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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曲散人去向(下)(1 / 2)

作品:《不识明珠不识君

明前告别了荀余和雪珑等人,继续沿着小巷向前走。春风如渡,吹得绿树树叶婆娑,花瓣纷飞,小巷前又有一个人拦住了她。

凤景仪面容肃穆又语重心长得对她说:“明前,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应该放下些清高骄傲,拿好友们的金钱去缴纳罚金,给自己一个更好的结果。走一条最简单的路啊。你要慎重考虑。”

明前略带惊奇地望着他,悠然说:“我已经很慎重得考虑过了。我的决定不是怄气和放不下骄傲,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结果。”她含笑绕过他走过。

在曲折的小巷深处,人们看不到的偏僻角落,路边榕树下停放着一座青石色八抬大轿。附近站满了侍卫。大轿内寂静无声,青色轿帘严密得遮着轿窗,轿里暗处端坐着一位穿紫黑色锦袍,戴金冠,束玉带,面容俊美却郁郁沉沉的年青男子。他紧蹙着眉,闭着眼睛,靠在轿内阴影里假寐着。任由暖风吹起了一片片飘零的树叶花瓣,吹进了轿帘,扑上了他的身躯。他宁静绝丽的姿态像一幅凄美的画。行人熙熙攘攘得路过了轿旁,无人留意他们。

这一刻的时光似乎凝固了。

巷口的凤景仪站在明前身前。恭敬得从怀里取出一段淡黄丝绢包裹的信函递给她:“这是杨皇后托我转交给你的。是送行礼物。”

明前大吃一惊,看着这个薄信封很意外。

凤景仪轻声说:“收下吧。在母后心中,你始终是那个山西云城与她相遇一同求医的好心姑娘。她也不相信你不是范瑛,但现在判决已下,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不必再提了。如果你坚信自己是程家之女,她也无条件得相信你。她只希望受尽了苦难和战乱的你,不要去针织局受三年罪了。你这样的好姑娘不该落得如此结局。你就别让她更心痛了。”

明前泪湿眼睫,遥遥地望向皇城的方向,向那个方向郑重得行礼道谢。此生此世,除了养母李氏、女老师于氏,梁亲王王妃杨氏就是待她最亲善的女人了。这世上,有像雨前、益阳公主等凉薄无情的女人,还有着像于先生杨皇后这种重恩重义的女人。令她在茫茫的困顿人生中对人性还有一丝信赖。

只是这送来的好意重达千金,她拿不起来。

明前遥遥得看向了皇城方向,仿佛也透过了繁华街市和重重人影,看到了那背后的东西。杨妃的后面还有个人。他也许远在皇城,也许近在附近,默默得等待自己出狱。凤景仪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移向了巷子深处。目光尽头隐隐约约得多了很多陌生的侍卫,还多了一座华贵大轿。她几乎是瞬息间明白了那巷子深处是谁,他来的目的,他也是来接自己出狱吗?也希望她接受友人亲人送来的金钱,利索得结束这场恶梦吗?

在这种关头,他不能露面,还是悄悄地来了。在偏僻角落里默默得注视她,派了自己最亲近的兄弟凤景仪来探望她,请母后杨皇后出面赠银,请她务必脱身。他暗示着自己知错了,还痴心不改得想等她。希望有机会擦去彼此心中的伤痕再续前缘。

她望着小巷尽头的层层叠叠的墙壁屋脊,和远方那座威严高耸的金陵城楼。以及那后面她与他纠葛纠缠的童年往事,三年经历和未来的种种皇权江山,心情像潮汐般的起起伏伏。杨皇后知道了内情吗?他亲口告诉母亲了?明前眺望着远方大轿不敢细想了。如果她知道了该多么伤心啊,他亲口对母亲说出幼年大错也会多么痛苦啊。为这场阴差阳错的孽缘,为了这场啼笑皆非的人间悲喜剧,所有人都悲痛至极。这又是何苦呢!

