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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金箍(2 / 2)

作品:《盘说

“这气息……好生玄奥。”

“淡如清风,却深沉似海。”

“恍有所感,细琢无痕。”

“关于化神或飞升的传闻与记载,相信老三位不比本座涉猎得少,”落云子眉头紧蹙,“可曾记得有过类似异象?”

回千朵三人齐刷刷摇头,同样满脸凝重,忽而似想起什么,先后侧头看去,果然听得那白袍道人叹言:“唉,想不到这老妖竟有此气运,居然真的悟出了‘道意’。”

“道意?……作何说法?”

“不可言。”

“不可言?”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道人笑道,“若尔等有幸,渡劫之时自有体悟。”

“适才前辈说我几人‘庶几有感’,莫非正应在这道意上?”沈道富神态自然,似乎以道人的气势,当得“前辈”二字,“看来前辈一早便作此猜想?”

“我反倒希望猜错了。”

“怎么说?”

“黑风对你们来说,会很难办。”

“如何难办?”

“强,非常强。”

“有前辈在,自当无虞。”

“我?只是过客罢了。”

几人闻言沉默,群妖却是欢呼雀跃。

“成了成了,祖爷破境了。”

“祖爷万岁,吾族当兴。”

“今夜一切厮杀已然值当。”

话间,道意连同之前散逸出去的妖气归聚于元神,天上的劫云也随之淡了,足可见此次飞升之劫已近尾声。

却在此刻,突起剧变。

原本细微的夜风,猛而狂烈起来,一股沧桑的蛮荒气息扫荡全场,妖群中随即响起一声尖叫,“快看那边,又怎么回事?!”

闻者循声顾望,无不失色。

夜空中,另现异象。

天劫之象。

霎时风卷万里,云叠千丈,仿佛末日天塌一般,较之前黑风老妖的天劫,就像西瓜之于芝麻、大海之于水洼,其声势浩大不知几何。

最为诡异的是,不过几息工夫,雷光就从寻常的银白变作猩红,光看着都令人胆寒,频频闪没间,将山林衬得犹如血色地狱,映照出一对对布满惧意的眸子。

这又是谁要渡劫?!

今晚这么刺激的么?!

惊雷阵阵,回响连绵,血色的雷练浩瀚无边,若真的劈下来,怕是雄壮如炎窟窿山也不免瞬间成渣,谁敢硬抗?

地面上,群妖争相逃窜。

强如四宗宗主,也纷纷退避。

“宠渡赶紧走啊,你那儿太容易招雷了。”甘十三妹嘶喊着,却被穆多海拽住长袖,一路往后疾走。

诚如其言,陡崖悬石,宠渡本就身形高大,一枝独秀地杵在那儿,十足一副遭雷劈的样儿。

“他不你兄弟么?”十三妹侧头望着穆多海,“你不救人就算了,还拦着我?”

“你且看仔细了。”

“看什么?”

“方位。”

有道是关心则乱,十三妹先前不曾留意,如今再看才发现,那涡云垓心在地面上对应的位置,并非别处,正是宠渡所在的那一方磐石。

“好小子,我果然没看走眼。”白袍道人窃喜难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到底悟到了什么,竟然连天道都不认可?!”

十三妹闻言惊问:“渡劫的是他?!”穆多海点了点头,“目前来看,是他无疑。”十三妹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

又有谁能回答她呢?

落云子四人心中的惊疑与震骇,比起甘十三妹来只强不弱,甚而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也不肯承认目睹的一切。

因为像他们这样,越是活得久,便对修行世界中某些不可撼动或更改的铁律感受得越深刻,进而越难以理解此刻发生在眼前的景象,所以只能归之以荒谬。

一如妖兵所议论的那样。

“闹着玩儿呢……”

“几时炼气境也要渡劫了?”

是啊,炼气境渡劳什子劫?

如今的天劫,都不要钱的?

“貌似是那个红皮小臭虫?!”

“这厮邪得紧,看似修为不高,但战力着实了得。结界就是被他一刀斩破的,本头领也险些命丧其手,不容小觑。”

“再厉害也是个喽啰,怎可能引动天劫?!”

“照我说,就是杀了咱们太多弟兄遭的报应。”

“净瞎扯!我看一定是他身上藏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不知何故犯了天怒。”

此刻,妖兵口中的大宝贝,——那面挂在宠渡脖颈上久不见动静的圆盘,正飘在半空,正对眉心,离有两尺,猛而轻轻一震。

几乎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净妖山下,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龟裂出无数细纹,透出缕缕流光,将整片大地染作金色。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地动了?!”

“地下又怎么会冒光?”

“鬼知道咋回事,跑、先跑。”

“不要紧,貌似并无不妥。”

“难道有什么异宝要现世了,不是有第二拨劫象么?”

