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尼一语成谶。

大概是距离爆炸位置太近，第二个跃迁点现在连最基本的身份核验设备都黑屏了。

跃迁安全气阀大开，周围空无一物，跃迁隧道像是一个黑洞洞的大嘴，狰狞地大张着，就等着吞噬靠近它的一切飞行物。

没有了可以吸附机甲飞梭的定位轨道，没有了安全指示标，没有了隔离气阀和倒数计时……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最原始的跃迁点。

“小潘……”

毕加索的声音听起来很忧虑——虽然作为智能光脑，它不会忧虑。

潘尼驾驶着机甲小朱在距离跃迁点不足10公里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一会儿要一头扎进去了。”潘尼小声说。

毕加索平淡无奇的声音也降低了许多：

“我在原始跃迁点这方面没有可以参考的经验。不过请允许我使用人类的习惯用语，送给我们自己——老天保佑，祝我们好运。”

潘尼雾蓝色的眼睛上布满疲惫又亢奋的红血丝，颜色看起来像变成了绚丽的紫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拇指隔着隔离手套摩挲了一下机甲的操纵手柄。

“毕加索，请开启录像功能，如果遇到……任何问题。在你可以在联网的任何时候，把这段视频发给我的亲人。”

“好的，小潘。但我相信，会有好的结果。”

潘尼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开口叙述：

“今天是星历301年，夏月44日，星期六。距离我——潘尼·容·卡奥斯从首都星出发已经过去6个半小时，现在在灰羊星到月琴星的跃迁点附近。”

“我们知道……在古地球资源枯竭，消亡之际。古人类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派遣宇宙远征军探索寻找新的家园。但是那时古人类的宇宙航行技术有限，他们只能在银河系内部缓慢前进开拓。”

潘尼抿了抿嘴唇，继续说：“真正让人类火种得以延续的是跃迁点的发现。那时，古人类以为跃迁点是宇宙黑洞，是埋骨之地。”

“但是为了生存和信仰，古人类还是甘愿冒死一试……”

“是跃迁点开启了人类的大浩瀚时代。真正让古人类找到了可以居住的星系。让信仰带着生命的火种得以延续至今。”

“作为非哨兵向导的普通人，我本不应该独自驾驶机甲来到这里。但是一想到我的父王……我们阿贝尔星系的国王生死未卜……首都星的备用星舰和机甲智能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瘫痪，救援无法立刻到达。作为他的儿子，我不能忍受自己在海宴宫消极待命……所以我来了。”

“这趟飞行也许会使我骨化形销，成为浩瀚宇宙中的微尘。但也许……也许闯过这个跃迁点，可能赢来我们阿贝尔星系的新时代。看到爆炸，我相信很多人都会认为父王和那些……军人都失踪或者……了……”

潘尼抽了抽鼻子，声音几度有些哽咽：“但是我从来不相信……卡奥斯大帝一定是在某个角落。卡奥斯不灭，阿贝尔不灭。所以，现在我要越过第二个跃迁点。我相信……心怀希望，总会找到些什么。”

潘尼话音落下，不待毕加索反应，瞬间拉下了操纵杆，顺便快速按动复杂的操作面盘，驾驶舱内气压突然增加，机甲小朱就像一道红蓝相间的闪电，瞬间没入跃迁通道。

第二个跃迁点本身就比第一个要大，又因为所有安全辅助功能失效，也许还受到了爆炸的冲击，潘尼在漫长光影中飞速穿梭时，一度觉得自己的机甲就要不堪重负被高能量子流搅成一片残渣。

从未有过的颠簸和突然增大的压力差让潘尼目次欲裂，耳膜轰鸣，身体上每一根血管都突突直跳。

「能源仓底部零件异常脱落——请迅速核查机甲设备」

警示红灯闪烁在潘尼的全息眼镜上。

毕加索：“是上次你修补的那块脱落了。大概率因为使用的修补金属达不到机甲本身的合金要求。”

