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尝尝，这家店的菜还不错。”

看着精致的摆盘，杜千翎伸出筷子，仿佛同意他的话一样点头。光看盘子就知道这家店对食物有多用心。

嚼着美食，与昨日只喝了绿茶的情形大不相同，舒晋明看着她动筷子心里愉悦。女人在嚼食，他却感觉自己的口中也充满了甜味。

当她吞下食物时，舒晋明才迟疑地拿起筷子，开口说道。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希望能尽快。”

但话音刚落，女人好像噎住了一般，用手捂住嘴咳嗽起来。他递给她水，她转过头急忙喝了，平复了情绪。

当她抚平胸口，华丽的生鱼片和双人份的寿司上来了。服务员摆好桌离开后，舒晋明再次开口。

“你怎么这么吃惊？我们不就是来说这个的吗？”

“没错，是这样的，但是……”

“但是什么？”

“我得先弄清楚一件事。”

这又是什么新麻烦？想不到，就连天下无敌的舒晋明竟也觉得结这么一次婚如此麻烦，他完全没预料到。

“说来听听吧。”

“就像我之前说的，您知道我有生育问题吧？”

“嗯。”

“您真的不想要孩子吗？”

女人的眼神异常认真。显然，这事一直是她心头的大患。毕竟，不孕对一个女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缺陷，足以在她心里结出一生的疙瘩。因此，他决定对她坦诚，以免以后的日子里她因此受伤。

“您看，我这个人婚姻是目的，不是特别希望有孩子。我并不觉得结婚就得非得有孩子才行。”

“……”

“不过，家里的长辈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尽量保护你，但有时候你可能还是会点委曲。”

他的声音在前几天听起来像是无心的玩笑，如今却十分严肃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那声音实在是好听，像是回音在无尽的洞穴中回荡，深沉又遥远。

就是这样。她已经有所准备了。

他或许对孩子没什么想法，但家里的长辈们可能会有不同看法。但不管嫁到哪个家庭，没有哪对公婆会欢迎一个不孕不育的儿媳。

“但我的想法是不会变的。”

“……”

“我不会因为孩子的事情而抛弃你，就是这个意思。”

此刻她终于明白，虽然他看上去无动于衷，她却为何对他有信心。

原来是因为他的声音。

那深沉如洞穴的声音无声地渗透进她的心中，清晰地印记下来。其他人她不敢说，但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相信，她心中闪过一丝希望。

“我明白了。还有，谢谢您。既然你这么说，我愿意。”

“这样就行了吗？”

“不，还有一件事。”

哎，还有一件事？女人不顾舒晋明那惊讶的眼神，从包里掏出一个小信封。

“这是一份合同。我希望能够保证外公的安全。”

不同于女人坚定的目光，舒晋明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嘲笑。

“我知道，这样做可能很丢脸。但如果不这样，我会不放心。”

这是真的。本来说好只要乖乖听话就会照顾外公的父亲，却被继母的威逼利诱，用外公作为筹码迫她相亲。当然，背后还有继母那恶毒的诡计，想一举将他们俩赶出家门。

她可以独自承受任何风暴，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外公。这份简陋的合同就是她绝望挣扎的证明。

舒晋明知道这一点，他的目光深沉地落在桌上的合同上。女人写下这几页合同的心情，他是知道的。

她一定是无计可施了。在原本应当提供最坚固保护的家庭中成为孤儿，她一定是抱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情。他理解她的心情，他可以松地签下名字，但他不会。

“听着，杜千翎小姐。我不会在这份合同上签字。”

“……”

“如果我签了，我们的婚姻就变成了生意。”

的确如此。一旦他签下名字，他们就不再是夫妇，而是甲乙双方的契约关系。合同上也明确写着，《甲：舒晋明。乙：杜千翎……》

但他知道她为何如此坚持，因此舒晋明温和地开口。

“你知道我的父母早逝。他们都在一场事故中去世了。”

“是的。”

“嗯，这些上网一查就知道。那这个，如果我在那个现场。”

“……”

“如果我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一瞬间，杜千翎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她根本没想到他会在现场，因为这个事实从未在任何报道中提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她努力隐藏情绪，眼中露出微微的波动。

“那是一场事故，不可避免的。而我，是唯一一个从那场事故中活下来的人。”

“……”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我妈妈那时候还怀着我的弟弟呢。”

“我……不知道。”

“我不是要你理解。我只是想说，我也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种被抛弃的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痛苦。

在家里，他存在于现场的事实被掩盖，这件事成为禁忌，绝口不提，而舒晋明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故事。

但为了接近那个布满伤痕的她，接近一个受伤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展示自己的伤口以形成共鸣。

“对你来说，你得一辈子负责的外公，对我来说，那个家就是我的责任。而那个你即使不喜欢也得硬着头皮进去的那个家，对我来说，就是每夜都伴随失眠而来的噩梦。”

“……”

“只不过我比你运气好一点而已。毕竟我还有钱。”

在他淡然地诉说声中，杜千翎感到鼻尖一阵酸楚。那冷漠的声音反而让人心痛。思绪纷飞，不禁想，所以他才变得如此冷漠吗，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的反复心理折磨。

但即使变得冷漠麻木，那些疤痕也不会消失。他的心中某个地方，一定会永远留下无法抹去的疤痕，就像她怀里的那疤痕一样。

突然间，曾经遥不可及的他，感觉就像并肩与她齐步行走般。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当男人伸手整理她有点散乱的头发，轻轻地拢到耳后时，她竟没有丝毫的抗拒感。

“所以，杜千翎……”

“……”

“闭上眼睛，就信任我这一次，好吗？”

那些为了不再受伤而磨砺得锋利无比的刃，就在那一刻，无声地变得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