决定不来了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新年音乐会七点三十分开始,他看了看表,如果向丽七点二十分没有到,他就不管她了。给她打了两次电话没有接,发了微信也没有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尽量不往坏处想,耐着性子等待着她。当手表的指针指向七点二十分之际,向丽还是没有出现。朱阿牛心里失望极了,叹了口气,转身朝里面走去。他刚走到检票口,就听到身后一声叫唤:“阿牛哥——”
朱阿牛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气喘吁吁地奔跑过来的向丽,她的脸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阿牛哥,实在对,对不起,路上堵车,差点就误了事。”朱阿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眉头也舒展开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本想责备她几句的,朱阿牛却一句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向丽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朱阿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神清气爽,焦虑之后的放松,十分惬意。进入剧场,工作人员提醒观众的手机关机或者静音,演出的过程中不能拍照等注意事项。向丽关掉了手机,悄声说:“阿牛哥,你真厉害,座位那么靠前,而且是中间的。”朱阿牛拿出手机,刚想要关机,脑海里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新年音乐会在美国作曲家艾尔弗雷德·瑞德《节日序曲》中开场,这是一首管乐作品,从开始到结束,热情洋溢,音乐语言简单直接,表达了人们在节日里从夜晚的狂欢到入睡安眠再到新的一天的欢乐的景象。音乐的确是有魔力的,朱阿牛和其他两千多个观众一样,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之中。在打击乐的三角铁、合镲让节日进入高潮,木管以十六分音符的旋律快速穿梭期间,最后乐曲回到第一主题。夜晚欢庆结束,人们入眠之际,圆号、黑管、长笛、低音号、萨克斯、长笛、短号,乐曲平静安宁,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反复回旋,仿佛节日的欢庆还没有结束,缭绕着,诉说着……朱阿牛被感染得眼睛湿了。他太需要欢乐了,他融进了无忧无虑的畅快河流里,宁愿在此随波逐流,像沉浸在美梦之中,不愿意被唤醒。这是音乐的魔力和诱惑。
朱阿牛想,这个音乐让他迷醉的夜晚,是他多年来最幸福的时刻,仿佛陶醉在一座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和心爱的人翩翩起舞,天堂也莫过如此,音乐在他心目中,超越了文字和语言,让他痴迷。朱阿牛每欣赏完一支乐曲,都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在音乐之河里沉浮。而且,他还期待白谣的出现,他想象过她在舞台上的姿态,不知道和现实有什么区别。可是,他还没有等到白谣出场裤袋里的手机就亮了起来,手机持续地亮着,他意识到有人打电话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手机,啊,是她的来电,杨水妮的来电。他又激动又矛盾,如果接电话,势必吵到别的观众,这是很不礼貌,也是没有素养的表现;要是不接电话,错过了,也许就错过了一条生命。她不会无缘无故打来电话,那么长时间没有联系,她兴许碰到了巨大的难题,此刻,她来电话,不是想对他倾诉,就是求救。在短暂的几十秒钟里,他作出了决定,到外面去接她的电话。他在向丽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就站起来,弓着腰走了出去。向丽好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也沉浸在音乐的魔力之中,至于他为什么出去,根本就不重要了。
他来到门口,仿佛从温煦的秋天进入了凛冬,像是从三亚飞到了哈尔滨,温度的反差其实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突然从天堂降落到尘世,这是他心理的巨大反差。接通了杨水妮的电话,他颤声说:“水妮,是你吗,水妮。”扬声器里传来她沙哑微弱的声音:“朱先生,是我。”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朱阿牛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么无助,那么楚楚可怜,那么的悲伤消沉,那么的痛苦不堪。朱阿牛焦急地说:“水妮,是我,我是朱阿牛,你怎么啦?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杨水妮轻声说:“朱先生,你不要大声和我说话,好吗?他们都习惯了大声呵斥我,逼迫我,我很恐惧。”朱阿牛低声说:“好,好,水妮,我小声和你说话,不会呵斥你,永远都不会。”
杨水妮凄凉的声音响起:“朱先生,你能抱抱我吗,我一直忘不了你的拥抱,真实,温暖,无私。”
朱阿牛抽动了一下鼻翼,似乎从手机的电流声中闻到血的腥味,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水妮,我可以拥抱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现在发生了什么?”
杨水妮苦笑了一下:“朱先生,如果我告诉你,你真的会来拥抱我吗?”
朱阿牛坚定地说:“会的,你在任何地方我都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