“先这样，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潘尼咬着牙说。

「持续零件脱落——请迅速核查机甲设备。」

「持续零件脱落——请迅速核查机甲设备。」

警告语连发了两遍就没有了动静，潘尼猜测之前修补的一片应该差不多都掉光了。

但是现在他真的无能为力，潘尼在天翻地覆中牢牢地压住了操纵杆，顶着压力飞速地操作，只能用变换着的参数勉强平衡脱落零件带来的一系列多米诺效应。

等潘尼的机甲从跃迁点滚出来时，小朱身上的装饰花纹和保护材料被刮去了大半，甚至不能保持基本的平衡。

在漫天的烟雾和碎石碎片中，潘尼只觉得胸腔受到了撞击，头昏脑涨地下达指令。

“检查机甲内部损毁情况，检查一级和二级能源仓。”

毕加索顺便测试了潘尼的眼压，善解人意地将各项数据读了出来：“……舱内压力……主动力……辅助动力……一级能源……”

潘尼认真听了一会儿，道：“所以损毁不算太严重，还能支撑两次跃迁是不是？”

毕加索：“备用能源可能会因为接触不良不能启动，一级和二级能源目前正常。”

“那就好……一般，也用不到备用能源。”

潘尼长吁一口气，说完感觉面罩里的自己鼻下一热，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起了鼻血。

面罩里迅速出现一个更小的呼吸罩，精准地罩住了潘尼的鼻尖。

毕加索紧急处理着潘尼的鼻子，提醒道：“是脑压，小潘，你现在需要快速放松。”

“我没事。就是刚才太紧张了。我们继续前进吧……”潘尼含混不清地回答。

“小潘，请允许我给你提醒：在经历刚才的跃迁后，我们的机甲很可能会彻底失去备用能源仓下面的保护底板，等备用能源彻底脱落后，这会直接导致我们接连失去一、二级能源。最终……我们所面临的只能是宇宙漂流。”

“不要过分忧虑。我们至少已经过来了。先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我们需要赶快赶到坐标位置。如果能找到父王，什么都好说……”

潘尼按动小朱的定位，直接加速行驶。

*

越靠近月琴星，宇宙中的碎渣残骸越多。眼前的一切远比直播中全息屏传播的画面更加震撼。

潘尼小心地驾驶着看起来更加残破了的古董机甲，穿梭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更难驾驶，需要付出百分之两百的精力。因为爆炸带来的烟雾会遮挡视线，很可能等你到近处才能看到一块致命的陨石。

“给我来一针提神营养液。”潘尼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的显示窗吩咐。

“好的，不过距离你上次使用加强版营养针还不到12小时，不建议你叠加使用提神营养液。”

潘尼摇了摇头，第一次真实地羡慕起哨兵良好的身体素质。要是哨兵……不会疲惫的这么快。

“没事，直接注射。我现在需要力气……好多好多力气……”

随着靠近坐标点，空间里的烟尘和碎片碎石成几何倍数增长。当一片灰色的金属残壳扭曲地飘过潘尼的可视窗时，潘尼突然定住了动作。

“毕加索。刚才……？”

“是【赤霄】的机甲残骸。小潘……上面的火焰纹标志很显眼，大概是经历了爆炸，铂金色的外壳变成了灰色。”

潘尼小声问：“有发现……星舰的残骸吗？”

“……有的。刚才我们躲过的黑色固体不是陨石块，经过我的分析，那其实是一块用来建造星舰主体的延展性材料。只有在5000度高温下，才会……变黑。”

“但是小潘，请不要气馁。国王的御用星舰材质和普通光荣舰队的材质微妙不同。”

潘尼：“你能分辨出那种材质吗？”

毕加索：“大概率可以。”

潘尼：“那我扩大机甲的扫描域，请随时留意这种材质的……碎片，如果有。”

毕加索：“好的。”

潘尼嗯了一声闷头继续向坐标点开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在漫天的残骸里潘尼似乎丧失了时间观念。

潘尼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爆炸开始时静止了，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宇宙坟场，他甚至不敢伸出机械手捕捞，只能被动地躲避。

「距离坐标点还有100公里，高温——建议闪避。」机甲操作面板提示。

毕加索也提示：“虽然没有网络，但是我也感应到了能量的不稳定波动和过高的温度。小潘，我想这里大概率还会发生小型爆炸。”

潘尼：“好，我会小心。”

潘尼只觉得心跳如鼓。他的眼睛不敢眨动一下，缓慢地关注着机甲操作面板上的各项参数，小心地调整位置和方向。

「距离坐标点还有50公里，高温——建议闪避。」