“放屁!这里要是有宝,天劫怎会出现在炎窟山那边?”

今夜黑风破印,渡劫,所有人都等待着山中传出来的消息,本就是不眠夜,个个反应迅速,因而并未受到地动太大波及,只是被遍地金光吓了一跳。

而炎窟窿山这边,风声愈发紧了。

地面上飞沙走石,低空中云流迷眼,令本就朦胧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一时间倒无人看到飘在宠渡身前的那面圆盘。

宠渡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记得黑风飞升触发了道意,在那道意扫过的时候,圆盘就飘了起来;事后琢磨,当是圆盘对道意生出了某种感应。

宠渡更不清楚什么天劫,早在圆盘生变之时,他心神便被完全慑住,整个人似魔怔了一般,对身外一切浑然无觉。

在那数息里,于宠渡而言,仿佛天地间再无其他,只剩自己与圆盘。

圆盘是青色的,却有金光剥离出来,似个烟圈,径直钻进宠渡眉心,深入三寸,似金箍一般套在了泥丸宫中那个小金人头上。

——啪嗒。

圆盘回落,再无动静。

“就这样了?”宠渡虽对外界无知无觉,却明了圆盘的情况,有感原本躁动的妖性渐渐平复下去,顿时有了推断,“莫非这金箍能压制妖性?”

大喜之下,宠渡揉颞抬头,冷不丁见了满天猩红雷光,一个激灵脱口就骂:“奶奶个腿儿什么情况?!”

眼角余光里,似晃见头顶上悬着个人影,宠渡凝眉细看片刻,辨出一白袍道人,手持长剑御风而立。

“这人谁?黑风还没完,又来个渡劫的?还这么大阵仗,真是一刻也不消停。”宠渡只道与己无关,忽而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便循着那呼声拍拍屁股走了。

“你如何,可有受伤?”

“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儿,当是无碍。”

见甘十三妹与穆多海抢步上前,宠渡也有些懵,“没心没肺?这从何说起?”穆多海望高空扬了扬下巴,“那位前辈还说替你挡一挡天劫,你却自个儿跑了。”

“啥,替我挡一会儿?”宠渡反应过来,指着天上的劫云,“合着这动静是我招来的?”

“不然呢,”十三妹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忍俊不禁,“谁有你那么大能耐?”

“你到底悟到什么?”穆多海则憋不住,哈哈大笑,“照那位前辈的话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降雷劈你。”

同样的话,落云子等人也想问,纷纷看过来。宠渡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也不知是否真有所悟、又悟了什么,当时脑中混沌,根本不晓外间事。”

“为何不跑?”

“身子完全不听使唤。”

“既无所悟,天劫又作何解释?”

“真不晓得……”

“那股荒古气息可是从你身上出来的?”

“要不您再闻闻,有么?”

“不急,此事容后再议。”落云子道,“你若有何不适,定要及早上报。”

一席话下来,就差直接问“你是不是藏有异宝?”这句话了。但宠渡的回答有真有假,一时三刻挑不出毛病,四人只能暂时作罢。

而宠渡心中,却另有思量。

这等天劫,又岂是冲自己来的?

毕竟,本意就是为了长长见识,即便有些什么契机,凭自己目前的修为,也很难把握住,——况且,也的确没有悟出什么。

所以,天劫出现的原因还在其他方面。

圆盘。

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头?

宠渡晓得圆盘不凡,但经此一事,却发现一直以来估量得似乎远远不够,圆盘必是更为妖孽的东西;否则,断不至于连天道都不允许其存在。

幸运的是,圆盘此时已经完全陷入静默,没有任何气息散出,天上的雷劫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只轰隆隆地响了一通,到底不曾落在地上。

雷声,断断续续不再密集。

电光,复作寻常的银白。

劫云,也迅速淡去。

甚而,有了月光。

“别松懈,今夜尚未了结。”白袍道人突然落在地面,“你四个留下来,不就为摸个底么?想来黑风不会让尔等失望。”

“怎讲?”

“那厮元神与肉体合二为一了?”

“必是如此。”回千朵岔道。

“老烈火,何以见得?”

“给黑风护法的妖王……撤了。”

诚如其言,十名妖王与牟临川已然下来,高矮错落分列左右。沿着中间空出来的通道,一个枯瘦的人影闲庭信步,从后面走上前来。

——“哎呀呀,人族几时出了这样有趣的娃娃?竟能以炼气之境引动天劫,且比老朽的阵仗还大,果然英雄出少年哪。”

人从黑暗来,每进一步,便被月光照亮一分,边走边唠叨,声音略显沙哑;等吐出最后一个字时,正好走出人堆。

终于,一直活在凉城传说中两百年的黑风老妖,曝露在了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