小巷子深处的青石色大轿中,那位寂寞独坐的,俊美如画的年青男子也转头痴痴得望着这个方向。似乎隔着细密的青色轿帘、曲折幽深的小巷也看到了她。

他与她仿佛隔着阻碍遥遥相对了。他屏住了呼吸。

凤景仪脸上露出了最深痛的悲悯之色:“明前,我是代替小梁王挽留你的!请你再慎重考虑下。梁王殿下他已经得到了此生最痛、最重的教训了。他已经最痛彻最深切的反省了。他是真心爱你的!他恳求你接受这笔钱为自己付罚金脱身,暂留在京城杨皇后身边,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相信他,原谅他,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为你做些补偿。这也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对你说的话。”

小凤全知道了。明前悲悯得看向凤景仪,怜悯的眼神仿佛透过他看到他身后遥远巷子里的大明太子。他们都痛苦绝伦了。

她终究不忍心再伤害他,伤害那个不久前伏在她膝前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现在这位悄悄得在远处人后迎接她出狱的年青人。微笑着说:“我早就说过,我要遵守皇上的判决。与他的往事无关。他又何苦想不开呢。”

她眼光朦胧,面含温柔,温情脉脉地说:“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他该说的话我也记下了。我早已原谅了他,明前会坚定得遵守皇上太后的审判的。”

春风中,她轻轻地将凤景仪双手拿着的淡黄色信函推回去,轻声道:“明前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请您转告她,她对明前的关心爱护,我会牢记在心的。明前以后日日夜夜会在菩萨前祈祷,祈求上苍保佑杨娘娘一生平安无忧。这宫里头的赏赐就不用了。明前现在是劫匪之女,若收下了来自宫里娘娘的赏赐,于情不该,于礼不符,也对皇后的清誉不好。很容易被清流御史抓住把柄弹劾的。娘娘与皇上初入京城,正是与京城旧大臣们维护好关系的时候,就不必再为明前的事惹事端了。”

她满怀真诚,满心感激地道:“北行路上,皇后娘娘对明前的好,明前感激涕零。说句忤逆不敬的话,皇后娘娘早就是我的亲姨母,梁王殿下也是我的亲表哥一样。明前衷心希望以后的日子,姨母顺心顺意,表哥舒心安康。”

青纱轿帘缓缓地滑下了,俊美男人微微得靠回了轿椅上,满面肃瑟,浑身很疲乏。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他还痴痴得来这里非要亲耳听到。她就是这样的人,清高自爱,烈骨刚肠。性情高洁,坚贞不屈。如雪中红梅冰山雪莲,如高山瑶池上仙隐的高人雅士,自始而终地坚持着信念,骄傲得不沾一丝凡世尘埃。

他偷偷地出宫,出京,守候在重狱外面,向父王母亲忏悔,请求母亲送重金想使她脱身再续前缘。还是等到了如此的结局啊。真是太苦涩了……他久久得靠在轿壁上,默默地望着窗外满天的绿叶红花瓣,被这个无可奈何的世界弄得怅然悲情极了……

他更恐惧得是为自已担忧。如果她必将离他而去怎么办?如果他以后永远忘不了她怎么办?如果他一生就这样又执着又痛苦得爱着她怎么办?这个结果太可怕了……

***

凤景仪看着她,觉得浑身的劲儿都松懈了。他现在是大明朝廷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是皇上太子的心腹,将来就是内阁辅相乃至首辅。能振国兴邦,成千古良相。却无法改变一个小女子的意愿。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计谋是这么苍白无力,他从来都没有左右过她的意志。

