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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 才高难入俗人机(1 / 2)

作品:《贵极人臣

谢丕一脚深一脚浅地归家了。夜色沉得密不透风的囚笼,他孤零零地坐在窗扉前,不知东方既白。礼叔一进,才发现他竟连昨夜的衣裳都未换下,不由惊:“二爷,这是怎么了?”

他三步并作步迎了来,只见谢丕眼中血丝密布。他心中既焦急又茫:“您怎么急成了这个样子,这麻烦不都解决了吗?”

谢丕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目被天光刺得酸涩,当即滴下泪来。他扶额长叹:“解决?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礼叔还待再问,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厮在外大声求见。

礼叔不满:“这一大早地跑什么跑。规矩都学到狗肚子去!”

小厮气喘吁吁:“不是,二爷,有诏命,天使已经在条街外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之,整个谢宅都忙乱起来,连贞筠都被惊动了。伍凡归来禀报时,语带宽慰:“夫人不必担忧,这是加封谢家下有功之人的恩典。”

贞筠一愣,她接过伍凡记下的名册,粗粗一看是一惊:“这么?”

蕙心正在学着慢慢认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又低声去问宋巧姣,眼见贞筠蹙眉不语,不由问:“夫人怎么不笑,这么官,这可是大恩典!”

小丫头的声音清脆悦耳,黄鹂出谷。贞筠梦初醒,她扯了扯嘴角:“觉得这是事?”

蕙心语声一滞,她有些无措:“做官儿,不是事吗?”

贞筠:“没错,做官是事……”可世,岂有白给的事呢?

她正思忖,听小厮禀报,言说是谢丕求见。这下清风池馆的人都是一惊,谁不知这位谢郎中是恪守礼节,虽容贞筠一行借住,但对他这儿素来是绕着走,怎么今日反倒主动找来。

伍凡躬身问:“夫人,是见还是不见?”

贞筠霍起身:“怎么不见,见!不过不是在这里。请他往荷风亭一叙吧。”

谢丕闻言,亦无二话,听从她的安排而去。原来荷风亭造在清风池中,四面皆是雕镂槅子糊着纸,依靠回廊连通岸。人立于曲桥之,声音便可直达亭内。此时已是深秋,谢丕一路行来,只见红消翠减,颇觉伤感,待到了窗外瞧见里头隐隐绰绰的人影,觉五味杂陈。

贞筠听到他的脚步声,问:“是谢家兄长吗?”

谢丕默了默:“是我。”

贞筠看到他的身影映到窗扉:“我已屏退左右,您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谢丕只觉喉咙干涩,果不是他立身不正,不会惹出这些事来,事到今,他也只能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弟妹,近日身子可?”

贞筠只当他这是寒暄:“已经了。”

谢丕:“当日含章兄嘱托,是因弟妹身子未愈,所不便长途跋涉。今,弟妹既已大,还请早日归京为宜。”

贞筠满心为,他是面临大变,找她紧急商议的,没曾想,继闭羹后,谢丕又给她下了一逐客令。

她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谢丕却浑不觉,他还在细说对她的安排:“我已经派人置了船只与路引,还请弟妹回京去收拾细软,今晚出发。路切记不可停留,不可与人接洽……”

谢丕说到一半,听里传来声响:“可那些水转丝纺场呢?”

谢丕是万万没想到,都到了这会儿了,她还想着那些丝场。他的浓眉深皱:“弟妹,不该再想那些。”

贞筠早腻了这一套说辞:“那是我先建起来的,我为什么不能想?”

黄叶着旋儿从空中落下,镜的清池泛起阵阵涟漪。谢丕无奈:“可它已经远远超出的掌控之力。”

贞筠辩解:“前不成,是因为世家从中作梗,现下世家已吃了教训……”

谢丕:“还不明白么。世家让出的利益,不会流向民,只会归于朝廷。”

贞筠:“是不明白。朝廷又,朝廷不需要地基,不需要代言吗?”

她不是因为无知,才敢去淌浑水,相反的,她是因为知,还敢去放手一搏。谢丕一时愣住了,这是她,一个敢于做自己的人,无论到哪里都是让人钦佩的。

他不由缓了声气:“因执着于丝场呢?是诰命夫人,应该不缺银钱。”

贞筠冷笑一声:“是阁老之子,应该也不缺前程,又是因来此呢?”

谢丕失笑,他脱而出:“我怎能一样?”