“好吧。小梁王的心意暂且放在一边。那么我呢?明前。”他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望着少女,紧握着她的手,从未如此真诚老实地道:“明前,我也是很爱你的。我也与你一起走过北行路,有着共同的历程和喜怒哀乐。我们在京郊碧云观相识;一起在荀园躲避着公主和崔悯的眼线;我在泰平镇上也曾向崔悯报讯救过你的命;我还带着你一起进入大漠治愈了心病;你失踪两年我痛苦以极,最后终于在边境大铜山找到了你……我和你之间也是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系。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渊源没有他们深刻,但感情一点也不比他们淡薄……我们是这世上相处最轻松惬意最有默契的好友。”

“后来我不得不帮着梁王做事。但我没有怨言,小梁王他有苦衷,就像范瑛幼年的错不能让现在的你承担,他幼年的错也不能让现在的他承担,我很同情他。我与他就像是亲兄弟,我帮他是心甘情愿的。这些关系与我对你的心意不相悖。我对你的爱是真挚且永远的。如果你嫁给我。小梁王只会悔恨你们情深缘浅,而不会恶意阻截的。明前,我家中无父母阻止,无家族约束,我会向表哥和母后他们恳求能娶你为妻。这也是你一条最好的路。你愿意嫁给我吗?”

周围的狱卒和随从都楞楞地看着年青大学士,不知道该怎么想怎么做了。不过,他们今天看到的听到的意外也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明前抬头眺望着小巷深处隐蔽的人影,轻声说:“凤大人,你们今天来到诏狱,是想强逼我同意吗?”

凤景仪摇着头苦笑:“不敢。明前,你不是个被威胁吓倒的人。我来是替太子和自己挽留你。我是真诚得向你求婚的。如果你不愿嫁给表哥,你可以嫁给我。‘判决’这种东西只是一张网,只能网着被刻意关住的人物。而你不是这种人。你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明前展颜一笑,看着他真诚的表情,也真诚地说道:“多谢凤大人。我与张灵妙小道长一同北行,对他无比的尊敬爱慕。爱慕他的机智灵动,能文善武,智略可赛诸葛,胆识可赛张良。他是个以权济变,不同凡想的大人物!只是我一向也把他当做亲兄弟,有恩情有亲情有默契之情,却无爱情。多谢凤大人今日劝解我,还愿意牺牲自己来娶我这个劫匪女。明前愿意为凤大人的恩情肝脑涂地,却无法给灵妙兄一点爱情。我已决定做回程家女,也会遵守皇上的审判,做个最真实自我的明前。我令灵妙兄失望了。”

小巷子一片沉默,人们心情复杂地听着,凤景仪心中一片苦涩。原来就是这样吗?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但是听她亲口娓娓说出来,还是觉得心口撕裂般的痛。哦,是亲兄弟吗?充满了关怀关心恩情却无爱。她为什么说得这般冷硬决绝呢。她一向是最机灵最懂得见风使舵的明前,为什么在这种情事这么坚决梗直呢!她可以先假意答应下来,走一步说一步,使自己得到了自由,也使他们有了一线希望啊。哪怕是虚假的希望也好。她却如此决绝得斩断了与他的关系。他觉得胸膛火烧火燎的,已经痛楚得直不起身了。小梁王被这场阴差阳错的幼年错误推远了,他与她的距离拉得近了。就快得到了一切,却再也无法撼动这个小女子的心意。眼睁睁地看着她越去越远,孤独倔强得在世上受苦。

爱得痛苦,爱得无奈,就是这个世界爱的真谛吗?

凤景仪恍恍惚惚得盯着清晨的小巷,惆怅极了。

就是这样的结局吗?人们看着少女坚定得走出小街口。热闹纷乱的街景衬得少女刚毅孤独的背影,仿佛一只挺拔的青竹。人们长久得沉默了。她终于要走出小街巷,变成了劫匪女,远远得流放回豫北山村,再也不能回到京城这些关心着她的友人身边,也离开了这些爱慕她的男人。仿佛一只孤零零的蒲公英随风吹散,随风飞越了万水千山,落到了茫茫的中原大山里。与那些亘古不变的山峰磐石同在,与山峦沟壑里的小小野花同存,全部归于了一片烟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