一语未尽,窗扉忽大开,随着一声轻响,亭内亭外再无阻隔。谢丕愕抬头,贞筠正立在他身前,她一字一顿:“我为什么不一样?男人和女人,既都是人,又凭什么不一样?”

谢丕雷震一惊,不仅是她刀锋一样的言辞,还因这样的骤相见。他即刻别过头去,:“快关窗!这不成……”

贞筠不退反进,她一步一步走到亭外,走到天光之下,双目明亮星:“有什么不成。又要拿那一套假学来糊弄人?我告诉,二十年前,我爹也是拿这一套想将我勒死在祠堂,猜时至今日,我是信,还是不信呢?抬头!”

伴随着她一声断喝,他终于抬眼看向她。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瞳孔中,她展颜一笑:“总算见着了,这么些年,似乎没什么变化。”

谢丕低下头去,眼底一片模糊。可却变得,勇敢了,我本不该再见的……

贞筠:“我肯来此,是为个原因,一是过去番相助,我感激于心。二是阿越既将此地之事托付于,那么我要继续未竟之业,歹要与通个气。家今受了恩典,会成众矢之的。那么双眼睛都盯着,所不可越雷池半步。那些还未来得及拆的丝纺场,还有那些不义之财,不抓紧献给织造局呢?”

他竟想到一处去了。他苦笑一声:“后,再去领织造局的差使。”

“当,总不能指望宫里的太监来纺丝织布吧。”贞筠勉强笑了笑,“独木难支,不能向前,只能让出劳力,来寻求庇佑。”

谢丕垂眸:“若是想救助弱女寡妇,不必冒险,我可帮。”

贞筠一愣:“怎么帮我?”

谢丕思忖片刻:“我有银,足养活。”

贞筠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半晌方正色:“谢,可我并不需要。”

谢丕不解:“可是她不是没有生计……”

贞筠:“她有手有脚,可养活自己,亦能承担风险。她像一样,有自己的想法,也能做独立的人。”

拿民妇来比探花,可谓是离经叛之极。但谢丕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只是平和地和她一起分析利弊:“那么,自问还能再承受一次徐州之乱吗?须知,这样的明枪暗箭,只会,不会少。”

谢丕感受到她的视线火一般烤在他的身,他只听她:“一次是手足无措,可次会摸着,三次会适度反击。吃一堑长一智,慢慢的,我能游刃有余,再也不会任人欺负了。”

谢丕久久没有言语。贞筠对此并不意外,她早明白,不是人人都是她的姐姐,会对她言传身教,会帮助她方学习,会让她大展拳脚,会告诉她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她永远都在。

她摆摆手:“不信也没关系,此事势在必行,……”

“我相信能做到的。”他终于再一次抬起头。

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贞筠有些恍惚,她看向他:“说什么?”

谢丕有些局促,他:“同样的错误,我不能犯三次。”

他的双眼盛满真诚:“总是用自己的行动,来回击我的傲慢。武英殿时,我错过一次;徐州之变后,我错过第二次;现下我不能再错第三次。”

贞筠忽别过头去,她清了清嗓子:“这么说,是同意我的提议了?”

谢丕摇摇头:“很抱歉,还是不行。”

贞筠蹙眉:“为什么?”

谢丕:“因为含章,还想做长久夫妻吗?”

贞筠眸光一闪,她当想和月池永远在一起。可有那个王八蛋在,这早已成了虚无缥缈的梦境了。

谢丕显也明白她的为难之处,他:“的未尽之业,可留待将来。可果现下不走,只会与含章彻底夫妻情断。”

贞筠心头一惊:“究竟是为什么?”

谢丕嘴唇微动,他颓:“我不能说。”他不想欺骗,却不明言。到头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篇话颇没有说服力。可大大出乎他预料的是,贞筠却应了。

她长长吐出一气:“吧。我走。”

她看向谢丕,不由失笑:“这么看我做什么,男人讲士为知己死,我女人也一样。能信我,我为不能信呢?”

谢丕别过头,他又一次笑了。贞筠:“笑什么?”

谢丕长叹一声:“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句改字诗令罢了。”

怎么端端扯到诗令了。贞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她要追问时,他早已消失在落叶缤纷中了。

当夜,谢丕独立在烛火之下。他饱沾浓墨,在花笺写下一行小令:“明是芳草萋萋,云某某某某,只因‘鹦鹉前头不敢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